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谷还是那个潋滟谷,只不过此时的气氛却没了往日的和谐雅然。
竹屋里,风绝尘坐在圆桌之前品着茶,漆黑的锦袍未束的青丝几乎融为一体,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沉寂优雅,怀里还是那只有些胖却身手矫捷的大白猫雪儿,然而,那双带着一贯从容的明眸里此时却是一片冰寒,以至于整间屋子里除了他摆动茶水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一点动静。
云起单膝跪在距离风绝尘大约三步的位置,脸色有些惨白,紧紧抿着的嘴角一抹鲜红的血迹隐隐有些干涸,白无邪站在门口的位置,背对着屋内的人时不时的回过头,在看向云起时眼里有些担忧,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回头去看着外面的遍地斑斓;一袭青色素裙的青鸾双手交握在月复前侍立在风绝尘身后,她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那原本剔透圆润的指头涂了艳红的丹蔻,在那一袭青衫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的突兀。
“阿起,本宫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给你胆子?”
风绝尘的话很轻,语调也没有起伏,瓷壶里的茶水随着手的起落哗啦啦的流进了素白的茶杯里,不大不小的水流声险些盖过了他那轻柔的嗓音。云起依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脸色煞白却没有丝毫的怠慢,在听到风绝尘的询问声时,神色不变,开口也还是之前的答案:“是属下办事不利怕爷惩罚,所以便自作主张隐瞒了凤小姐受伤的消息,与他人无关。”
流水声戛然而止,风绝尘的手悬在半空中,好半响才有听到水流声,“佑宁三十五年冬月你我相遇,你被人追打去了半条性命也未见半声讨饶;佑宁三十九年六月,你去天下第一庄打探消息身中数刀却依旧强撑回了云曦堂;佑宁四十一年三月,在柳城招人暗算连中三箭却在折箭之后将数十名杀手尽数除尽。”
慢声细语,不急不躁看似无关的寥寥数语却将云起之言击破,“阿起,迄今为止,你我相识十年,你连死都不怕,竟然会怕本宫的惩罚,难不成本宫的惩罚会比那夺命阎王还要来的恐怖?”
茶水斟满,风绝尘自己没喝反而将雪儿抱上了圆桌,雪儿嗅到茶水的清香连忙蹭到茶杯喝得很是欢快。
云起一怔,他原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如今风绝尘看似无意实则步步紧逼的问话,他怎能答得上来?而风绝尘这时候却突然起身走到云起面前,冷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的心底一颤,垂下了眼眸一阵心虚。
“阿起,云曦堂的规矩你可明白?”
云起的面色又白了一分,却没有丝毫的胆怯,“属下明白,属下欺瞒爷,理应接受惩罚。”
“是吗?”风绝尘冷冷勾起唇角,砰地一声,一把匕首落在云起面前。“既然明白就自己动手。”
“是。”没有犹豫,没有怯弱,有的只是服从。
“等等!”白无邪终究是没有忍住,上前不由分说的夺过了云起手中的匕首,扭头看向风绝尘,“我想阿起也不过因为担心你的伤才不敢告诉你的,既然凤凰已经没事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阿起有了这次的教训不会再有下次了。”
风绝尘敛了敛眸,比女人还要纤细的白皙十指捏着衣袖,漫不经心的理了理,道:“这是云曦堂的事,无邪,你不该插手。”
白无邪眉头一皱,看了眼云起,又看了看风绝尘,双手一抛匕首落地,无奈叹息的在一旁坐下:“算了,既然如此,反正是你们云曦堂的事情,我确实是不便插手,如此,你们自便。”
风绝尘斜睨了他一眼,不理会他那副故作气恼的模样,复又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匕首,抿唇一笑,凌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云起身上,这一次里面却多了些让人看不清的意味:“阿起,既然你不愿意说本宫自然也不勉强你,你是云曦堂的副堂主,规矩是你拟定的,想来你比本宫更加清楚,本宫比喜欢被人忤逆的感觉,明日开始副堂主之位交给夜袭吧,本宫不需要一个未将本宫放在眼里的人。”
云起置于膝盖之上的手生生的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恭敬应下,“属下遵命。”说罢,重新拾起匕首。
云曦堂堂规第十三条:若欺瞒上主,轻者自废双手,重者自刎于堂前。
……
砰!
一声闷响,云起手中的匕首落地,腕上不大不小的伤口缓缓淌着鲜血。
一袭青衫拂过,再回首,云起身旁已多出一人,容颜清秀,神色无波。
“爷,不必责罚他,云堂主回来之时便来找过爷,不过在那之前遇见了我,是我告诉他,爷身上有伤若是听到凤小姐受伤定然会不顾一切前去北疆探望,所以,云堂主才会瞒下此事,爷若是要责罚,责罚青鸾就好,与云堂主无关。”
云起的脸色变了,似乎比之前更加白了几分;白无邪手上的茶水也晃了晃连洒在了自己的手上都没有发现,只有风绝尘面不改色,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早已是在意料之中。
“青鸾。”他轻声唤着,“本宫记得本宫曾经警告过你,不该逾矩之事万不能高估了自己,如今看来,似乎你并没有把本宫的话记在心上。”
一抬眼,近乎阴沉的目光紧紧锁着青鸾噙着浅笑的脸。
“爷的交代青鸾时刻铭记在心。”
“是吗?”风绝尘冷笑,“云起,带青鸾回云曦堂,从今往后没有本宫的命令不的踏入潋滟谷一步。”
“……是,属下遵命。”
青鸾俯首磕了一个头,起身跟着云起朝着门外走去,待走到门口之时,突然回过头来,复杂莫名的看着风绝尘,幽幽问道:“爷,如果今日青鸾瞒着的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者说,只要不是凤小姐,是否……你就不会如此在意?”
风绝尘眼眸暗了暗,嘴角微勾,笑道:“只可惜没有如果,你今日瞒着的刚好就是凰儿。”
“呵呵呵……”青鸾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有些湿润,“爷待凤小姐可真是好,为了她连云堂主都舍得惩罚,奴婢真是好生羡慕啊!”
风绝尘面色未改,薄唇微启,唇齿见吐出最是无情的几字:“与你何干?”
青鸾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如此回答,随后敛去笑意,眼里闪过一丝决然,“既然如此,奴婢便告退,万望爷珍重。”
言罢,转身步下石阶,没有在回头。
看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白无邪才问道:“看来你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和青鸾有关了,难怪会那般为难阿起,我就说嘛,你喜欢凤凰归喜欢,怎么变得如此的重色寡义了,幸好不是,要不然恐怕连本公子都要心寒了。”
风绝尘只是远远眺望着前方,唇畔浅笑清溢:“怪我把青鸾赶出去就直接说出来,这般酸言酸语的跟皇宫里面那些碎嘴嚼舌根的丫头有何区别啊。”
“哼!”白无邪掀了掀眼皮子,狠狠瞪了一样在木桌上伸着懒腰的小畜生,恨得直咬牙,“青鸾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你这样对她是不是有些心狠了?”
“我心里只有凰儿,明知道她的心思还留她在身边岂不是对她更为心狠?更何况……她的这个一往情深或许还有待考究……”
白无邪一愣,侧首看着他眼里有些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只是上次在正阳宫遇上的那些黑衣人,实在是巧合的让人难以置信,恐怕到现在为止,风落玉还以为那些黑衣人都是我手下的人,所以这阵子才会在帝都严防,就连流音阁最近都调转了查探的方向。”
“你是说……”白无邪好看的眉头打成结,仍是有些不信,“可是……那日是皇帝大婚,对方选在那个时候出手也是情有可原啊,这并不能说明是那么啊。”
“是啊,皇帝大婚本来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只是……我们挑在白日行动是因为能够借助天牢的动乱加以掩饰,从而能够让所有的人以为凰儿都死了,可是那些人呢?难道他们也是想借助天牢之事来掩饰?那……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天牢之事的?你别忘了,在天牢之中,就连我们都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没人能够料到下一步,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或许……”
白无邪的话没有了下文,因为就连他也寻不到理由,这件事……着实有些怪异……
风绝尘叹息一声,远远望着外边的天,“原本风落玉在明我们在暗还是个多大的便宜,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偏生我们还连这只黄雀的影子都不曾看到。”
“所以……你才故意将青鸾送去云曦堂,依着她的性子,今日在这里受到这些刺激应该能够让她做些决定,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只黄雀究竟有多大。”
两个人都没有在说话,如今的局势因为几个黑衣人的出现全然打乱,有些东西怕是不得不更改了……
“哎呀!”
白无邪突然一声惊叫,倏地从椅凳上站了起来,惊得那只大白猫雪儿都猛地伸直了脑袋。
“何事?”风绝尘有些不明白有什么能够让他如此惊愕。
“你把青鸾送走了。”白无邪吞了口口水,神色复杂。
“嗯。”他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那……”又吞了吞口水,白无邪眨了眨那双万种风情的眸子,“……以后谁来做饭给我们吃?”
“……”
这个……好像确实……是个问题……
……
三个月,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但对于凤凰来说这样的三个月无疑是浪起千跌。
今日是鬼老所说的最后一次施针,也就是说,今日便能知道凤凰是否能够开口说话,百里香玲特意同百里青丝告了假说是她要来陪着凤凰,想要听到她说第一句话,出乎意料的这一次百里青丝居然什么都没有刁难便准许了,还交代说若是真的能够开口便派人告知她一声,似乎对此事很是上心。
“怎么样?怎么样?凰儿姐姐身上的毒清了吗?清了吗?”三个月也足以让百里香玲将‘凰儿姐姐’四个字从难以启齿练习到月兑口而出。
“你这个死丫头,你急什么啊?晃得老人家我心烦!”
鬼老拔下最后一根银针,不耐的瞪了在自己眼前不住的晃来晃去的百里香玲一眼,对她很是嫌弃,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他这会儿比百里香玲还要着急,只不过因为自己的身份放不下面子去表现出来罢了。
“哎呀,那你倒是快些啊,你毒到底是清了还是没清啊!”
“哼,你不知道看啊,就知道瞎嚷嚷,真不知道你娘怎么把你交出这幅德行,真是丢脸!”
“你!”百里香玲气结,不过转身就笑了开来,“老头子,你可别忘了,我可不是我母皇教的,而是你……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如今这幅样子也都是怪你这个‘上梁’,跟别人没关系!”
这一次鬼老倒真是只能干瞪着眼,谁让百里香玲说的话全都是事实呢?谁让这个没出息的丫头真真儿的就是自己教出来的呢,迄今为止他都不知道他堂堂北疆大祭司为何会教出这么一个小东西来,整天不知道孝顺也就算了,偏偏还没事找事,只会气他,他想着,让她这么折腾下去,总有一天老头子他总会被那死丫头气死,每每想到如此,他就顿觉师门不幸。
凤凰无奈的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吵得不可开交,实在无法只得拉拉这个的衣袖再去扯扯那位的裙角,好不容易这两个天生的死对头才算是罢休,只不过一人做到石桌的一边,中间隔得是最远的距离……但,石室里中算是安静了下来。
“银针已经泛白,小哑巴体内的毒素已经清了,开口应该不是问题。”
凤凰只觉得心口突地跳动了一下,说不上什么情绪,只是衣袖之下的手却忍不住握紧,倒是百里香玲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她的手兴奋的说着:“凰儿姐姐,你叫我的名字,你叫我的名字,快点试试看,叫我的名字!”
她没有开口有些无措的目光落在鬼老身上,鬼老收了银针又掏出了自己的紫砂壶放在口中吮着。“试试吧,老头子的医术没有出过岔子。”
“是啊是啊,凰儿姐姐,你快点说话!”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点头,只觉得牙关都有些颤抖。
她试着张了张嘴,百里香玲瞬也不瞬的盯着她,鬼老也忘了手上动作,似乎此时两人都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免得错过丝毫的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而去,凤凰双唇开合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哪怕是一个字都没有……
百里香玲愣了,鬼老也愣了。
“没事儿,凰儿姐姐,一定是你刚刚开始太过紧张了所以才没有说出来,来,我们再来一遍,你跟着我说——玲、儿——玲、儿……”
凤凰依着百里香玲的口型,一遍一遍的试着,可是还是没有声音,连她自己也感觉不到有丝毫的不一样……直到最后,她反而释然了,没有失望,没有伤心,只有一份释然……好像她觉得自己就应该是如此……
“老头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老是吹嘘你的医术如何的厉害吗?你不是说一定能让凰儿姐姐开口的吗?为何她现在说不出来呢?你这个大骗子!”
相较于凤凰的平静,百里香玲则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娇俏的小脸上挂着泪水,头上的小铃铛随着她的抽噎,发出丝丝响动,小模样让人怜惜不已。
“我……我……”鬼老也是急了,脸手上的紫砂壶掉在袍子都忘记了,看着自己一手教养的小丫头哭的如此伤心,再看看自己给过无限希望的哑巴丫头,顿时觉得老脸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白胡子白眉毛似乎能因此而纠结再了一起,理也理不清,“怎么会是这样呢?老头子我研制了五十年的法子难道会不管用?”
默默地念叨了几句,他又搭上凤凰的手腕,仔仔细细的探了探她的脉搏,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也越来越紧,口中不停的念着。“怎么会是如此?怎么会是如此?明明都已经没有了动静怎么会看不了口呢?”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几人都离得近,他的话自然百里香玲和凤凰都听得清清楚楚,凤凰有一瞬间觉得,暗自笑笑,或许这就是天意违抗不得。
轻轻的拍了拍两人的手臂,凤凰摇了摇头,熟练的比划着,“没事,之前那毒在身体里总担心它有一天毒发会要了自己的小命,现在虽然说不能说话,但是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再那一天就那么悄然的丢了性命,比起性命不能说话真的不能算什么……再说,也许只是因为刚刚解毒,身子还未缓和过来,没准儿过些日子就能够说话了也不一定,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
“可是……”百里香玲咬着红唇,想安慰也不是,想数落也不是,最后只得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拨弄着自己的指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欢快。
而鬼老却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显然这一次的失算让他打击很大,他活了一百多岁,从未失过手,这一次在这件事上先是夸口不下,如今事实却是如此的令人懊恼,再加上想到,那银巫本就是自己无事之时所创出来的,结果……结果却把人害成这样,如果这个人是个寻常之人,按照他的处事之态倒也无所谓,放在这一辈子他手上的鲜血也不在乎多沾点,可是……可是这个人偏偏是她……
打从他记事开始他师父便开始对他耳提面命,一定要找到那个人,这么多年他不断的耗费财力物力都没有一星半点的下落,他原以为自己也会像他师父那样耗费了一生也没有寻到蛛丝马迹,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还如此的不费功夫……可谁又知道居然会有这么一处,若是他把这个丫头治不好,恐怕就是死了下了地狱也没法子跟他师父和历代祭司交代啊!
想到这里鬼老哪里还坐得住,猛地站起来,原本落在他袍子上的紫砂壶因为这一动作滚在地上,里面的茶水从壶嘴里撒出来,索性紫砂壶还是完好无损;只是此时的鬼老那里还顾得上那些,枯瘦的手臂挥了挥,道:“死丫头,你带小哑巴先回去,你且放心,老头子就是倾尽毕生所学也要让小哑巴开口!”
说完这句话,不容两人反应就一溜烟进了另一道密室,就连他从不离身的紫砂壶也顾不得了。
“我……”百里香玲呆愣愣的看着那扇闭上的石门,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是不是做错了?其实老头子也是尽力做了,只是……只是……”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打小儿自己母皇虽然疼爱自己,但是真正教养她的人却还是老头子,这些年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也没有少为他操心,可是她却越来越不听话,还这样不讲理的这怪他……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见她如此模样,凤凰只得拉起她的手,安慰道:“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应该去道歉,我先回舒鹤殿去,你在这儿等着,待会儿大祭司出来之后,便同他道歉。”
“不行!你自己怎么能够回去?”
对于这一点百里香玲有些不放心,寻常也就算了,可是今日……她知道自己还是不能说话,万一……万一……
百里香玲在自己面前一向都是有什么心思都表露在脸上,她此时心中所想凤凰自然是知道,摇了摇头,一双柔荑飞舞着。“我不会有事,风落玉还活着,我凤家的大仇还未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有事。”
“可是……”话说如此百里香玲却仍然有些不放心。
“真的没事,寻常我不是也是一个人吗?”凤凰继续游说着。
百里香玲侧首看了看那道石门,再想到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咬了咬唇,便答应了下来。“那……好吧,你自己先回去舒鹤殿,我去跟老头子道歉,晚些时候再去舒鹤殿找你。”
凤凰点头答应,然后拍拍她的手背这才放心的出去。
蛇神殿自己已经来来回回的不知走了多少遍,这里的一切自己也算是熟识了,如今才发现,这里除了阴暗了些和石壁上雕刻的各类蛇像让初来者有些不适应之外,其他的并无任何的不妥。
三个月在蛇神殿里唯一称得上奇怪的一件事便是,每回来这里无论是早上也好午时也罢,但是每次她除了见到大祭司之外就没有见过别的人,她曾经问过百里香玲这个问题,百里香玲只是说,蛇神殿里人不多,除了大祭司之外还有负责掌管蛇神殿内大小事务的管事祭司和蛇神殿里唯一能够参与朝政的司讼祭司,但是他们都不住在蛇神殿里,只是在有事的时候必须回来同大祭司商议,剩下的无非就是蛇神殿的教徒,但是他们只接受大祭司的指令,不会轻易同外人相见,就连她自己也不过是见过管事祭司和司讼祭司而已,她还说,或许宫里的某一个太监或者某一个宫女有可能就是蛇神殿的人,但是,事实只有大祭司才会知道,别人也只不过只能猜测而已。
因为熟识,走出蛇神殿并未用上多少时间,北疆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是热的,九月的天更是极盛;今日一早百里香玲便急匆匆的拖着她来到了蛇神殿,在里面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一出来已经日上中天。
几个月的时间,她除了习惯北疆的风土人情,自然也是习惯了这里的燥热,对于自己还是不能说话这件事情,她似乎比之前还要坦然了,竟然出奇的没有丝毫的影响,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实在渴的厉害,想到小豆儿每日必上的冰镇酸梅汤,再看看着炎炎烈日,她低头加快了脚步。
穿过回廊花厅,走过长长的宫道,舒鹤殿便已经是近在眼前……
“站住!”
身后一道柔媚的嗓音乍然响起,凤凰顿住脚步随即回头,入眼的便是两人,一名青衣宫娥撑着泼墨梅花油纸伞,伞下的女人娇媚至极,一身桃红的宫装,繁花似锦团团锦簇,那样轻浮浅薄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说不出美艳动人,画着浓妆的精致脸庞上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眼尾上挑,朱砂染唇红的恍如滴血,头上银冠和项上的银圈在阳光底下有些晃人眼睛,看到她转身之时,菲薄的菱唇一勾牵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就是这样清浅的一笑却让她整个越发的娇艳,那样的媚那样的艳那样的魅却没办法让人看低她,似乎她就是那罂粟花妖,美的勾人却也能够在同一时间够了你的魂夺了你的命。
凤凰缓缓倾身,作辑施礼。
皇宫之内能够如此有着如此大胆的行径,还有那般张扬的美貌,皇宫除了那一人不做他人选——嫡长公主,百里香玲嫡亲姐姐,百里香君!
百里香君款款上前莲步生花,那纤细的腰肢宛若拂柳似乎实在随风而动,这样的女子生的媚就连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妖媚蛊惑,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媚世妖精。
“你就是皇叔收养的女儿,母皇亲封的璇玑郡主九方思君。”
百里香君绕着凤凰行走一周,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听似问句但眼里已经却已经是一片了然。
皇宫之中除了熟识的百里香玲大祭司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外还知道实情的便只有九方颂和百里青丝,余下的人都只知道她是九方家的大小姐,是九方思君,是以,就算是百里香君也只知道她是九方颂的养女,别的一无所知。
冲着她颔颔首,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却不想这一举动在别人看来却成了敷衍,比如……那小丫头……
“好大的胆子,我们公主问话胆敢如此回答!九方小姐莫不是仗着有女皇陛下和九公主撑腰便不将我家公主放在眼里吧?!”
小丫头的话虽然有些趾高气扬,但不可否认确实是字字珠玑,若她不开口,一顶犯上的帽子便会从天而降,那时,她便成了苛责百里香玲和九方颂的把柄,若是照实而言,那么她不会说话的这一点便泄露了出去,百里青丝不让人接近舒鹤殿也不派人手过来的苦心便一举而破,所以,无论是进还是退她都讨不到好……
“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啊,害的奴婢好找!”
正是进退两难之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便传来过来,片刻之后自己头上便多了一片阴凉之地。
“奴婢不知大公主再次,莽撞了公主还望公主饶恕。”忍冬将伞递到凤凰手中自己双膝跪地,谦卑的请罪,面上却一片淡然。
百里香君扫了忍冬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本宫当做是谁呢,原来竟然是忍冬你啊,母皇对九方小姐可是真真儿的好啊,竟然将自己身边的四大侍婢都分给了你,真是叫本宫好生妒忌!”
凤凰故作惊恐,随即跪在忍冬旁边,就连手上忍冬刚刚递过来油纸伞也因为这一吓跌落在地上,在公道上打了几个圈儿滚落到墙角。
百里香君那丫头见到凤凰仍旧不肯开口道歉,心里越发的不服气,忍不住一阵嘲讽,“忍冬姑姑,看来你果真是伺候了一个好主子,打从见了我们公主就一个字不肯说,莫不是九方小姐对我们公主有什么不满?”
凤凰忙不迭的摇头,倒是忍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开口解释,“悦儿姑娘误会了,九方小姐并不是藐视大公主,更没有不满之说,只不过九方小姐前些时候身染重病,一直高温不退以至于烧坏了嗓子,这几日全然不能开口,还请公主原谅,这件事女皇陛下也是知晓的,所以才将九方小姐留在宫中希望宫中御医能够尽快医好九方小姐,公主请放心,带到九方小姐能够开口之时,忍冬定然陪同小姐去褚阳宫给大公主赔罪。”
百里香君同那叫悦儿的丫头相视一眼,随即绽放一抹明媚笑颜,倾身扶起凤凰,“原来是如此,倒是本宫的丫头失礼了,本宫在这儿代丫头给九方小姐赔个不是。”
凤凰惊恐的摇了摇头,而后匆匆低头,便看见看着扶着自己的那双手,十指指尖丹蔻浸染鲜艳如血,然而十指却不似寻常女儿家的白皙,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暗淡,仔细看着才发现手背之上更是有着一块刺青……一块蝎子状的图案……
百里香君看着自己面前险些要头点地的人,松开了自己头垂眸看着自己艳红的指尖,朱唇轻启,看似无意的问道:“九方小姐既然身子不舒服,顶着着炎炎烈日在宫中行走却不知道是何意义?”
凤凰暗自凝眉,脑中不住的想着该如何化解百里香君对自己的敌意。如今来看,百里香君此时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但是自己若是回答她,必然是用手语然后忍冬说给她听,那么她一个刚哑了不久的人如何会这些,有如何跟忍冬来的默契,如此一来势必会引起她的疑心;可是若是忍冬来回答,那便更加的不适合,因为忍冬刚刚替她解围之时边说了她到处在寻她,试问既然是在寻她又如何知道她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怎么了?九方小姐是有何不便说的吗?”百里香君步步紧逼,嘴角的笑意瘆的人心底发凉。
原本百里青丝同百里香君的关系就已经足够紧张,忍冬更是明白自己的处境,若是她在开口势必会让她更加忌恨百里青丝,是以,在那片平静无波的面皮之下早已是惊涛骇浪;而就在僵持不下之际,凤凰突然猛地抬起了头,双手先是胡乱的比划了一通,一会儿指指这儿一会儿指指哪儿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眼里也闪着兴奋,但是就是没有人知道她说的什么,就连忍冬也看的一片糊涂。
终于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双好看的眼儿扑闪扑闪的眨着,那模样就像是在询问百里香君是否能懂似的。
“她……”百里香君娥眉轻挽,看向忍冬,“她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忍冬还有些不解凤凰的用意可是如今听百里香君这么一问,犹如醍醐灌顶心中瞬间豁然开朗,故作不经意的蹙眉,道:“回大公主的话,因为九方小姐与奴婢相处时日不多,再加上她每次比划的又都不一样,是以,奴婢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说的什么意思。”
“你也不知?”百里香君显然是不信。
“是,奴婢纵然有着天大的胆子也断然不敢欺骗公主。”她确实未欺骗她,因为——她着实不知道那夸张的之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凤凰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头便皱了起来,贝齿轻咬菱唇,像是在思考这什么,突然间,她双目一睁,连忙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抓住百里香君的手,而百里香君也不曾想到她会突然有如此举动,这一错愕之间竟然真的就让她抓到了自己的手,眉头一皱想要甩开却怎么也摔不掉……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犯公主!”一旁的悦儿一见此变要上前阻止,却没忍冬伸手拦住,“悦儿姑娘,九方小姐虽然现在不能开口,但却不是不知礼数的,或许她只是想到了些事情要告诉公主,你如此举动是做什么?九方小姐全然不会武功,又如何能够伤害公主,倒不是安安静静的看看她想要做什么再说吧。”
忍冬是何等人物?百里青丝的贴身侍婢,无论是才智功夫都不是一般宫娥所能及的,如今这不软不硬的几句话明理是听着同她将道理,暗里却告诉她,眼前的九方思君好歹也是一个郡主还容不得她一个小丫头开口教训。
悦儿也不是傻子,忍冬都说到这份上她若是还敢妄动的话,那便是对郡主不敬,如此,在心中掂量一番最后还是乖顺的站到了一旁,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凤凰,可是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兴庆被忍冬给拦了下来。
凤凰一手握着百里香君的手,摊开了她的手掌,伸出修长白净的食指一笔一划的在她手心里写着,写的很慢,就连一旁的忍冬和悦儿都能够看得见,只不过因为方位不对所以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罢了。
四个人顶着炎炎烈日便在宫道上站着,一个人写字三个人看着,当一滴汗水从凤凰额头滑落在脸颊之时凤凰终于是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收手,她一本正经的看着百里香君,而百里香君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良久,百里香君突然移开了眼,嫣唇轻启:“本宫多有叨扰,还望九方小姐见谅,悦儿回宫。”言罢率先转身离开。
“公主!”悦儿还有些不明所以,狠狠瞪了凤凰和忍冬一眼,这才追了上去。
“公主,你为何突然走了呢?那个疯疯癫癫的丫头跟你说了什么?”
走了好长好长一截路,悦儿终是忍不住好奇问出心里的疑问。
百里香君还是身姿摇曳,步步生花,听到这个问题,长指撩起衣上长长的丝带缓缓搅动,“她说她偷偷去无双宫找百里香玲,却不知道无双宫究竟在何处,以至于在途中迷了路寻了好些时候,才走到哪儿,不想碰到了本宫。”
“哼!公主,那丫头一看就是傻愣愣的,你为何要相信她的话啊?”悦儿仍然有些生气。
百里香君顿了顿脚步,看了看自己的丫头,笑道:“纵使是不信又如何?本宫还能拉着她去让母皇给本宫证明吗?”轻声冷笑,步履越发的轻盈。“以你来看,母皇她可会将时间花费到一个——疯疯癫癫又傻愣愣的小丫头身上?悦儿啊,对本宫忠心是不够的,适当的时候你那颗小脑瓜也应该活动活动!”
……
看着两人终于是走远了,忍冬方才拾起油纸伞,走到凤凰身边仔细打量她,她刚刚的方法虽然不耐看,却是极为实用,大公主如今对她不过是一再试探,而她,先是指手划脚,再是细心解释再加上……那刻意而为之的北疆文字……如此一来,虽然不至于让大公主就此放下戒心,可是,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同她和祈阑的那位皇后联系在一起,她的后顾之忧怕是也在这嬉闹之间化解了……
“小姐,外面晒得厉害,回吧。”
凤凰亦敛去嘴角的笑意,含蓄的点点头,顺着宫道一步一步接近适才只能远远望着“舒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