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孝良的渡河计划最终还是耽搁了,由于调派不及时,渡轮并沒有按照预定计划准备就绪,所以他只好耐着性在浦口继续等待,不过,却等來了另一位进京参加和解的地方军阀,他就是张学良。
原本沒有计划见面的两人也因为这次意外而意外的见面了,张学良在见吴孝良之前还是犹豫了,他对吴孝良的感官是极为复杂的,不是简简单单政敌间因利益而生的纠葛,他经历了从崇拜到怀疑直至排挤亦或是仇恨,期间或许还参杂着嫉妒和艳羡。
在旁人看來,张学良身为奉军首领张作霖的大公邀天之幸,可以说功业之路在父亲的支持下一路畅通无阻,身边女人如云,夜夜笙歌,因此还得了个民国四公之一的诨号,但这些在外人眼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他拿來和吴孝良一笔则觉得不值一提,甚至是可笑直至的。
他凭借着老帅张作霖的强力支持,在前期可以说是取得过一些成绩,甚至他已经认为自己在某些方面以及超过了那个他曾经崇拜到极点的大哥。
想想也是,奉军二次入关,击败奉系直打到长江流域,连上海都握于手,原江浙数省悉数被奉军掌控,半个国几乎统一于一人手。
相比之下,他曾经崇拜的大哥吴孝良甚至远远不及呢,不过是在化外之地占下一块地盘,保得蒙古不失而已,比起这几乎就要一统民国江山的功业算什么呢。
但还快第一轮打击就到來了,郭鬼反奉从北京一直打到奉天,他一手提拔起來平日里出双入对亦师亦友的郭松龄狠狠的将他一耳光抽醒。
就在反奉叛军突入奉天,连老帅张作霖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张学良突然意识到,此前的那些所谓功业不过都是屁,一直以來他都是因人成事,最终也因人败事。
直至吴孝良在下野十年后突然出现在北京,几年來一直咬噬着他心脏的嫉妒之火,便沒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升腾爆发了,在获悉了吴孝良种种可疑情形之后,他沒有选择去信任,甚至连质问都不质问,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借口,一个堂而皇之可以再次战胜他的借口,那就是将之抛弃。
而实际上这其有很大原因是來自郭松龄的背叛对他造成的影响与伤害,张学良现在怀疑身边的一切强力人士,他甚至连一直尽心尽力怀疑他的张作相都怀疑过,但也仅仅是怀疑。
杨宇霆便是由于生性孤傲偏激,迎上了同样也逐渐走入偏激牛角尖的张学良才惨遭杀害,张吴二人也正是因为杨宇霆的被杀才彻底决裂,两个人的关系能走到今天这步,是吴孝良当初绝对预想不到的。
那个带了几分天真,爱玩而又勇敢不失机智的大男孩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早就消失在了时间之海,如今所残留的不过是个一心想要解月兑而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汉卿别來无恙。”
吴孝良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快步走向前,给了这个憔悴了许多的昔日小兄弟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而张学良显然对吴孝良的这份热情感到尴尬不已,脸上表情也极不自然,干硬的堆起笑容。
“吴上将赶走日本鬼,为党国立下大功,如今春风得意,小弟这厢恭喜,恭喜……”
俨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吴孝良却不以为意,一摆手。
“还提这些作甚,如今不也打起了内战要做民族的罪人了,哪里还敢谈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倒是汉卿吾弟开明的紧,支持国内和解,将來此事若成,国内百姓免遭屠戮,汉卿功劳挡在我之上。”
张学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如今在吴孝良面前已经沒什么能提的起來的功绩,连父亲留给他的东三省都丢了,还有什么脸面和人类比呢,至于吴孝良这番恭维的客气话,在他听來更是带上了浓浓的讽刺意味,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支持和解的通电,如今看來这不棋走的应是不差,无论在任何一方那里,他周旋的余地都变大了,更重要的是这通电还极大的挽回了他因为丧师失地所造成的声誉损失。
在国内原先一边倒的讨伐声,他甚至看到了不少转而替他说话的声音。
两个人信步在江边码头,吴孝良走在前面,张学良则落后了半步,吴孝良不说话,张学良便默然不语。
吴孝良突然驻足,转头看向张学良,一脸肃穆的道:“汉卿咱们两家解吧。”
他看着张学良有些躲闪的目光,终于说出了已经酝酿许久的想法,原本他以为很难再有机会,但竟然因为渡轮意外让他等到了。
“什么。”
张学良一时间沒反应过來,这原本是私下里的嫌隙,上不得台面,在外人看來两人是公器之争,吴孝良竟然就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给捅破了,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感受到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双目一接之下便不由得溃散,看向别处。
深深的挫败感终于占据了他的全部胸腔,只听得吴孝良再次才恨声道:
“汉卿,你我最大的敌人都是日本人,咱们两兄弟联手,我帮你夺回东北,岂不好。”
张学良突然淡定了,东北军虽然惨败连连,形势雪上加霜,但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大,吴孝良如今在国内形势岌岌可危,自然想要拉拢自己,但又沒有南京蒋总司令的财力,只好为自己先画一张大饼,他收拢目光向吴孝良看去,这回他沒在溃散,他想在吴孝良的眼睛里看出点别的东西來,但除了强烈的期望之外,一无所获,张学良终于觉得,今天的会面,在两人之间他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纵横捭阖民国政治场上的翩翩佳公的从容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嫉妒与自卑瞬间被抛到脑后,因为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青年了,在经历了数次国仇家恨的洗礼之后,他身上的负担越來越重,压得他喘不上气,但也锤出了一丝好钢的影。
从这一刻起,张学良彻底告别了当初那个率性随意的他,现在的他不为自己而活,只为他身后那十万东北军而活。
“吴大哥,学良有一事不明,内事不靖请问何谈驱逐日寇。”
由此一问,实际上是在揭穿吴孝良画饼的举动。
吴孝良敏锐的觉察到了张学良气质上的变化,目光由散乱而便的坚定,尽管那熟悉的影也与之越來越远,但终究是件好事,敢于面对现实承担责任才是他这个东北军之主的头等大事,至于,张学良深深的不信任,与言辞间露出的嘲讽,他仍旧报之一笑。
“驱逐日寇并非画饼,而是长久之策,国内战争之巨却并不能长久,日军虎视眈眈全面侵华只是迟早,区区一个东北又怎么能满足他们难填欲壑,所以,为今之计,内战必须结束,积蓄力量反击日寇才是关键。”
说道这里吴孝良心的血液突然沸腾了,一个想法在脑翻滚了起來,如果将张学良拉了过來,两人筹划对日作战,想必在日军全面侵华之前做的准备必然要强过前世百倍。
到时候等日军真的想发动事变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吧。
吴孝良看向张学良的目光逐渐转为炽热,张学良恐怕也意识到了他目光里的变化,只是不明白这股炽热來自哪里。
打击日本人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沒有国仇家恨,山东和日本的军事占领区又不接壤,他沒有迫在眉睫的危机,怎么能放着眼前蒋总司令的打压视而不见,仅仅只盯着日本人呢,几经考量他几乎又将吴孝良的这番说辞当做了之前画饼的延伸。
“国地大物博,日本弹丸之地,怎么可能吞下国,再说,吴大哥目前燃眉之急是河南,现在谈这些是否有些不着边际。”
张学良的言辞依然犀利,还是带着浓浓的嘲讽,吴孝良还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汉卿一障目,须记得我还有绥东和蒙古,即便国内输的什么都不剩下,亦能打击日寇。”
张学良怦然心动,绥东在这十年的发展,关内的人可能不清楚,但他却最是了解,国内数省的工业实力恐怕都赶不上它,怎么还把绥东给忘了,如果加上绥东,吴孝良的确大有可为,说打击日寇也的的确确不是一句空话。
“那国内该如何做。”
张学良的意思很明显,国内当然不能轻易放弃,目前的重心仍旧是如何维护国内即有利益。
吴孝良又是淡然一笑:“再简单不过,夺下河南、陕西,建立一道很跨国东西的防线。”
张学良怎么也理解不透,为何吴孝良如此笃定日早晚开战,难道就不能是日本止步于满洲吗,他们有多大的胃口能一下鲸吞国。
当然他还是深深的怀疑,如果日本真的开战,就凭他张吴两家联手,能挡得住岛国奋力一击吗,上海一战不过是前戏,日军如果主力尽出,他们又能挡得住几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