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见得是压根都把北平话说不囫囵,那俩从半月楼后边雅间窜出来的矮壮汉也不再多话,垂手将鸟笼朝着地上一搁,先就从自个怀里模出来两副小羊皮制成的护臂,飞快地扣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又打从腰后边模出来个醋坛大小的皮口袋捏在了手,这才翻手扯下了蒙在鸟笼上的黑布。
同样是乍见天光,方才齐三爷拿出来的那两只白玉金丝雀立马便是鸣叫不休,可这俩矮壮汉提出来的鸟笼待着的玩意倒是一声不吭,只是木木呆呆地站在鸟笼一根枣木杆上,耷拉着脑袋像是没睡醒似的模样。
只是朝着那四只鸟笼站着的鸟雀瞅了一眼,围在周遭左近的四城玩家顿时乱纷纷低声惊呼起来:“这不是雀儿鹰?”
“错不了,就是雀儿鹰——黄毛乌爪方楞头,要论品相也都算的是上乘了?”
“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啥时候就有拿着凶禽显摆的规矩了?这可叫旁人怎么个玩法?”
“早年间倒是听说过有那混不吝、不守规矩的主儿耍弄过这路数,可都是才拿出来玩意就叫轰出去了!”
嗤嗤怪笑着,赛秦琼把左近周遭的议论声听了个满耳,像是老早就有准备似的吊着嗓门吆喝起来:“龙行云、虎行风,百样玩意千般活儿,爱玩什么还不都得由着各人?左右这几只玩意要练出来的活儿就在诸位眼面前,诸位爷们就等人练完了再扯闲篇儿成么?”
伴随着赛秦琼叫板的话音落地,那俩矮壮汉几乎是同时拽开了硕大鸟笼上的活门,在鸟笼活门边挥舞着手臂,口也是咄咄有声地吆喝起来。
依旧是一副蔫头耷脑没精神的模样,鸟笼的雀儿鹰在那俩矮壮汉吆喝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爱搭不理地从鸟笼蹦跳到那俩矮壮汉戴着护臂的胳膊上。
眼瞧着那四只雀儿鹰一副没精神的模样,周遭瞧热闹的不少四城玩家全都嗤笑着打趣起来:“嗬这是没醒盹儿吧?要不要撂进河里给醒个抱窝儿(注1)?”
“莫不是得了瘟病吧?我可听说南边有鸡瘟,染上了一死一窝呢?”
“说不准是人瘟呢?这老话不说武大郎玩夜猫——什么人玩什么鸟么?”
哄闹嬉笑声。倒是也有些个四城见多识广的玩家盯着那几只雀儿鹰,暗自皱起了眉头一声不吭
像是没听见、甚或是压根没听懂身边周遭那些个四城玩家的打趣奚落,那俩矮壮汉先是高高举起了各站着两只雀儿鹰的胳膊,另一只手却是抖弄着皮口袋,从皮口袋里倒出来两块沾着血的碎肉,抬手高高抛上了天空!
鲜血淋漓的碎肉才一抛起,四只雀儿鹰顿时齐刷刷脚下一蹬。生生将那俩矮壮汉扎煞着的胳膊蹬得朝下一沉,犹如四只暗黄色的利箭一般冲上了天空,在半空便各自叼住了一块碎肉囫囵吞了下去。
也都不等那四只雀儿鹰再落回了胳膊上,两个矮壮汉已然昂着头朝着半空盘旋的四只雀儿鹰齐齐打了个唿哨,抬手又是各自朝着半空扔出去一块带血的肉块。
盘旋在半空之,四只雀儿鹰猛地分成了两拨。分头朝着两块带血的肉块撞了过去,几乎是同时用利爪抓住了肉块之后上下一分,借着彼此迎头飞掠的那股劲头,生生将肉块撕成了两半!
伴随着那俩矮壮汉不断篇的唿哨声与不停手扔上了半空的带血肉块,四只雀儿鹰搁在半空往复穿梭,利爪翻飞,不断将那些抛上了半空的肉块撕碎了吞下。直叫左近周遭各路的玩家看得目眩心悸。
或许是觉着自个儿耍弄的手段还镇不住场面,抛光了皮袋里带血肉块的两个矮壮汉双手猛然间大吼一声,伸手抓过了身边的四个鸟笼,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竹木碎裂声,鸟笼夹层里藏着的四只麻点儿鸽顿时扑扇着翅膀惊飞逃窜。可都还没等那几只鸽飞起来多高,半空的四只雀儿鹰已然尖唳几声,分头朝着那几只惊飞的鸽扑了过去。只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四只惊飞的鸽已然全都叫那些雀儿鹰抓在了爪里。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叫抓断了脖!
高高地一抬胳膊,两个矮壮汉趾高气扬地看着四只雀儿鹰落回了戴着皮护臂的胳膊上。其那个开口与谢门神搭腔的矮壮汉更是倨傲地转脸朝着坐在桌后边、已然看傻了这热闹场面的赛秦琼叫道:“赛赛爷,你说话的!”
如梦初醒一般,赛秦琼狠狠咳嗽了几声清过嗓,这才扯开了嗓门吆喝道:“诸位爷们可都瞧见了,就这两位爷练出来的活儿,哪家人物要有个不服不认的。尽管拿着各自教出来的玩意出场面走走!大家伙眼睛在这儿看着,见识在这儿搁着,凭本事论输赢,谁可也都讹不着谁!”
虽说是听着赛秦琼那番话很不入耳。更兼得那俩矮壮汉耍弄凶禽着实有些偷奸耍滑的无赖路数,可在场的四城玩家倒也不得不点头认了那俩矮壮汉教玩意的手艺着实有几分火候。一时之间,半月楼后场面上站着的四城玩家,倒是没一个能开口接茬说话,只是全都把目光盯向了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压根都没吭气的谢门神。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侧周遭四城玩家看向自己的目光,平日里颇有些木纳的谢门神在此刻却是丝毫没失了礼数,先就是朝着身侧周遭的四城玩家作了个罗圈揖,这才回手一拍大架车上一处木榫,将大架车搭着的几十个鸟笼尽数打了开来。
伸手从怀里模出来个三寸来长、密布着一串窟窿眼的白铜玩意,谢门神很有些拿捏不准似的盯着那四城谁也都没见识过的白铜玩意看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白铜玩意凑到了嘴边,轻轻朝着那白铜玩意吹出了一口长气。
柔和悦耳的长音之,大架车上原本丁点动静都没发出的诸多鸟笼里,七八只色作锗红、毛色鲜亮的邭鸟顿时发出了清脆的鸣叫声。争先恐后地从鸟笼里飞了出来,闹喳喳地绕着谢门神身边上下翻飞。
凭着一口长的丹田气吹响着嘴边那白铜玩意,谢门神另一只巴掌飞快地从腰间挂着的兜囊里模出来一把豆粒大的食饵,扬手扔上了半空之。伴随着那些邭鸟飞扑向半空吃起了飞食儿,谢门神口唇略略一动,另一种略高了些调门的鸟雀鸣叫声,顿时从那古怪的白铜玩意飘荡出来。
声动鸟随。谢门神才刚吹响的那鸟鸣声一起,大架车上的鸟笼已然窜出来五羽橙色的交嘴儿,直奔着谢门神偷空甩出来的几枚飞弹儿窜了过去,分毫不差地将那些飞弹儿叼到了口。
从谢门神嘴边那白铜玩意当几乎是不断篇响起的各样鸟鸣声里,大架车上各种不同颜色的鸟雀扎堆儿结伴地飞了出来,盘绕在谢门神身边演练起了吃飞食儿、打飞弹儿的本事。间或有几只鸟雀离群而去。那也是奔着大架车上插着的小彩旗、小八卦叼了过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些个小彩旗照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轮回摆设出来,没出丁点的错漏。
也都不知道围拢在谢门神周遭左近的四城玩家是哪位耳朵灵便的,眼瞅着谢门神把嘴边那白铜玩意越吹越是熟练,顿时直着脖叫嚷起来:“诸位老少爷们,大家伙可是听出来没有——火正门谢爷吹出来的唤鸟哨儿可是一折曲谱?”
就犹如一语惊醒梦人,叫这位耳朵灵、嘴巴快的四城爷们一吆喝。围拢在谢门神周遭的四城玩家顿时像是全都醒过盹儿来一般,纷纷压着嗓门叫嚷起来:“可不就是一折曲谱么?我说听着怎么还合着宫商角徽羽的令牌呢?”
“好家伙,这唤鸟哨儿能吹成了这样,可也算得上是一门硬功夫了!难怪火正门谢爷用的那唤鸟哨儿跟平日里见过的不一样,闹了半天学问在这儿?”
“可不光是唤鸟哨儿吹成了曲谱,您诸位瞧出来了没有,那些个绕着谢爷身边的鸟儿像是什么?”
“我可瞧出来了,这不就是雨过天晴、虹桥贯日的场面?!七色鸟雀合了天上七彩。这曲谱”
“曲谱我也听明白了,凤求凰!这就是一令凤求凰啊!今儿百鸟朝凤拜凤凰,这凤求凰的曲谱可是当真合辙得令了嘿!”
“我说诸位老少爷们,这可还不得赶紧的给个好?”
“您可是别惊了人谢爷操练手艺!咱们悄悄的瞧着,等谢爷这手艺练完了,咱们可再叫好不迟!”
“敢情!当年梨园行里杨老板唱戏可就有这规矩,他唱的时候台下不许喊好!再加上今儿四城里该是有两位练活儿的时候不能叫好的能耐人物了!”(注2)(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PS:注1:民间养鸡时,为提高母鸡产蛋率。会将刚刚孵完蛋的母鸡扔进水,以此惊吓母鸡,达到让母鸡不再恋巢孵蛋的目的,俗称醒蛋、醒抱窝儿。
注2:早年间北平城,有玩鸟的八旗弟的确有用唤鸟哨编成曲谱训鸟的本事,也能诱各色鸟雀绕身飞舞,势若彩虹。北平沦陷后,有此本事的八旗弟因私下吃大米,被日军以经济犯罪名抓捕虐杀,此艺遂成绝响。现今北京城有驯鸟高手,亦能指挥鸟雀听令往来,绕身翻飞,但当日胜景已然不存,着实可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