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夜光,夜露凝着光悠悠自花瓣上坠落,在石岩上轻打,悠扬的若编钟击打。
我持着扇子就着皎皎月光站在一棵树下细细思虑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地感觉身上多了一样东西,侧头一看,玉衡星君正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此刻的星君不若之前的冷漠,脸色缓和了许多。
我朝他笑了笑,道了声谢,搓了搓手才后知后觉到已经站到手脚僵硬,双手冰冷。这人界的气候真是变化多端,大白天时还热的蒸肝蒸肺,到了夜间却如此清冷。
星君许是已在这院子中站了许久,身上阵阵花香,我之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一直在身后。
他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碎花瓣,双手后背踏前一步站在我身边。此时银白月光若天蚕绸缎般均匀的铺洒在他肩上,印着他俊逸的脸庞,周身拢着朦朦光圈,勾勒出那如玉雕般的身躯,朵朵碎花倚着轻风飘落,摇曳多姿,似粉墨般点缀。
我失神的看着他,恍惚间觉得这幅景象似曾相识,眼前似乎幻化出他在一棵红梅下温柔浅笑,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他微微欠身,轻声的问着“在想什么?”
我甩了甩头,此时此刻玉衡星君正站在我身边离我一步远却并未言语,半晌才缓缓侧头看着我问道:“在想什么呢?”
我揉了揉眼睛,不安的想着,这进了仙境,弱了心智,连幻境都出来了,不会是入了魔了吧。我定了定神,下巴抵着扇子,很是头疼的说道:“在想着怎么说服她。”我顿了顿,言道:“星君,你可知道,其实白霜也是一位公主。”
少司命命本上写着,白霜是尧国国主酒后宠幸了王后身边的侍女后所生的女儿。这侍女难产而亡,而这后宫中,没名没分的孩子多的是,又是个女娃,自然命运悲惨。王后怜惜白霜,便将她收在自己的女儿白露身边做了侍女,两人从小便一同长大,长的也是极像。白霜自小便跟着宫里的护卫习武,许是想改变自己卑微的地位,之后便自请去军中。
尧国国主本属意唐风为婿,扶持他为孤竹国国主,条件是臣服纳贡,可是唐风一身傲骨,直到回国之前仍然拒不答应。尧国国主便派白霜前往扶持唐棣上位,条件也是臣服。
我以前不愿杀了白霜了事,只是悲哀于她的身世。如今细细回想她今天在唐风面前的样子,估模着她这次前来也不仅仅是因为国主的命令。
虽则这瑶池明境中的白霜只是她魂魄中一缕碎魂幻化出来的分身。但是事成之后仙境消散,碎魂回归本体,记忆便也归位,对她来说很是残忍。
我头疼的是该如何做才能说服白霜弃了计划,由着她爱慕的人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自己回军中苦熬着,指不定还会因着没有完成父王的任务而落个被处死的下场。这想想就相当有难度。这是要劝服人家跳火坑,那人必定当我这个仙是入了疯魔啊。
我挠了挠头想到,如果这时候能使上天尊的天心镜就好了。
想到这一茬,我灵台一激灵,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我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玉衡星君,疑惑道:“话说,我今天白日里确实有想到真麒师兄,但是我记得我当时并未开口。你使了天心镜了?”
星君轻描淡写的回了句:“使不了。”
我靠近一步继续追问道:“那是不是这仙境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连这里的人心中的想法你也能知道?”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咦,奇了。我摇着手中的扇子奇道:“那星君是如何了解到我的想法的?”
他滞了滞,半响才回道:“你心中怎么想的,全部都写在脸上了。想要人不知道也难。”
哦,原来如此。我摇着扇子直点头,这星君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正想开口说那不如星君赶紧着去察一下白霜的言色吧省得我在这里一个人瞎揣摩。那星君抢先一步淡淡说了一句:“都冻的手脚冰凉了,还扇什么扇子。”
我停了手里的动作,愣了一下,接着继续扇着,淡定的言道:“这做仙的,总得有个造型吧。”
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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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门口片刻,好好的整顿了一下思绪,便推开了门。星君在身边轻声说了句小心,我顿了顿,点了点头便提步踏进了屋门。
揭开内堂门帘,一眼便看到一脸憔悴头发凌乱的白霜微垂着头双手后背被绑在椅榻上,我心中略有不忍,往前踏了一步,复又停住脚步,想了想还是不能解开这绳索。
白霜听到声响抬起头,妙目恨恨的盯着我。
房间里,紫檀几桌上,丝丝檀香自青铜博山炉处袅袅而出,我拍了拍裙袍便坐在几桌边的椅榻上,将折扇收起轻轻放在桌上。轻烟在我身边轻绕,丝丝缈缈如萝纱。
我侧过头,直视着白霜的眼睛说道:“你可知,你的计划会使得白露,也就是与你一起长大的亲生姐姐伤情半生,抑郁而终,魂魄不得安生轮回。”
白霜冷笑一声,侧过头去,并不言语。
我拿起扇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近她,轻描淡写的说着:“你接下来会接近唐风,取得他信任,当然这并不是难事,因为唐风与白露本就心心相惜。而后便会寻找机会接近他的弟弟唐棣,诱引唐棣答应坐上王位后臣服尧国,之后劫持唐风的母亲和姐妹,以此为要挟逼着唐风自动放弃王位。这就是你的计划。”
她依然侧着头,一言不发,却不易觉察的抿了抿唇。
我暗暗在心里赞了一声真是心智坚强。须知,人心最怕的便是被看透,而反过来看,若一切都看透,便无可畏惧了。
我定定的注视着她,继续说道:“就算你并不在意白露,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因着你的行为,唐风也痛苦余生,最终英年早逝,临死也不得安生。你也一点都不在意?”
白露蓦地闭上眼睛,片刻,她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目,缓缓转过头,抬头看着我,淡淡的道:“那与我何干?”
我展开折扇轻轻摇着,幽幽的道:“因缘际会均是造化产物。你与唐风今世无缘,你强求不得便要毁去别人的。你存着这个想法,那你将永世都不得圆满。你方才说到这些与你何干,既然他们两人均与你无关,那么你又有何资格行此作为毁了别人的姻缘,破了别人的圆满?”
她身子略颤,撇了一下嘴角,冷冷的看着我,开口道:“你以为我有的选择?”
我挑眉看着她,并不接话,转过身行到几桌边坐在椅榻上,施施然的伸出手摆弄着手边的香炉,看着轻烟自炉内飘然四溢:“檀香固位,轻烟随心。这世间万物,说是不可控,其实仅是因为心不可控。”
蓦地,真麒师兄的身影似乎出现在这烟雾缭绕中,提着剑站在我面前,冷冷的道着心不可控便成魔,他的身旁有一道紫色的人影低着头,默然不语,脸孔被烟雾遮挡住看不真切。我心中一颤,收回摆弄香炉的手,紧紧捏着放在了膝上。
屋内的空气有点冰冷的刺骨,我转头看着窗外,这时已是午夜,窗外隐隐树色,树柳迎风飘扬发出索索声响,摇曳多姿。清冷月光缓缓进入,洒了室内一地流光。我看了一眼候在屋外星君的隐约身影,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引得灵台一阵恍惚。蓦地心中一痛,我垂下头咬了咬唇,定了定神。
这又是入了魔障了?
“你到底是谁?现在想对我如何?”白霜打断了我的思绪。
许是今天累了一天,又思绪太久,这肉身凡胎太过疲倦,我思虑着得好好休息休息,再这么下去万一真的入了魔障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抬头看着眼前咬牙切齿的白霜,回道:“现在?哦,自然是一起睡觉,明天放你走咯。”
她瞪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额,她这表情有点奇怪,照理来说,听我说要放她走,她不是应该欣喜万分么?
我稍稍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忙向她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一起睡觉的意思是,你在你的房间睡,我在我的房间睡。”
她继续瞪着眼睛,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我站起身,摇了摇扇子说道:“如果你是奇怪我为什么千辛万苦抓了你,却又那么简单的放你走,那么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不忍一刀杀了你了事,本想关着你直到唐风和白露成亲的,那本就是他们的姻缘。但是想着你这么执念在心,以后估计还会出什么幺蛾子,我又不可能守着你一生,那还不如立马就放了你。如今,我道理也和你说了,后果也和你说了。你依然一意孤行,让大家都不痛快。那我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束缚你。”
我行到白霜身前,俯身直视她的眼睛,不复之前的凌厉语气,温和的说道:“白霜,你好好想想,若是他俩真的落得我方才说的那般凄惨下场,你会高兴吗?你会因此而解了心中的愤慨吗?”
她缓缓低下头,蹙着眉一言不发。
我转到她身后,将她腕上的绳索解开。留下沉默不语的她,转身提步出了门。
候在门口的星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之前思量了那么久,说了那么几句就这么出来了?起先,那些个话语还像点样子,这后面的,我倒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了。”
我朝他勉强笑了笑,想着之前两次都是因为看着他才有的幻觉,差点入了魔障,我此刻对他的心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便有点不想搭理他。
但是又想到就算入魔也是因为我的心智不够强大,这好像与他无关,于是便又回答道:“这西方佛陀说的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没有哪件事情是旁人能干涉的。心之如何,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我顿了一下,继续言道:“然则,千年暗室,仅需一盏明灯,我说了这么些已经算是大大的点化了。对于众生的本性,我还是往好的方向想的。而且就如我刚才说的,除了杀了她,或者我守着她一生,其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了,而这两件事情我都不可能做到,所以,对于白霜,我只得信任。”
玉衡星君挑着眉莫测高深的看着我,目光清亮。
我被他瞧的有点不自在,便曲手轻咳了一声,掩饰道:“当然如果她还是冥顽不灵,届时我便去太子府一趟,直接告诉唐风缘由。”
“唐风会信你?”
“问题不在于唐风是否信我,而在于他是否信白露。”我看着远处的树影淡淡的说了一句。
玉衡星君转过身子,默默站在我身边,沉吟半晌缓缓说道:“那我陪你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