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天高气爽,日头照的不冷不热正正好,灿然洒的一地金光。
挹秀楼此时客流潮涌人声鼎沸,我正坐在二楼雅座上剥着瓜子听着楼下戏台上那头梳云髻装扮繁复的杜丽娘正喉音脆绕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自放白霜走那天到如今,我待在这人界已有数月。玉衡星君在白霜走后便离了仙境而出,临走时说了句去去就回。
刚开始甚感烦闷,需知本上仙在天界这几千年来除了修行便是跟着师父东奔西跑除魔除妖除小鬼。除了这些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绞尽脑汁想着平日里那些其他宫的仙们闲来无事时都是忙些什么来着,这碧珏殿的女仙们貌似喜欢在桃花林里翩翩起舞吟诗赏花,这类纤柔娇弱的事儿确然不怎么适合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该做些什么来打发这等待的日子。
开初几日便是摇着扇子踱着步看看这人界的风景,风景看完了,便看看人景,人景也看的无趣了便漫无目的的到处走走。到附近的挹秀楼喝喝茶嗑嗑瓜子听听这人界的戏曲儿。没几日倒是听出趣味来了,只是看着那戏台上演着的怎么像在看少司命的命本儿。
我摇头晃脑的打着节拍,嘴巴里轻轻的哼着曲调,这牡丹亭我听了好几日了,忍不住感叹道这小曲儿比司命的命本儿可有趣多了。正想抬手拿我的青瓷儿茶杯,半途上一只手横插进来取了我的杯子,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分外修长,我抬头看了眼这只手的主人,清目一亮,咧嘴笑道:“星君,好久不见啊!”
那玉衡星君微微仰头饮尽杯里的水,接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片刻不见,你倒是胖了些许。”
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听到他在我头顶奇怪的问了句怎么了,我抬头看了眼他手中的茶杯,轻声嘟囔了一句:“那是我的杯子。”
他挑眉扫了我一眼便揭袍坐下,提起紫砂壶倒了水又喝了一杯,接着问道:“这几日如何了?”
我纠结了一下,这是在问我这几日如何了,还是问白露的事儿如何了。
我少许挣扎了一下,强忍住再讲杯子的冲动,回道:“我这几日过的甚好,闲来无事听着这小曲儿倒是挺有趣。老国主此时病重,唐风正在他身边守着。白霜后来还是回了太子府。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
他点了点头,又缓缓倒了一杯水,正抬手要将那青瓷儿茶杯贴上唇,我忙伸出手去拦住他,诚恳的说道:“星君,这是我的杯子!”
他停住了手,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不介意。”
我急道:“我介意!”
“哦,那你忍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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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几日,有玉衡星君在,这日子竟然好过多了。想来是终于有个我认识也认识我的仙陪着说说话了,不至于我孤单的一个人数头发玩儿。我这仙其实本来话也不是很多,只是这终日无人可说也甚感烦闷,可叹玉衡星君太过少话,倒显得我像个话痨似的。
这星君日子过的甚是淡定悠闲,每日早起便在这四周散会儿步,没事儿便会去湖边青柳边养气吐纳一番,昴日星官偏袒万分,晨起时将金光洒在湖面,引得水面一片金波粼粼,印得星君的挺拔身影如西方佛陀般金光熠熠,瞧的我心跳停了半刻。他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头看着我微微笑了笑,那笑颜晃的我那停了半刻的心又剧跳起来。我转过身,镇定的落荒而逃。
酉时晚间凉爽时,他便领着我到处转悠,这倒比我一个人瞎逛悠来的有趣的多。某晚逛到一个夜市,我摇着扇子在街市中闲庭散步,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什么都觉得挺新鲜的。行到一个摊位上,玉衡星君停下了脚步,在那摊位前择了半天,选了件物件拿在手中,朝我走来。我站在原地,侧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物件,原来是一支梅花簪子。他走到我面前,一扬手将簪子插入我的发髻。我愣了愣,抬手模了一下头顶的白玉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朝我笑笑,便提步往前走去。
秋分那日,我正拉着玉衡星君在挹秀楼续听那小曲儿,正唱到那“冥誓”,我轻轻叩着桌子,打着拍子。那戏台上的角儿正唱到那“爱的是花园后节,梦孤清,梅花影斜。熟梅时节,为仁儿,心酸那些。便到九泉无屈折,衠幽香一阵昏黄月。”星君持着杯子的手稍稍颤了一下。忽听得酒楼外一阵喧哗,我好奇的往外张望,听到一人在外面嘶吼道:“国主驾崩,太子风之王弟唐棣即日继位!”这响亮声音如惊雷般在大街上炸响,引得街上一阵鼎沸。
我皱着眉头,紧握扇柄,慢慢站起身,便想要离桌,身边的玉衡星君伸手扯住我的袖子,淡然说了句:“再等等。”
我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复又回桌坐下。看来白霜还是按照她原来的计划行动了,挟持了唐母,逼唐风放弃王位,枉费我耗在这里多时,接下来白露会来孤竹国与唐风成亲,届时两人便顺其自然的成为怨偶一对。
事到如今,我只有等唐风与白露成婚之日,白霜放了唐母后,前往王爷府与唐风说明真相。只是想来这白霜在这段日子必定三番四次的欺瞒唐风,而我之前也以白露姐姐的身份出现在唐风面前一次,届时玉衡星君之前问的唐风是否会信我这事儿,如今的我真的没有太大把握。
我头疼的想到,早知道就听星君的话,一刀把白霜给杀了,如今也不用如此烦恼了。有时候妇人之仁真的要不得。
玉衡星君看着我咬牙切齿的表情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一边品着茶一边说道:“不一定。”
我收了心狠手辣的表情,想着这星君怎么说话老喜欢说半句,直接问道:“什么不一定?”
他放下茶杯说道:“再等等,慢慢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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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便传来消息,尧国公主白露将于不久之后下嫁孤竹国王爷唐风。
十月初八,大吉之日,诸事皆宜。
王爷府门口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周围围观人群人声鼎沸,人们踮着脚尖,想透过那王府家仆的层层围护,看看这新娘子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吉时一到,一台罩着红色彩绸帷子,轿身绣有丹凤朝阳百子图的大红花轿在吹呐敲锣声中抬进了王爷府。
我同玉衡星君正混在人群中,观望着府内的情况。
王府里面出来一群家仆给围观的人群发了喜蛋,发完后便又回去关上了铜漆大门,想是开始在内堂行礼。过了巳时,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玉衡星君同我转至后院,他一跃而上跳上后墙,伸手把我拉了上去,再抱着我稳稳的落到了地上。这一跃一落动作甚是潇洒。
绕到后面,进了腰门,迎面一座黄石假山,用以障景,绕过假山,入眼处是一片雅致的山石园林,小径红稀。想是护卫都在前厅,这后院竟是悄然无一人。我摇着扇子行在前面,闲散的瞧着身边的风景。
正想赞叹一声这王爷府院景甚好时,蓦地,腰上一紧,转眼间被玉衡星君一把拉进了旁边一处假山中。他将我推在里面,压低声音说了声:“白霜。”
我点点头,悄悄探出头迅速的瞄了一眼。此时一身素白萝衣的白霜正站在后院当中,看着后院中的一处房门发呆,周围寂静无声,只闻山石婉转延长处清泉潺潺声。
我和玉衡星君躲在这假山中,无奈这里空间狭小,我只好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丝毫不敢动弹。立脚处的黄石略微滑腻,他伸出手托着我的腰以防我摔倒。我费尽心力想要集中精神注意外面的动静,却乱了无数心神在腰间的炽热上,仿佛星君的手中有团火不断的燃着我的腰。
鼻间不合时宜的传来阵阵迦南香。我费力的侧了下头,额头却蹭到了某片柔软的东西,待回神过来那是何物时,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清俊的下巴,心中尴尬万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霜的脚步声传来,渐行渐远,想是去了前厅。我慌忙从假山中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站定后猛力用扇子扇着自己脸红如火烧的脸,侧过脸掩饰的说道:“这白霜刚才站了那么久是做什么来着?”
玉衡星君提步走过去,抬头看了眼方才白霜所注视半天的地方。他转过身子对我招招手。我行过去抬头一望,那房间的上头挂着一张牌匾,牌匾上书笔酣墨饱的四字:在水一方。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那牌匾沉默不语。
突然从前厅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人群一阵嘈杂,夹杂着刀剑相击声。我一滞,便跟在早一步反应过来的玉衡星君后面直往前厅奔去。
前厅中唐风肩膀处鲜血淋漓,他单手持剑,另一只手将一身红色嫁衣的白露护在身后,眼神凌厉的盯着厅中的打斗,而厅中间的白霜被一群王府护卫围剿,脸色苍白的她咬着唇勉力支撑着,眼看着便要支撑不住。我急奔到前厅的不远处便是看到的这幅景象。
人群慌乱的逃窜出前厅,玉衡星君隔开人群,抽出腰间一道白色光芒,却是一把银白软剑。他跃入前厅挡开一名护卫的长剑,手腕一转,这软剑如银白蟒蛇般纠缠住长剑,倾吐光芒若蛇信子般渗人,使力一扯,那长剑蓦地自护卫手中月兑力而出。软剑回溯顺势往另一护卫方向攻去。
我随之跃入前厅,扶起月兑力单膝跪在地上的白霜,手掌处一片血腥滑腻,她勉力站起身却踉跄一步便又摔倒。我迅速捡起白霜掉在地上的长剑,倒转往后一挡,隔开了后面的攻击。身边的玉衡星君跃至我与白霜前方,护着我们往后退。我扔了长剑,两手托住白霜,退出前厅。玉衡星君跃出前厅,收起软剑,飞身一脚将房门踢倒,轰的一声,一众护卫不及躲闪被压在门下,趁着这个间隙,他单手抱起白霜,拉着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