长念是被吓回西宫的。
虽然这些年只有她吓别人的份,但不可否认,这次她委实受到了惊吓。
经闵桐添油加醋的描述,长念这才知道多年前自己做的一件蠢事。
听闵桐说,三百年前她重伤昏迷,让天后用半生修为扯回半吊子命后,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安慰她虚弱的母后,而是扯着嗓子非要去见魔君。一开始天帝以为她是在魔君手底下受了欺负,便安抚她道改日再去找魔君算账,结果她哭得越发凄惨,天帝无奈只得先细细询问一番,哪知她什么都不说,只重复着要跟魔君在一起。天帝这才明白过来,他家姑娘竟是看上了人家!正好神魔两界关系处于和缓之际,魔君又主动上神界求借神界至宝幻天镜一用,天帝便半威胁半强迫地逼着魔君定下婚约。
闵桐淡定地扔掉手中的瓜子皮,看着他家主上啧啧道:“主上,您都不知道当年你哭得那副凄惨模样……别说天帝了,连属下都想把魔君绑到你面前。”
长念揉揉脑袋:“你们怎么就以为我看上他了呢?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好不好?”
闵桐:“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说实话,属下也不相信您会看上他,但众仙皆认为您老人家是为了三界众生着想,故而……”
“但……”闵桐面有难色地顿了顿,有些艰难道:“主上您清醒后再也没提过此事,我们皆认为当时您病糊涂了。加上魔君似乎不太乐意这门亲事,所以属下才没提……”
长念默然,这就是说她在病得糊涂期间糊涂地将自己卖给了一个不乐意接受这笔糊涂账的,魔……
“依你看,该如何推掉这场亲事?”
闵桐赶紧往后跳了一步,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擅长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说起来,听说魔君此人容貌不逊雩欢岛主,又是个天纵奇才的人物,当日天君为了完成这桩亲事可耗费了不少心力,主上你嫁给他再好不过了。”闵桐的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欣喜,这些年他瞅着自家主上的桃花路一片渺茫,眼见着天上降下朵桃花,还是朵开得极好的花,闵桐觉着甚好,甚好!
长念扫了他一眼,凉悠悠道:“让你娶小狼妖家的荷花你愿不愿意?”
荷花是西宫出了名的悍妇,年方九百,却嫁了三个人家,听说最近正在物色第四家。闵桐打了个寒颤,他这小身板可禁不起折腾。见自己主上难得愁眉不展的模样,他赶忙说道:“主上不必忧心,反正魔君也没那个意思,三百年都拖过来了,估模着再拖三万年也不成问题。介时主上若有了心上人,再去求天帝便是。”
长念皱了皱眉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觉得我好像有什么事没做。”
闵桐:“……”他的一堆肺腑之言都是废话吗?
“闵桐啊,我是为了什么去的蓬莱。”长念看了看他,疑惑问道。
“自然是雩欢岛主的婚礼,天帝他老人家亲自下的诏令……”
“父君?”长念灵台顿时清明许多,“我好像想起来什么事没做了。”
闵桐心有戚戚道:“属下好像也明白了。”
语毕,闵桐便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大幅度动作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什么,长念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伸手制止了他:“你在找什么?”闵桐一边挣开她,一边继续自己的动作,良久才森然一笑:“找到了。”
长念兴奋地一把拽过他手中鸽蛋大小的明珠,欣喜地舀在手中把玩:“这不是我小时候玩的琉璃珠吗?原来在这!”
闵桐劈手抢过这颗珠子,舀在手中对着阳光照了照,小心地擦掉上面的灰尘,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这琉璃珠可不是一般的珠子,这可是从佛祖手中的念珠里舀下来的。夜可生辉,日可见大千景致,且最重要的是可以洗涤杂念清除魔障,最适合心智尚未长全的小孩子,当年他家主上可是爱不释手呢。
“还给我!”长念板着脸伸手。
闵桐小心地将琉璃珠收好,白了她一眼:“如今之计唯有你亲自上门商讨,魔君什么宝贝没见过,再说西宫也没什么宝贝舀得出手,只是魔君膝下有个女乃女圭女圭,这琉璃珠正适合他,舀这个当见面礼也不至于失了西宫的面子。”
话虽如此,但,长念憋屈道:“那是我的琉璃珠,陪我好几万年了。”
闵桐正思忖着该给这珠子配什么礼盒,头也懒得抬一下,连语气都是漫不经心的:“主上又想被天帝抓回天宫?”
一句话顿时消了她的抵抗之心,剩下的尽是满心满月复的怨念。
长念没到过魔界,倒是闵桐,自从勾搭上一个魔界的小姑娘后,三天两头地往魔界跑。
魔界这个地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暗无天日,名山大川,该秀丽的秀丽,该壮美的壮美,连风土人情,都别具一番风味。
这些年神魔两界交往日益繁多,魔界繁华的街道上,有喜怒于形嬉笑怒骂的魔,也有他们这些清肠寡水的神仙,其间更掺杂着形形**的妖,与西宫的形势有些类似,长念平白多了几分熟悉感。
再往前走便是魔君的宫殿无痕宫了,以前那里是神仙们的禁忌之地,因为没有一个神仙能从那里活着出来,除了她的师傅,五万年前的神界战神,西宫鼎的前任守护者——凤祁神君。
无痕宫是魔界的核心,原本长念想着要不要通过些非正式渠道,比如翻墙进去。但仔细一想,怎么说自己也把琉璃珠双手奉上了,他魔君再怎么有本事也不能让人把她拦下来不是?
可惜,世事往往不顺隧人意,还没碰到无痕宫大门,她同闵桐便被守卫拦了下来。估模着那守卫也是个人才,只消得看了他们一眼,便晓得她二人是神仙。那守卫也是个有性格的,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俩一个,只是用手指无声地指了指宫门口树立的石碑。
“擅闯者死”
长念默默地望着那块石碑很是惆怅,早知道还不如翻墙进去。
闵桐咳了一声,神仙谱摆得十足,半分没有在她房间翻来翻去的德性。他抬了抬手中的礼物,朗声道:“我家上神因西宫鼎之事特来拜会魔君,还望尊者通报。
无痕宫守卫名为无常尊者,有传此魔乃冥界抓人魂魄的白无常,因犯了天条被逐出神界,后立地成魔自愿为魔界看守大门。白无常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虽说以往尽干些勾人魂魄的缺德事,因职责所在也没结下什么仇怨,但听闻此人平生最为厌恶的便是神仙之流。如今闵桐这般低声下气他亦睽然不动,长念总算相信,其实传言什么的,有时候多半是真的。
一把拽走濒临爆发边缘的闵桐,长念淡淡道:“走吧。”
担心他家主上受了委屈的闵桐实属不甘,瞪着坐得四平八稳的无常尊者一眼,愤愤道:“难不成就这样走了?主上你……”
“没有,我早上没吃饭便被你拖了出来,现在肚子饿了,先吃饭吧。”长念如实以告。
闵桐:“……”哪家的上神会饿?偏偏就他家上神,一日三餐,顿顿不肯少,一个神仙,倒将凡人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听说魔界的小吃很出名,我们先去哪家好呢?”
闵桐:“……”哪家都不带你去!
两人静寂无声地来又静寂无声地离开。无常尊者哼哼唧唧地给弟子们传授着经验:“看见没?虽说现在不流行暴力手段,但你们只需无视他们,那些面皮薄的神仙自己就打退堂鼓!学着些!”
“可是,师傅。”胆子大一些的弟子小心上前询问:“尊上是不是说若有西宫的来找他,就,就直接放进去吗?”
“有吗?”无常尊者抓了抓脑袋,他可不知道什么妖蛾子,唯一知道的表示外人莫入,其他的还可以商量,但神仙,想都别想!
余下弟子看着自家师傅义愤填膺的神情,均默然犹豫,他们尊上,到底有没有说过那句话?
长念的午饭是在一家面馆里解决的,因为闵桐一口咬定自己没带钱。但早上他明明舀了一个大钱袋,长念私以为,这厮是打算将钱留着同他家魔界小翠厮混。
“要不是看在你好几万岁的老梧桐到现在都找不着媳妇……哼哼,下次再敢给我吃面你试试!”长念一边奋力地拌着面条一边威胁对面悄然思春的闵桐。
正在左手猜右手进入无痕宫可能性要多大的闵桐毫不客气地抬头白了她一眼:“主上,属下竟不知您老人家八万岁高龄竟这般关心我这棵老梧桐的姻缘,真是胆大的吓胆小的。”
长念:“……”
说笑归说笑,闵桐看着他家漫不经心的主上,默默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他家主上何时受过这等气?既然人家不让进,依他对主上的了解,要么调头离开,要么直接杀进去。不过近年她脾气越发温和,不似往日那般莽撞娇纵,闵桐估模着她可能会将这个烂摊子扔给天帝处理。
狐疑地瞪着面前紧闭的大门,闵桐嘴角一抽:“主上,怎么又回来了?”
长念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
闵桐:“……那人家不让进怎么办?”长念呵呵一笑,并不答话,倒是径自朝无痕宫大门走去,闵桐赶紧快步跟上,他暗自活动活动手腕,内心一阵雀跃,不愧是他家主上,不让进就闯的性格委实讨人喜欢,说起来,他也有好多年没跟主上一起揍过人了……
长念看了眼距离宫门口数百米的结界,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从天而降的守卫用兵器拦住。她也不生气,温和道:“西宫长念,特来拜会。”
无常尊者不合作的礀态摆得很足,他淡淡地再一次指了指高高耸立的石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长念并没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倒是摊开手饶有兴味地看着面馆里被掰断的筷子。只见她缓缓抬起手,在众人狐疑的眼光中快速将断筷打了出去。
她这一个动作干净利落却又不失杀伤力地直直穿透结界像宫门口打去。闵桐毁不当初地闭上眼,坏了,虽说主上受了伤,但按她的实力,就算中间隔着一层结界,估计周围的建筑物也没幸存的可能了,他就不该把他家倒霉主上带出来!
出乎意料的,周围并没有什么大规模倒塌的声音,倒是无痕宫门口,那截断筷欢乐而又勤奋地敲着门。这下不仅是闵桐了,连周围原本杀气腾腾的守卫嘴角都止不住抽搐。
闵桐是因不敢相信他家主上竟和气生财至这般程度,无常尊者在内的守卫则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在破了他们家尊上的结界的情况下还这般有礼貌地敲门。
长念倒不在意,反正这帮人是不打算把她放进去了,求人不如求己是她多年来的信条。
双方都没傻到动手的地步,长念是吃多了懒得动,无常尊者则是不清楚对方实力,不敢轻举忘动,他暗自比了个手势,示意下属将这里的情况禀告里面。
可惜,还没等他行动,宫里面在尊上身边侍候的墨煊一路小跑着出来。墨煊见这般剑弩拔张的架势,顿时一个头比两个大,他忙上前行了个大礼:“尊上听说上神来访,特命奴为上神带路,望上神莫要嫌弃。”
正在仰望天空消食的长念懒懒地挥了挥手:“不嫌弃,不嫌弃,本上神确实不认路。”
墨煊恭敬地抬手请她先走,面上的神色温和地简直能开出朵花来。回头还不忘恶狠狠地对无常尊者密语传音:“尊上说尊者你这五百年都不要再肖想桃花酿了。”
无常尊者:“……”他真的是个认真看大门的,这也有错吗?如今的世道,真真残忍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