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汝月反而坦然到底,微微侧过头来,瞧着明源帝的那只手:“臣妾只是在想,这辈子,怕是都要记得今晚,记得皇上一直拉着臣妾的手,从琉璃宫走来,到了这里,将皇上心里最大的秘密告诉了臣妾,就算是皇上立时要将臣妾给开发了,臣妾也觉得心满意足,是的,心满意足,皇上给了臣妾信任,那么臣妾就要还给皇上一片赤心。”
明源帝原先想说,这个秘密虽然大,却不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只是见着汝月那样的笑脸,任凭是谁,都会融化在其中,不舍得将其轻易拭去,简直想将她此时此刻的神情,那样浅浅笑意都找个合适的器皿印下来,印在刻骨铭心的位置,将那处曾经痛过的,受过伤的地方彻彻底底地覆盖掉,不留下任何的痕迹,权当是从未曾发生过。
“寡人不过是试探,既然告诉你了,相信你会保守好秘密,最重要的是,不要在太后面前流露出丝毫点滴,不为了其他的,寡人只是不想再用这件事情来伤了太后的心。”明源帝细细叮嘱她,“其实你这般聪慧,稍许想一想也可得知,寡人不会真的开发了你,知道秘密的人虽说不多,至少那常公公不是还好端端在外头站着。”
“是,怕是常公公这会儿要打个大大的喷嚏了。”汝月轻声答道。
“这是为何?”明源帝奇问道。
“因为大半夜的被皇上惦记,方才皇上还特意提了他的名,如何能不打喷嚏。”汝月这边的话才说完,远远的,就听得有阿嚏阿嚏两声传来,嗓音尖细,不是常公公又是何人,她努了努嘴,示意皇上可曾听清。
“果然会得如此。”明源帝说完这句,忽而收了声,静静的看着汝月。
汝月被他看得略微发毛,笑容收敛起来,再撑了一小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不是臣妾说错了话,皇上心里计较?”
明源帝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听得伶昭在屋中唤了一声,将汝月的纤腰揽住往里走:“这个,回头再同你说。”
汝月一踏进那间屋子的门槛,心境顿时又变得压抑不已,毕竟床榻上躺着的病人是皇上的生母,明源帝与她一席交谈后,却是放松开来不少站在她身后,凑近过来悄声道:“寡人是不想过多麻烦,才让你担了那夜夜侍君的虚名,回头寡人定当补偿。”
很是普通的一句话,因为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朵边,汝月差些羞红了脸,也悄声回道:“要是臣妾担了一天虚名,皇上的生母能够多支撑一天,那么臣妾便是担当一辈子也不打紧的。”
明源帝眼光一暗,嘴唇很快在她的耳畔落下一吻,又很快地离开了,放松开手,走到床边问伶昭,伶昭轻轻摇头,示意还是老样子,不过人已经睡熟,又是才吃了药的缘故,药效总算是有了点起色,那苍白如雪的面容,稍稍恢复了些血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脆弱了,明源帝半蹲下来,将一只落在床沿边的手捧起来,放回到被子中,那神情仿佛捧着的是一碰就碎的瓷器,那般小心翼翼。
汝月看在眼里,觉得眼角又一次被濡湿了似的,咬着嘴唇不许自己再哭,明明以为已经很坚强的性子,怎么会在皇上面前变得这样不堪一击,柔软而多汁,身体里面的水分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外流淌。”皇上今晚还是要在昔时宫中留宿吗?”伶昭拿来毯子,分别给了明源帝和汝月,“虽说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这里地方空荡荡的,到了晚上更是风声不绝,仔细着凉。”她看了汝月一眼,“你也不回去了?”
“她今晚先留在这里,等快天明之时,寡人再遣人将她送回去。”明源帝替汝月答道。
“那样也好,我先去将下一顿的药汁熬出来。”伶昭知道他们还有没说尽的话,寻了个借口退身而出。
“你是不是有话要同寡人说?”明源帝在床边的椅子上,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你也坐过来便是,这又不是金銮殿上,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讲究规矩,说来怕是你不信,前几天,寡人累得极了,在这床边的地上都坐过几个时辰,坐到后来直接闭了眼睡着,人事不省。”
“皇上要保重身体才是。”汝月将毯子从他手中抽离出来,分别盖住两人的膝盖与肩膀,又往明源帝怀中凑近了些,两个人相互依偎才更加暖和些。
“是,是要保重身体,寡人子嗣艰难,直到如今才得了大殿下一个,他的性子又是顽劣,不堪大任,国中内忧外患这两年从未停歇,边疆之邻国更是虎视眈眈,要是寡人身体不适,病倒下来,不知会造成多大的麻烦。”明源帝没有侧过头来,继续说道,“寡人说这些,你可觉得无趣?”
“无趣自然不会,只是皇上一直说后宫不得议政,所以臣妾不是太明白这些事情。”汝月说的也是实话,她都多少年没有出过宫,哪里知道民间的事情,而后宫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歌舞升平,更不会听到这些,“但是皇上要说的,臣妾都会仔细听来。”
“柳妃快要临盆了,寡人知晓她的个性,即便是身怀六甲,她都不曾消停过,恨不得将后宫的角角落落都拽在她手心中才能够太平,可惜就算寡人真的纵容了她,这宫里还有皇后,还有太后,哪里容得下她一人称大,只手遮天。”明源帝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寡人怎么同你说这些,这世上没有不拈酸吃醋的女子,寡人说了柳妃,你心里就不会觉着欢喜,真正是寡人疏忽了。”
汝月听着觉得皇上明明还可以说得更多,却是愕然而止,并非是全部体恤她的感受,而是觉得在这样的夜色中,无意透露出来的讯息实在太多,她乐得装不知情,微微撇了下嘴角说道:“臣妾应该谢谢柳妃怀着身孕,否则这些天,连皇后那样宽容的性子都就差要指着臣妾骂作妖妃了,更何况是柳贵妃,说真的,臣妾在做宫女的时候,不怕她,如今晋封做了月嫔,反而想要避让地远远的才好。”
“这又是为了何故?”明源帝疑问道。
“做宫女的时候,臣妾那可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原本就是极其护短的性子,哪里容得下皇上的嫔妃来指责太兴殿中的宫人,这一点反而成了柳贵妃的忌惮之处,而臣妾被皇上指了晋封,做了月嫔,正如皇上方才所言,要是起了一星半点的冲突,哪怕臣妾是被动的,宫妃争执,还不是拈酸吃醋惹出来的祸端,到时候同样是各打五十大板,还是臣妾吃了亏的。”汝月见明源帝听得起了兴致,一五一十地索性都说了出来,“臣妾的心不大,以前只想将宫女的分内之事做好,如今也只想将月嫔的身份担好,不要辜负了皇上。”
“更不要辜负了皇后,是与不是?”明源帝接口问道。
“是,皇上说的没错,臣妾也不会否认,因为那时候若非皇后娘娘推波助澜,就没有臣妾的今日。”汝月面不改色地应对如流。
“寡人原先还真不知道你当日的困境,皇后将你塞过来侍寝的时候,寡人心存疑惑,还有些防范着你,未料到,查一查,寡人反而更加失落了,那时候对你而言,寡人不过是比房公公那老奴才稍微好一点儿的选择,要不是他逼得你退到无路可退,怕是你还不肯答应皇后的要求。”明源帝一提到房公公三个字,冷冷哼了一声,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那个老奴才仗着曾经在先帝面前做了些体面,真把自己当尚方宝剑一般的管用,以为寡人不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等寡人寻了机会,自会将他这颗毒瘤从后宫彻彻底底地拔出来铲除个干净彻底,让他再无翻身的任何机会。”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为着自己,也为了那些可怜人先谢过皇上了。”汝月想到那些在房公公手底下遭受凌虐死得不明不白的宫女,还有房公公曾经有意无意之中的触碰,真恨不得立时就将此人重重处罚才好。
“等到昔时宫里的人与事都处置好了,寡人会去收拾那个老奴才的。”明源帝像是安慰,又像是承诺般,在汝月后背拍了两下。
这样子说着话,不知不觉之中,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晨曦之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影影绰绰地显露而出。
“月嫔,天亮了。”明源帝低声说道,见汝月没有回应,才察觉到她撑了一整晚,已经倚着他的肩头睡得正熟,他将毯子又多拨给她些,声音越发地低下去,“你却不问寡人,为何在宫中这许多嫔妃中,只相信你一人,可是你不敢问。”
汝月的眉头舒展开来,眼角的泪痕犹在,却没有听见他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