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泪珠子,她不敢让它们掉下来,用衣袖爽利地抹了抹,才用力点着头道:“是,娘娘,婢子都记得了,娘娘不要动气,伤了身子更要伤了怀着的孩子。”
汝月的手指这才一根一根地放开来,乌兰是不知道她曾经在朝露宫见过什么,那一夜,如同是场噩梦,尽管她一直一直想让自己忘却了,拼着命似的,可是每每一回头,总是还能够看到芳华穿着柳贵妃的衣服,站在那里的样子,不过是一眨眼,红红白白的脑浆子染上了墙,世上再没有沈芳华这个人,。
柳贵妃的话没有错,在后宫里头怀了孕的嫔妃,一只脚就像是踏进了鬼门关,她倒不十分担心自己,只担心月复中的孩子。
柳贵妃的人是走了,留下来的摊子还在那里。
汝月依着软垫坐在床上,半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乌兰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同汝月点了点头,汝月觉得背后才干了的冷汗,又铺了一层出来,衣衫都湿透的难受。
“婢子依着娘娘的叮嘱,已经去钦天监的掌事殿,问过了卫泽大人,卫大人也是懂医术的高手,听得薏仁两个字,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婢子知道事情不妥,没有再问,卫大人也如同娘娘猜想的那样,半个字都不曾多问,婢子折身就回来,临走前,卫大人只说了一句话。”乌兰顿了顿才道,“卫大人说,让她小心。”
“你同膳房的几个都关照过了?”汝月想,既然都如此了,她已经是那靶心中的红点,退来退去,都离不开弯弓射箭,反而有种大石头落地的坦然。
“都关照过了,她们听说是食材出了问题,一个个先是惊慌得不行,婢子想想,怕是送过来之前皇上都是特意关照过的,要是娘娘有一分差池,她们谁都保不住谁,婢子又将娘娘的意思说明了,以后所有的膳食都从那几张纸上的挑选来做,今天的事情不会怪责任何人,她们才得了安心,还对着婢子千谢万谢的,娘娘看,还有塞给婢子银钱的。”乌兰见汝月愁眉不展的,想哄她欢喜些,特意将膳房塞过来的散碎银子都模出来,“一共加着也有十多俩,怕是一起凑出来的。”
“她们都是皇上精挑细选的,原本不会犯这样的错,当时是我自己说了要吃,她们才一时疏忽的,这些碎银子,你先收着,不用还了,等下一顿送上来的时候,我指着说哪个好吃,另外再赏回去便是了。”汝月见乌兰双手捧着的那些银子,她也是被皇上宠的好东西见得多了,碎银子根本落不进眼,“想当初,要是我有这一把的银子,也不会将自己抵押了,到宫里头来。”
“娘娘这一句可是说错了。”乌兰一本正经的样子,“娘娘来宫里头,是为了成全娘娘和皇上的一份大好姻缘的,否则皇上身边就没有了如妃娘娘,所以,这一把银子,婢子也不能给娘娘,婢子要收起来,这是旁人给婢子的赏钱。”
汝月才算是露出一丁点儿的笑容:“好,你都收着,难不成我还会同你抢?”
“娘娘笑起来才好看,小皇子一定也想娘娘欢喜的。”乌兰稍稍松了口气,刻意咧开嘴跟着笑道。
“哪里一定就是小皇子了。”汝月轻轻点了下乌兰的额心。
“贵妃娘娘生个个小公主,娘娘不就是生个小皇子,一男一女的,皇上才更加开心。”乌兰还说得头头是道了,“娘娘不用焦心,以往是没有这些经验,既然长了心眼,记了教训,从今天起,婢子睡梦中都不会放松的,保管让娘娘太太平平地一直到临盆的日子。”
“我听着你的口气,不是琉璃宫的掌事姑姑,比那流景殿的掌事沧澜姑姑还大。”汝月得了乌兰的保证,尽管不见得管用,却没有方才的心慌意乱,乌兰是她身边的人,也是最值得信赖的,就像是一道帘子,尽管不能完全将外头的视线个阻拦了,可那毕竟也是一道帘子,进门之前,不撩着打开,任凭是谁都进不来内屋的。
两个人细细说着话,外头倒是通报声阵阵,是皇上来了。
“皇上不是公务繁多,都这个时候如何会来?”汝月下意识地看了乌兰一眼,乌兰也觉着奇怪,去请的时候,说是皇上正为国事焦虑,谁都不见的,常公公那般有眼色的人,绝对不会欺骗了琉璃宫的人,怎么说来又来了。
却见明源帝已经进了屋,直奔着汝月的位置而来,汝月心中通明一片,知道了缘由,怕是皇上听闻柳贵妃杀气腾腾似的来过了琉璃宫,中间的曲折缘由,不会传得那么仔细,柳贵妃让自己的随从太监拿了琉璃宫膳房的人,又是大呼小叫的,却容易被误解。
她才要开口请安,皇上已经在床沿坐了下来,捧着她的手,急声问道:“她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
“皇上是听到了什么传话,才急急忙忙过来的?”汝月觉得同样是热热的掌心,皇上的却干燥温暖,叫她舍不得松开,“柳贵妃是来过一遭,可是并未曾对臣妾做了什么,说了会儿话,便走了。”
“寡人听闻她变客为主,在琉璃宫中好不威风,差些让你下跪给她请罪。”明源帝板着一张脸,眉眼都绷得紧紧的。
汝月笑了笑,用指月复去揉那黑亮的剑眉:“皇上是听谁说的这些?”
明源帝觉着她的手指头特别柔软,拂过来的时候也很受用,可是还挂记着方才话,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又问道:“你一向是个面慈心软的,不用替着她遮遮掩掩的,她要是敢对你不住,寡人也不会轻饶了她的。”
“柳贵妃,这次真的没有。”汝月沉吟片刻后说道,“柳贵妃虽说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性子,细想来却已经有所不同,都说吃一亏长一智,便是看在常宁公主的份上,她也不会再同往日一般了,做了母亲的人,心里头会变软的。”
“她可带了常宁过来?”明源帝的眼底黑沉沉的,看不出里头藏着多少的情绪。
“不曾带着公主,臣妾听闻常宁公主越来越可爱,倒是很想见上一见。”汝月瞅着皇上的脸发笑,“莫说是柳贵妃了,臣妾看皇上听到常宁的面子,五官都柔和下来,这宫里头十多年没有孩子,只有这一个如何不是如宝似玉的。”
“太后嘴上说不喜欢,差人送过去的好东西还少吗,你这里也是送了一堆,要是你真的生下小皇子,寡人瞧着太后怕是能将太兴殿里的家当送过来一多半。”明源帝俯子来,将耳廓贴着汝月的月复部,“寡人这一次要陪着你,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柳贵妃怀着身子时,如恶鬼附身似的,那样子实在近不得身,却是遗憾了。”
汝月笑着去推皇上:“不过才三个月,哪里听得出一点儿的动静。”
“不,听得出,寡人听得出里面是个小皇子。”明源帝难得露出这般的神情,“有些事儿,以前没有做,觉得并没有遗憾,如今想来,要是在重光小时候,寡人不那样忙于国务,多抽出些时间来便亲自教诲,他不应该是这般的光景,他毕竟是寡人的儿子,而且还是如今唯一的儿子。”
“大殿下又惹皇上不悦了?”汝月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听到大殿下的消息,一来琉璃宫中也不会传这个话,二来绿云与大殿下断了以后,她觉着已经没有必要去打听这些,还没有真的接触过,已经让她吃了个大亏的人,她选的是敬而远之。
“你应该知道,他前阵子做的那些糟心之事,寡人罚了他自省,按说寡人安排教授他的先生,可是赫赫有名的才子,还是当今皇后的舅舅,怎么斯文人就交不出斯文的弟子,他不过才安分了三四日,又被身边的太监挑唆着,在后院挖了个墙洞,偷偷溜了出去,若非寡人早有见地,在前后都安插了人手,怕是他乐不思蜀,一去就不回了。”明源帝越说越动气,“寡人想一想,大概是罚得太轻,索性下令,藤刑伺候。”
汝月啊了一声,脸色微变,不禁抓了皇上的衣角问道:“皇上,大殿下年纪尚小,如何能用大刑。”
明源帝见她如此紧张,却觉得她确实良善,她与大殿下素来没有交集,也没有必要奉迎示好,赶紧安慰她道:”你以为寡人会有多狠心,不过是一记藤鞭罢了。”
汝月知晓藤刑是皇室中最厉害的刑罚之一,那执行所用的长藤鞭,已经有百年之身,用桐油浸泡过,粗如儿臂,怕是就算只有一鞭,大殿下也是皮开肉绽,最少要半个月不能下床了,大殿下那般的性子,怕是难以吃下这样的苦头,叹了口气道:“盼着大殿下能够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就此长进了才好。”
“不提那个孽子的事情,免得毁了寡人的好心情。”明源帝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袖中抽出信封来,“这是薛绰华写给你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