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没有答话,琥珀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点心进来,先给柳贵妃面前都摆置了,才去摆汝月的,柳贵妃看似马虎,其实对这其间的高低看得很紧,见琉璃宫中,人人以她为先,才稍稍松了心,茯苓伸手来将笼屉打开,里面盛放着的正是上一回锦嫔送来,没有吃到嘴的两味,柳贵妃不过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厉声道:“妹妹吃的也是这两件点心吗?”
原本是平和欢喜的场面,被柳贵妃这一声喝令,顿时静默下来,汝月还没有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是不合柳贵妃的胃口,将自己面前的点心看了看,点头道:“和姐姐是一模一样的,牡丹女乃酪酥和橙皮盏的杏脯薏仁球。”
柳贵妃不住冷笑,那鲜艳艳的红唇挂着嘴角笑,样子挺渗人的:“既然妹妹和本宫吃的是一样的点心,那么今天就有人该死了。”她根本不管不顾身边人的眼神,站起身来,衣袖一挥,将点心统统扫到地上,冲着端点心的琥珀,沉声说道:“点心是你端进来的!”
“贵妃娘娘。”琥珀原本就是个胆子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让柳贵妃的眼神一扫,双腿都软了,“婢子就是从膳房里给端上来而已,婢子什么都没有做过。”
“姐姐。”汝月察觉出不对劲了,柳贵妃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在她面前杀鸡儆猴不成。
柳贵妃还以为她要相劝,一把挥手道:“妹妹不用费心,今天的事情,本宫会替妹妹主个公道的。”她不过是两句话,跟随而来的太监,已经直奔了膳房,将做点心的两个宫女给抓到了面前。
汝月一手支额,连叹气的力气都快没了,柳贵妃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乌兰想上前询问,汝月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看一看情况。
柳贵妃端坐在正位之上,眼角余光瞅着地上被强行按住的两个宫女,冲着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上头轻轻吹了一口气道:“点心是你们做的?”
“回贵妃娘娘的话,是婢子们做的。”那两个是皇上指派过来的人,平日里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的,见着发号施令的人居然是柳贵妃,心里头又是诧异又是不解的。
“这杏脯薏仁球是谁动的手?”柳贵妃才算是问到点子上头。
“回贵妃娘娘的话,这两道点心是如妃娘娘想吃了,送了单子进膳房,婢子们跟着那单子做的,今天是第一回,说是来了贵客要招待,不知点心哪里出了茬子,要是口味不对,婢子自甘领罚。”说话的这个,年纪怕有三十了,态度不卑不亢的,即便是柳贵妃也一时之间挑不出错的。
柳贵妃一怔,随即问道:“你说,这点心是你们娘娘让做的?”
“我们娘娘就在此处,贵妃娘娘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我们娘娘,婢子们是头一回做,方才见了,贵妃娘娘一口未尝,如何就觉得味道不对,婢子们实在困惑。”那宫女跪得腰背笔直,身后的太监,有些吃不准底子,压制着的手也渐渐放松了。
汝月轻咳一声,方才开口道:“姐姐,她们说得一点不差,这点心是因为前几日锦嫔来探望时送了来给妹妹吃的,当时胃口不好就没吃着,后来想想觉得不差,就让乌兰写了单子,自己膳房照着做出来,因着姐姐是妹妹的贵客,才特意拿出来招待的,要是这点心有不妥之处,或者是犯了姐姐的忌讳,那么妹妹也应该要领罚的。”说着话,她一只手撑在桌角,预备要站起身来。
“娘娘不可,娘娘仔细身子。”乌兰和琥珀两个几乎是同时开了口,一左一右将人给扶住了。
到了这一步,柳贵妃脸上也不由显出尴尬的神色:“本宫原是以为有人要害妹妹,才替妹妹做个主,没有要责怪妹妹的意思,你且好生地安坐着才好,千万莫要起来动了胎气,本宫再问问,再问问清楚。”
旁边的茯苓凑上来,在柳贵妃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柳贵妃才显过神来:“方才本宫听得说,这点心是锦嫔先做来给妹妹吃的,妹妹当时没有吃是不是?”
“是。”汝月倒是想看看柳贵妃到底葫芦里头藏的是什么药,都倒这会儿,还在这里问东问西的。
柳贵妃让随行的太监放了手,将地上两个先搀扶起来,站在一起,随即自己站起身来,走到了汝月身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握住了汝月的双手,汝月不想她会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一时也回不过味来,却听柳贵妃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道:“看妹妹的样子,一定以为本宫是无理取闹,占着妹妹的地,发自己的威风,却不知本宫的一番苦心。”
汝月觉着柳贵妃的一双手细软而潮热,掌心似乎有汗似的,被拿捏着有些别扭,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姐姐想来是为了妹妹好的,妹妹只听着姐姐说便是。”
“妹妹可知,怀了身孕的人是吃不得薏仁的,薏仁平日里做了甜汤,粥水,味道都是好的,只是性寒,有身子的人,吃了极易滑胎,妹妹若是不信本宫的话,找个太医来问一问,便可知道真假。”柳贵妃还是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妹妹在后宫的日子,远远没有本宫来得长久,不懂这里头的厉害关键,你这会儿才真正是诸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人恨不得一把药将你毒死了,有人最好你走路摔一跤当场落了胎,更甚至,借着讨好的,关切的样子接近你,实则不过是盘算着如何下手,你只要稍许不留神,就会落了套,再挣月兑不开了。”
汝月听了柳贵妃的话,觉着遍体生寒,整个人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又想到柳贵妃曾经的惨状,想必是感同身受,方才才会那样动了脾气的,她倒是真的没想到柳贵妃居然是出自善意好心,才在她面前扬威的:“姐姐说的,妹妹哪里有不信的道理。”
“幸而你没有吃那头一回的点心。”柳贵妃恨得牙齿都磨得出了声,“锦嫔不过是仗着一张脸生得无辜些,暗地里也不是那清清白白的人,本宫真想立时将她唤到妹妹面前来,当面对质。”
“姐姐,或许只是误会,妹妹原也不知这薏仁吃得会滑胎,锦嫔未必就知道了。”汝月才算是将双手不动声色地抽离了出来,太阳穴的位置跟着一跳一跳的,“如今,那点心早就处理了,找来锦嫔也问不出阁究竟,妹妹以后再当心些便是了。”
柳贵妃一双眼,只是盯着她的脸面看,随即哼了一声道:“本宫知晓妹妹在想什么,妹妹想得是本宫为何要如此好心来提点你,莫非是包藏祸心。”
“妹妹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汝月虽然没有想得这样不堪,不过自打听到柳贵妃来琉璃宫之后,也没把她当成是真的来做客的,心里头处处防范着,被柳贵妃这样直接揭破了说出来,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柳贵妃不住冷笑,她是得了理不会饶人的性子,这会儿在汝月处抓到了锦嫔的把柄,要是换成以前,不知道要如何小题大做,听汝月的口气,就打算让事情这样子过去了,忽然觉得自己插手闹腾一番,好生的无趣,居然站起身就走了,身后洋洋洒洒还跟着一列人,汝月赶着要出去相送都来不及,只得差了乌兰替她送客。
等乌兰回来,汝月见乌兰板着脸,还以为是柳贵妃另外给了她不是,连声问究竟如何了,乌兰却笔直在汝月面前跪了下来,汝月被柳贵妃已经吓得不轻,再经不起乌兰这般,手指头都打颤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她说她的便是,无论真的是好心还是歹意,我们琉璃宫上下还是同过往一般的。”
“娘娘,婢子伺候娘娘不当,望娘娘责罚。”乌兰是细品过柳贵妃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柳贵妃来的时候,定然不知道锦嫔送过这样两件点心,更不会知道今天还恰好做了拿出来招待客人,那么如果柳贵妃的话是真的,锦嫔的举动又代表了什么!
“起来说话。”汝月皱着眉道,“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是喜欢见人跪着的性格吗,即便真有什么,你也给我站着说话!”
乌兰见汝月是动了真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娘娘,婢子害怕,婢子一直在害怕。”
“你怕什么?”汝月知晓自己也是明知故问了,其实她心里何尝不害怕,只是仗着皇上来得勤快,见着君王的背影,替自己求一个安心,他不在跟前的时候,她总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多一些,与其睁开眼想得太多,不如闭着眼睛入了梦乡才好。
可是,可是,这心底里头一重一重的阴暗,被柳贵妃的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兜着底儿统统给翻了出来,鲜血淋漓的样子,叫人掩了面都不忍心再去多看,汝月一把抓住了乌兰的肩膀,低哑着声音道:“不许去想了,以后只自己小心,你听见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