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开了那些个热心肠堵在火正门堂口前替谢门神喝道儿撑场面的四城玩家,搁在半月楼后面的场面上,差不离小二百号四城里伺候鸟雀的玩家也都扎了堆儿,一个个提着鸟笼、架着挂杆儿亮着自个儿教出来的玩意。要见着了脸熟的玩家、知名的把式,彼此间更是赶紧慌忙的招呼寒暄:“唷,这不是慧贝勒爷么?您这可是老没见了!怎么着,光顾着教您手里头这羽金刚鹦鹉,可就忘了四城里还有惦记着您的熟朋友、老哥们?”
“嗨徐掌柜,您这可是又拿着我打岔不是?早听说您得了一对儿白尾巴八哥,都教得能言善道了,怎么今儿这场面上都不拿出来亮亮?”
“唉得嘞,咱们老哥俩谁还不知道谁家那点儿事由?您手里头这羽金刚鹦鹉,怕是小半月前刚在老官园踅模来的不是?我都不瞒着您——我这俩八哥,都还没开叫口呢!原来那一对儿白尾巴八哥这他妈遭瘟的黑猫,到底是哪家缺德带冒烟的主儿给教出来的唷”
“徐掌柜,您可就甭跟这儿唱哭皇天的折了!就我那只金刚鹦鹉,搁在手里教了小一年,就等着今儿这场面上露一把脸,可没说的,咱老哥俩呀,同病相怜吧!”
“慧贝勒爷,我这儿给您说句小话,您听了可也甭问我是打哪儿知道的——那只祸害了四城不少玩意的黑猫,听说是从”
“徐掌柜,这事儿还用得着您说?瞅见今儿这场面上走动的诸位爷没有?哪个不是来瞧今儿火正门堂口替咱四城爷们出头嘬场面、单挑那跟菊社扯上勾连的外路人物来的?您再瞅瞅我这揣着的是什么?”
“嚯您揣俩半截砖头来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哪一出?今儿火正门场面上要得着了头彩还则罢了,如果不然贝勒爷我砸他那些个跟菊社扯上勾连的外路人一脸桃花开!”
“慧贝勒爷,那您要这么说您瞅瞅我这个?”
“嗬大麻雷?还一挂二十响的?!我说徐掌柜,您这可比我心黑手狠多了去了”
“不光我一个,慧贝勒爷,您瞅着今儿场面上这些位爷。哪个腰里没揣两样能扔出去的玩意?至不济的也都拿捏俩茶蛋搁在手里吧?今儿这场面,有热闹!”
细碎闲聊之,猛不盯听见半月楼一声吆喝,扎耳烦心地响了起来:“我说诸位老少爷们,今儿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比起往年来可是排场气派多了!这可全都是仗着人家菊社大掌柜掏腰使钱、花气力费劲操持起来的,这还当不得诸位老少爷们给叫声好?”
伴随着话音落地。穿着一声锦缎长衫、踏着一双云头纹布鞋,手里头还拿捏着俩玩核桃的赛秦琼迈左腿、拖右腿地走进了半月楼后院。而在赛秦琼身边,簇拥成团的二十好几个打扮得人五人的青皮混混更是扯开了嗓门胡乱吆喝起来:“好噢”
也都不理那些个正经伺候玩意的玩家全都拿白眼瞅着自个儿,赛秦琼摇晃着身板走到了半月楼后院一张早已经布置好了茶壶、点心的桌后坐下,这才又吊着嗓门吆喝道:“往年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不都有人开张亮玩意么?怎么今年就这么冷冷清清?合着今儿来的诸位爷们。手里头的玩意全都是哑巴棒槌不成?”
许是看不惯赛秦琼那骄横跋扈的模样,半月楼后院那些个伺候鸟雀的玩家当,有那身家厚、名头足的人物,顿时便是提着嗓门冷笑起来:“嚯这还有人知道往年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规矩不是?这要是照着往年规矩来说话,来这场面上的人物,手里头可都得带着玩意,至不济那也得是四城里有名有姓有来头的玩家!就这么扎煞着俩手、咧开张嘴。谁也都不认识的就敢在这场面上说话诸位爷,我这老眼昏花瞧不明白——那桌后边蹲着呱呱乱叫的,是个蛤蟆不是?”
轰然而起的大笑声,赛秦琼身边拢着的二十几号青皮混混顿时作色,全都伸手朝着自个儿的后腰上模了过去。可也还没等那些个青皮混混从身上掏出来用惯的家什,赛秦琼反倒是自说自话地扯开嗓门叫嚷起来:“有道是萧规曹随,今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自然也不能乱了往年的规矩!我说齐家行三爷。您还不趁着这时节,亮亮您手里头刚教好的玩意?”
似乎是老早就与赛秦琼说好了这一唱一和的双簧路数,赛秦琼话音刚落,从半月楼后边备着的一处雅间里,提着两个大鸟笼、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日本人打扮的齐三爷阴沉着面孔应声而出。也都不等那些个四城里当真的玩家再有开口叫板的机会,齐三爷已然快步走到了赛秦琼跟前,轻轻将两个硕大的鸟笼搁在了桌上。抬手扯下了鸟笼上蒙着的黑布。
虽说是不待见赛秦琼这样的青皮混混,更不乐意拿睁眼去瞧那背祖叛宗的齐三爷,可只论着齐三爷提出来的这俩鸟笼里边养着的两羽白玉金丝雀,不少四城里积年伺候鸟雀的玩家已然在心里头叫过了一声——好!
寻常四城伺候金丝雀的玩家。司空见惯的也就是些个山东雀、扬州雀,杂红雀、卷毛雀,讲究点儿的也不过就是伺候个橘红雀、月牙雀,教出来一口好叫口之后,已然是很能在四城场面上见人的物件了。
而这白玉金丝雀说到了根儿上头,其实也就是山东雀的一路亲家。也都不知道是占了天时地利、饮水食饵的哪一条便宜,楞生生就变成了羽毛赛雪、叫口如铃的模样。早年间有从山东道上奔了四城的手艺匠人初来乍到,手里头盘缠用尽、腰里大儿皆无,没奈何之下只能忍痛拿出来一对儿养熟了的白玉金丝雀搁在老官园街面上发卖,当下就有那识货懂行的主儿撂下白花花一千两银,当凤凰似的捧着那对儿白玉金丝雀回家。这都还说自个儿是乘人之危占了大便宜!
这都不用听齐三爷拿出来的那两羽白玉金丝雀的叫口,只看这鸟儿的品相,那都已然能在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先拔头筹!
许是觉着光亮出来一对儿白玉金丝雀来镇场面还欠火候,阴沉着面孔的齐三爷打从怀里模出来两个亮银打造而成的唤鸟哨儿,轮着番凑在嘴边轻轻一吹,一尖利、一低沉的哨音响声,立马叫在场诸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应和着那唤鸟哨儿的动静。两羽白玉金丝雀顿时在各自笼里鸣叫起来,彼此间鸣叫时的间隔几乎都是一弹指的功夫,调门也是越来越朝着高处拔,叫人听着就觉着耳悦睛明,说不出来的长精神、提心气。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哪怕是四城里这些位玩家心里头再不待见赛秦琼与齐三爷,可瞧瞧人家拿出来的玩意,再瞅瞅自个儿带着的物件,哪怕是想要抹下脸皮硬生生强词夺理,可到嘴边的话却又叫那清脆的鸟鸣声给堵了回来
眼瞅着场面骤然间冷清了下去,一众四城玩家也都是哑口无言的模样,坐在桌后边的赛秦琼禁不住怪声大笑起来:“嘿嘿嘿嘿都说是四城诸位爷手里都能有出挑拔份儿的玩意。齐家行三爷拿捏出来的这俩物件也不过是用作开场时抛砖引玉,可没承想瞧着诸位这意思,今儿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就得是齐家行三爷拿出来的这俩玩意拔了头筹?这可还真是可惜了正主儿花那么大气力、备下来的那些好玩意!”
话音刚落,从半月楼外却是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喝道的动静。有几个耳朵灵便的四城玩家细听片刻,顿时便眉开眼笑地吆喝起来:“正主儿可来了!这些天憋了这一肚气,可就盼着这正主儿替咱顺出来!”
“不就是个二尾日本人么?搁在这儿充数也都算不得一号,麻溜儿叫您那主出来亮亮相吧。这回来的人物可不是您扛得住的主儿?”
乱纷纷叫板的动静里,几十个在前面喝道儿的四城玩家引领着谢门神昂然直入。叫谢门神拽进了半月楼后边的大架车才一露脸,顿时便得着了半月楼后边早来的玩家一声碰头好!
打眼一瞧赛秦琼与齐三爷摆出来的那副先声夺人的阵势,平日里素来沉默寡言的谢门神更不多说什么,才把架车支稳,翻手便从架车上取下来一根二尺来长的挂杆儿,嘴里头轻轻吆喝道:“走着!”
仿佛是能听懂谢门神的吆喝。从大架车上不知道啥时候滑开的一处暗门,两只毛色鲜亮的挑眼儿画眉扑扇着翅膀飞到了那根二尺来长的挂杆儿上头。也都不必谢门神再拿唤鸟哨儿逗引,两只听到了白玉金丝雀鸣叫的画眉鸟顿时亮开了嗓门,张嘴便是一连串叫响天的崩口儿。生生盖过了白玉金丝雀一头。
画眉性烈,尤其是听不得其他鸟雀鸣叫的动静,非得要盖过了对方一头方才罢休。寻常教鸟雀的玩家在伺候画眉鸟时,也都从不把两羽画眉搁在一块儿,笼上也都得蒙上了黑布罩,这才能免去了画眉之间争鸣斗胜,到末了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可眼面前谢门神教出来的两羽画眉,非但是能在叫口上压过了白玉金丝雀一头,彼此之间却是压根都不露出丁点争强好胜的模样,反倒是在彼此叫口势头减弱的节骨眼上,无巧不巧地接应上对方的叫口调门,顺着腔调慢慢拔高上去。有那懂行市、明路数的积年玩家,顿时间便指点着那两羽画眉鸟惊叫起来:“这可是贯口雀儿好家伙,火正门里遭了那场大火之前,有几只贯口雀儿倒是还不稀奇。可眼下火正门堂口也才重立这些日,这就练出来两羽贯口雀儿?”
“好家伙,人都说贯口雀儿是一羽一两金,有钱没处踅模的玩意。寻常人手里头能有一羽都够瞧的了,这火正门抬手就是两羽贯口雀儿,彼此间都还能顺着叫口调门朝上拔要照着这么比价,那两羽白玉金丝雀,可就不够瞧喽!”
七嘴八舌的夸赞声,谢门神拢起胳膊朝着周遭四城玩家作了个罗圈揖,这才闷着嗓门沉声喝道:“火正门、谢门神,得着四城诸位老少爷们抬举,今儿来赴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原本就该是以艺会友,不论胜负、只交朋友!可是今儿场面上露脸的人物里头,可有我谢门神这辈都交不上朋友的主儿!闲话不叙,咱们手艺上见高低、能耐上见真章吧!”
耳听着谢门神开口说的场面话里都没留丁点的情面,一双眼睛更是直通通朝着自个儿盯了过来,坐在桌后边的赛秦琼不禁假笑半声,慢地从桌后站了起来,朝着半月楼后边的雅间方向一抱拳:“今儿这场面可当真是邪性,上来就直奔了本主儿指摘的路数,我赛秦琼可是没玩过!我说南边来的二位爷,这也该着您二位露脸了吧?”
似乎是老早就在等着赛秦琼的吆喝声,这边赛秦琼话音才落,那边雅间里已然走出来两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一双小眼睛里也全都是凶悍光芒的壮棒汉,一人提着两个硕大的鸟笼大步走到了人群央。
只朝着那俩五短身材的壮棒汉瞧了一眼,谢门神顿时双眉一立,闷着嗓门朝那俩壮棒汉喝道:“那天晚上在残桥溜了号的,就是你们俩吧?”
嘿嘿狞笑着,走在前头的那壮棒汉操持着一口别扭的北平话,毫不避讳地朝着谢门神点了点头:“我也记得你!那么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