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瑟瑟,透着些萧瑟和薄凉,高大的男子站在马车前四处望了望,见四周无人,这才艰难地猫着腰上了马车。
“大哥。”
虎目微闭的男子端坐在车内,似乎在想着什么事,被一声“大哥”给唤醒了眼,抬手一扬道:“叫二爷,大哥只有一个。”
“哼,我看他就是个贼匪,除了打打杀杀,伸手要钱外,还知道干什么?”男子不满地抱怨道。
“定山,好了,让人听见会有麻烦的。”白天南淡然地劝道。
李定山依旧兀自嘟嚷着:“咱们天远地远地到处跑去挣钱,就给他花了。那韦不和也不是个玩意儿。”
“说说你那边的事吧。”白天南没有多做责怪,只是打断道。
李定山见老大岔开话题,也就识趣地接了过来:“夏家把黄家所有的买卖都拿了过去,和我们说了,票号的事,还是照旧,只是要换成他夏家的票号就行了。不过老大话说回来,夏家弄那一套还真是不错。”
“酒坊场那边怎么样了?”白天南双手交叠,依旧一副假寐的样子。
“现在提点刑狱司还在死撑着,不过我看也撑不了多久了,最终还是只有交给王诩,只有他王诩知道怎么酿出好酒。”李定山言辞中对王诩有着些敬佩。
白天南听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双指交叠动着。
李定山是捺不住的性子,急着说道:“咱们和王诩的事,要我去谈吗?他家现在是江南第一号,再和咱们行商会联手,将更多的行商组织起来。他家有钱有货有官府的关系,咱们有人有车船,要是能联手,这整个东南都能装进兜里。”
白天南手上小动作顿时停下,睁开眼睛,有些无奈地看着李定山问道:“定山,你说我白天南是一个自私的人吗?”
李定山一懵,赶紧说道:“当然不是,大哥为行商会上上下下做了那么多事,怎会是一个自私的人,说起自私,那两人比大哥胜过千百倍。”
“定山,我若要做一件对不起行商会的事,你说兄弟们会原谅我吗?”一贯坚毅果决的白天南显露出罕有的举棋不定和自责。
“大哥,你要做什么?”饶是李定山粗枝大叶,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似乎也有些明白了白天南要干什么。
白天南狠狠地咬着牙,鼓着腮帮子说道:“我要报恩。”随即,白天南便把自己被黄老爷救起,然后又被黄礼要挟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李定山。
“定山,你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你愿意帮我吗?”白天南重重地捏着李定山宽厚的膀子,似乎害怕失去这个左膀右臂。
李定山神色几经变幻,终于重重点了点头道:“我愿意站在大哥这边。”
杭州城的东门,一辆马车缓缓悠悠地行驶了进来,一张俊俏得美艳的容颜笑靥如花地看着前路的风景,浑身的风尘显示着她似乎来去匆匆。
“两天就搞定了,黄礼啊黄礼喂了鱼,可不要怪槿儿心狠手辣哦。”苏槿儿美滋滋地自言道,一边悠悠地赶着马,一边揉着因为赶路而有些疼痛的大腿。
两天前,苏槿儿借口去处理报社的事,独自一人悄悄地驾着马车出了城,一路沿河跟着黄家的船,直到远离了杭州城一些,她才趁夜用马车上准备好的燃料点燃了黄家的船,未免王诩生疑,便匆匆地赶了回来。
“哎,你总是要做好人,总是那么善良,那坏人就让槿儿来做啰。”苏槿儿甜蜜蜜地笑着,仿佛王诩就在眼前。
“吁。”想着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不远处走过。
“是他,他要去哪?”苏槿儿想着便打着马跟了过去。
“往来楼,来这种小地方干什么?”苏槿儿拴好马车,见往来之人寥寥无几,只得待他进去后,才悄悄地跟了进去。
“王公子许久不见了。”李定山高扬着眉毛,笑着道。
王诩拱手还礼:“李兄久见,不知找邵牧来有何贵干?”
李定山坐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也跟着坐下。
“当然是要和公子商谈买卖之事,先喝一杯。”李定山端起酒壶,给王诩满满地斟了一杯,几滴酒因为手抖,洒落在了桌上。
“这些天风寒露宿,手脚都有些不灵光了,王公子不要见怪。”李定山双手紧紧地抓住膝盖,尽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李兄严重了,邵牧先干为敬。”王诩在路上巧遇了李定山的一个下人,说是李定山邀他到此处喝酒,正巧王诩也想找李定山,让他牵个头,把零散的行商们组织起来,统一使用票号。一来可以促进票号的流通,二来也方便生意买卖。
水酒刚一下肚片刻,王诩顿感头晕目眩,眼前的李定山仿佛分成了两个人,忽然脑袋一沉,“噗通”就倒在了桌子上。
“王公子,王公子。”李定山试探了喊了两声,见王诩丝毫没有反应,随后又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招来了小二。
“我兄弟不胜酒力,喝醉了,你且去开个上房,我把他背上去。”说完,李定山一个甩手便把王诩背在了背上。
“好叻”小二应了一声,领着着李定山上了二楼。
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的苏槿儿心中慌乱如麻,没想到李定山竟敢对王诩下手。苏槿儿强抑心神,冷静地想道,若此时去找人,定然来不及,而且就算堵住了李定山,没达成目的之前,他也会矢口否认,说是王诩喝醉,眼下只有先上去再说,莫要他对王诩下了毒手。
苏槿儿刚起身走了两步,就见李定山独自一人下了楼。嘴里还吩咐道:“我兄弟现在这儿休息会,待会酒醒了他自然会回去,切勿要去打扰他。”说完,李定山结了帐,快步走了出去。
李定山刚走,苏槿儿便向上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拉过小二来问道:“你家酒楼后面是什么地方?”
“一条巷子,通着东城门呢,怎么了客官?”
“糟了!”苏槿儿撒手便朝着门外跑去,酒楼后巷,一辆马车迅速地驶出,朝着东城门而去。
苏槿儿慌乱地解开缰绳,也顾不上大腿生疼,打着马追了上去。她死死地抓着缰绳,不顾颠簸,紧紧地跟着前面的马车,却始终追不上,心头火起,恨得牙痒痒。模着腰间的火枪,愤愤地想着,追上了一定要给那贼子脑袋来上一枪。
苏槿儿一路追赶,只觉脚麻手疼,一阵阵吃痛从手心传来,不用看就知道手掌定然被磨破了,追出杭州城不知道多远,只是四周逐渐荒凉,她的双眼疲惫得快要睁不开了,要不是手被缰绳牢牢地缠着,好几次就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头的苏槿儿狠狠一咬下唇,鲜血顿时溢散,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王诩我为你吃了那么苦,你千万不能有事。”苏槿儿虚月兑的身子靠着车架,眼睛却依旧不离开前面的马车。
天色渐暗,寒风咋起,太阳也被吹落到了山的那头。
前面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快要昏过去的苏槿儿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拉住马车,身子一歪,重重的摔了下去,一头青丝没有帽冠的束缚顿时散落开来,似乎由于疲惫的关系,痛觉都变得有些迟钝,好半响,撕心裂肺的疼痛才传上了脑袋。
“你还真行呐,一个弱女子竟能跟了我们那么远。”
躺在地上的苏槿儿吃力地半睁眼睛,一双劲靴出现在眼前,见多识广的她心中一凉,这回竟然是遇着绿林中人了。她抽不出来一丁点儿力气去拿起,索性闭起双眼就躺着不动,静观其变。
“昏过去了?”男人的声音自问道,随即便扛起了苏槿儿朝着自己马车走去。
苏槿儿在男人肩上颠簸了一阵,一阵晕眩,被扔在了马车上,待她意识清醒,睁眼一看,王诩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竟然就在自己眼前。她因为浑身月兑力,只得轻声呼唤,但王诩却没有半点反应。
糟糕,他中了药,我又使不出一点儿劲来。苏槿儿平生第一次憎恨自己柳腰细腿的身体,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
算了吧,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力,但愿等会有力气用火枪。苏槿儿打定主意,凝神静听马车轮下的声音逐渐由碾压碎石子的响动变成了挤压泥泞的咕咕声。
应该是到了河岸边了吧,苏槿儿猜测道。
忽然,马车一斜,好像是在一个坡度上走着,毫无依靠的苏槿儿一滑,顿时脸对脸地靠着了王诩,心里一羞,猛然避过头去,突然转念一想,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好躲的?想着,她慢慢地又将面颊移了过去,借着时起时落的车帘透过的月光,王诩的脸忽明忽暗地在苏槿儿面前闪动,像是一只顽皮的萤火虫,在无意地撩拨夜色。
他的模样原来这般好看,以前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的呼吸好烫,会不会是生病了靠近一点吧再靠近一点亲一下应该没事吧,反正他也不知道亲一下就好。
“吁,大哥,人带来了,还有个女人。”
“女人?”
“嗯,出城的时候她就一直跟着,后来我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就把她也弄了来。”
“嗯,把他们俩弄上船再说。”
该死,我还没亲到。苏槿儿心中怨骂着就闭上了眼。
男子再次进入车内,将两人像死尸一般地抗上了一艘小船舱内。
刚一落入船舱,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苏姑娘,你是聪明人,若再装昏迷,白某就要自己想办法叫醒你了。”苏槿儿心中虽恨,但面上却是悠悠然地睁开了眼睛,嫣然笑道:“原来是白二当家,不知二当家欺负我这个弱女子传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白天南背着月光,站在船头,听她点破自己的江湖身份,也不气恼,笑道:“传闻当年江淮名妓苏槿儿不禁倾国倾城,更是八面玲珑,心思手腕高出男子不止一点半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白某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想还是被苏姑娘看穿了。”
面对白天南的夸赞苏槿儿没有半点的喜悦,反倒是后脊发凉,早在青楼之时,她就深知白天南和他的行商会是个什么底细,要是他和你客客气气地做生意,那就还好。要是使出了江湖手段,就必然凶多吉少了。
苏槿儿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道:“多谢二当家夸赞,小女子如何受得起。”说着,一只手悄悄地伸向腰间。
“哼,苏姑娘,白某虽是铁血男儿,却不吃你那一套。再说”白天南有意地看了王诩一眼道:“苏姑娘舍命追来,恐怕不是来听白某几句无关痛痒的夸赞之言吧。”
模到了!苏槿儿手指触到冰凉的火枪,心中大喜。脸上却是悲戚道:“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意,槿儿这不干净的身子,有谁会稀罕。”说完,垂睫哀怨,黑漆漆的眼珠去是四下扫视,查探着周围的情况。
“没想到苏姑娘也会这般痴情。”白天南笑道。
“槿儿亦是有血有肉之人,二当家尽管取笑便是了。”面上不改幽怨,但苏槿儿心中却是焦虑万分,从船舱的缝隙看过去,自己所在的这艘船荡开的水纹在不远处就遇上了另一道更大的水纹,显然周围还有一艘比这条小船更大的船,那么也就是说,除了白天南和掳走王诩的人外,四周十有**有其他人。
“诶,白某虽是绿林出身,没念过几天书,但也非是欺凌女子,不通情理之人。反倒是,白某很欣赏苏姑娘,愿意帮苏姑娘一个帮。”白天南语气中透露着诚恳,看来不像是说谎。
苏槿儿眼下实在无辙,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心中想着,大不了就好王诩一起死在这里,也算不枉此生了。
“二当家说来听听。”
“白某很欣赏苏姑娘,也很佩服王诩,原本还想和他一起做一番大事,但奈何为了兑现故人承诺,只能出此下策。”白天南有些惋惜地说着转过身去,负手背对二人,又接着道:“王诩所中之毒名为春风酥,中后昏迷不醒,若无解药便会一直昏沉下去。”
“咕咚”一声,一个娇小的瓷瓶准确地扔在了苏槿儿手边。
“此乃解毒药丸,喂给他服下片刻之后,他便会苏醒,但会浑身乏力,并且**高涨。此处有棉有被,希望苏姑娘珍惜机会,一个时辰之后,白某便会点燃此船,送二位上路。”
“苏槿儿你的报应怎么来得这么快,才点了黄礼的船,现在又要被别人烧死。”苏槿儿有些自责地想着。
“等等!”苏槿儿忽然发现白天南的话中留有余地。
“苏姑娘还有何事?莫非嫌一个时辰不够?”白天南依旧是背对着二人。
苏槿儿一听,红着脸暗啐一口,其实她刚才就动了想要一枪打死白天南的念头,但是想了想,打死了他,自己和王诩还是月兑不了身,一样是身死此地的下场。若照他的话做,救醒王诩,二人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商量月兑身之计。最最糟糕的情况,至少也能在死前了了自己的心愿。
“反正槿儿也是必死之人,二当家能不能告诉槿儿是受何人所托,也好让槿儿死得明白。”
白天南背着二人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看一轮满月,似乎在计算着时辰,片刻后,说道:“不妨告诉你吧,托我动手之人正是黄礼,他想让王诩在杭州城消失。因为白某欠着黄老爷一命,所以做此等计策也实属无奈。”
“又是黄礼,都做了鬼还不清净。”苏槿儿暗暗想着,反复咀嚼着白天南的话,忽然心生一计。
“槿儿敢问二当家,若无黄礼之言,二当家会对我们二人动手吗?”苏槿儿知故意避开黄老爷,问道。
“呵,当然不会。白某又非是嗜杀之人。再者,白某已经说过,对你二人很是佩服。若非是黄礼之言,说不定我们还会有一场交情。”
见白天南入套,苏槿儿又道:“若有两全之法,既能让二当家不失信诺,又能让王诩和二当家共谋一番大事,不知二当家愿意否?”
“哈哈哈哈,除非无常慈悲,不拘王诩之魂。否则哪有两全之策?”
“小女子就有。”苏槿儿笑盈盈地看着猛然装过身来的白天南道。
“苏姑娘是在儿戏吗?”白天南凌厉的眼神看得苏槿儿浑身寒颤。
苏槿儿咬牙迎上白天南的目光说道:“槿儿怎敢戏弄二当家。”她并未将自己的办法说出来,而是一步步地试探白天南的反应和能承受的底线,若白天南对践行承诺看得更重,那么她一言说出,反而会适得其反,但是若白天南对和王诩合作的利益看得更重,那么她的话就能正中白天南下怀。
白天南看了苏槿儿片刻,忍不住笑道:“若苏姑娘真有两全之法,白某会考虑。”
苏槿儿一听,一颗心算是安顿了些许,肃然道:“黄礼让王诩从杭州城消失,二当家已经帮他做到了。”
“哦?”白天南一愣,忽然发出一阵大笑道:“苏姑娘此言岂非是诡辩?”
“是不是诡辩还得二当家说了算。”苏槿儿将球踢给了白天南,心中忐忑不已。
白天南面色凝重地伫立良久,忽然一个箭步而去,只听一旁的船“咚”地一声,白天南稳稳地落在了船上。
片刻,一个陌生的男声道:“苏姑娘,大哥让你先弄醒王公子,说去了太湖再谈。”说完,男子将手臂粗的麻绳拴在了小船的船头,随后离开。此时,小船旁边一艘六帆大船缓缓开出,迎着皎月,朝前驶去,而两人身在的小船也被拉着一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