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夜幕深深,繁星点点,却是没了原本那温婉的月影。趁着不分明的微光望去,城边上往南处,一方偌大的宅院静静坐落。院子里虽说虫鸣寂寂,却是透着不平凡的静谧。分明是夏日,空气里尽夹着密密的热气,似乎人们也都早早地歇下了。
四下望望,廊腰亭台处,也仅是少数人来去匆匆,或准备着旦日的所需的材料,或是巡保卫院中的安全。
沿着主廊向内,一排整齐的屋阁映入眼帘,灯火繁耀。屋子外边的各处设计皆是别具匠心,花草被修剪的很是精致。几棵桂树聚集植在一旁,借着自屋里漏出的灯光瞧去,已是镶上了好些晶莹的玉蕊。仔细嗅嗅,清雅的空气中,果真夹了缕沁人的香。
屋中暖色的纱帐轻柔,直泻至地上。晃眼一看,地面上似乎也由着摇曳的烛火身姿而反射出了片片光亮,是新铺上的大理石地砖,质感柔和,色泽绚丽。想必应是主人先前便备下,以避暑之用。
过了几重纱,便见一身姿绰约的华服美人,端庄地坐在梳妆镜旁。铜镜闪着昏黄的光,反射出那女子的模样来。鼻子不高,却巧得恰到好处,红唇若菱,两眉弯弯。正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整张妩媚的面上,最勾人的怕便是那一双眼儿。眼角上挑,不是丹凤,反是像极了狐狸的眼睛,诱人心魂。
轻轻拈手,拨下一支金步摇来。侧侧眼只是漫不经心地往梳妆台上一搁。倒也并不放开,瞧着镜中的自己,悠悠地勾起了唇角。
夜风袭来,没有凉意,倒是掀得那满屋中的烛火愈发舞动起来。那美人轻轻一瞥,这才缓缓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红唇轻启。
“哟,这是哪阵风儿把你这稀客给吹来了。”
纱帐微微拂动,镜子般明亮的大理石上忽地现出了个颀长的黑色身影。
男子负了手,缓缓走近。双手伏在女子秀气的肩膀上,轻柔地撩起一缕墨发,嗅了嗅。有些邪气地开了口。
“此话怎讲?”
“呵呵,你莫不是还要我说?”女子斜睨了眼那黑衣人,好不调笑。“平素里我可是请都请不来你,今儿个,百里大人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
“啧啧,红霜姐姐这可是天大的误会了。你可是庄主大人身边的大红人,我又怎敢私自与你相会呢?”说着,男子不怀好意地打了打量被唤作红霜的美人。
红霜闻言,红润的面庞上浮起更为妩媚的笑,狐狸般的眼儿微眯。双手如灵蛇一般探进了男子的衣襟里头,一侧身子,脸也自然地挨近了那男子。
轻轻一仰头,红唇轻擦在男子的侧脸上,凑近耳边,缓缓呼出了口芬芳。
“呵呵。”隐隐地笑了起来。音量压得更低了,听上去,原本清亮的音色,多上了诱人的磁性。
“照我看来,百里大人怕又是一厢情愿地为着二小姐鞠躬尽瘁了吧!”面上漂浮着极为妩媚的颜色,可说出的话,却是半点也不留情。
速地把男子推开,极轻柔的动作,旁人见着怕皆会以为是两个小情侣的打情骂俏。却不知晓,这动作中,匀了多少气力。
面色瞬间一变,竟是有些发冷,又迅速调整得自然。风情万种地拉了拉自己早已下滑的衣襟,笑着开口。
“说吧,找我何事!”
男子止住身形,看似很是轻松一般。面不作色地一拂发,斜靠在红霜的梳妆台边。
“一只代刀羊。”
红霜方垂眸,蓦地便抬了起来。直直盯向那黑衣人,幽幽笑道。
“羊,呵呵,又是一只替死鬼呢!你有人选了?”
男子回看眼红霜,轻轻点了头。
红霜会意,面上瞬地浮起丝寒意。
“帮她?”
那人闻言,微微一眯眼,躬来,怪异地笑了笑。
“你帮么?”
抬眼,静距离地看着此人。眼儿忽地睁大,似乎隐约迸发出了什么。继而又是一笑妖娆,春华静待。
“我能不帮吗?”一字一顿。
屋中刹那间静了下来,又是一阵热气夹人的风拂起,纱帐也再次翩然摇曳着。再回神,已是不见了那黑衣人的身影。
独余红霜一人坐在远处,面上仍是无甚变化。
缓缓伸手,向着窗外莫名地招了招手。片刻,一只羽色斑斓的彩雀便扑着翅膀迅速地飞了进来。只见红霜神色忽地变得柔软起来,任鸟儿安静立在自己手上。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那鸟儿好看的羽翎。突地开口,吐出些不知所以的言语。
好一会儿,静静抬眼,望了眼外边黑漆漆的天空。手轻轻一抛,那彩雀再次扑着翅膀急急离开。
望着那雀儿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轻轻勾唇,将视线再次投向镜中的自己。执起篦子,开始有条不紊地整弄起了鬓发。
远方,传来悠悠扬扬的洞箫之声。
拐过一个小弯,“踏踏”地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响。迎面的小丫鬟端着方伺候姑娘们洗漱完的温水徐徐走着,愣是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一个急冲冲的身影给撞上来。
只听得,“哐当”一声。铜黄色的盆儿盛着半满的水,硬是直直地坠了下来,绕在地上,旋了好几旋,方稳稳地扣在了地上。
“当~”声音拉得拉得老长老长,好不刺耳。真真是把好梦未尽的人给扯了回来。
半满的水如流银,随着盆儿被打翻地同时,更是飞泻了出来。溅了二人一身,皆是说不出地狼狈。
那小丫鬟有一瞬间地呆愣,速地看了看来人,顿时面色一滞。也顾不得擦自己脸上溅满的水渍,整个人已是吓得乱了神。一开口,已是控制不住的哭腔。
“兰,兰姑娘。”慌忙地向前了两步,两手只是呆呆地悬在半空,不知放哪才好。“奴,奴婢,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豆大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只是连连不断地滑落。不由分说,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听着那声音,想必已是要肿上好一段时间。紧接着,便是一个一个的响头,叫人听着,还真是不忍心。
那方才急忙忙的女子皱皱眉,也不瞧那婢子。理了理自己的裙子,衣摆处湿了一片儿。不过,看来似乎女子心急,根本无心计较什么。瞥瞥那全身已然湿透的小丫鬟。嫌恶地退了一退,胡乱挥挥手。
“起来吧,起来吧,今日我善心,便不与你多计较。”轻侧了侧,本是嫌恶的脸上,忽地现出恶狠狠的模样,令人不由战栗。“不过,我今日的这般模样,若是被别人知道。”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小丫鬟连连说着,身子轻轻颤动。
“那好,知错能改就好。要去还有下次,小心扒了你的皮,拖去喂狗!”
那小丫鬟闻言,蓦地抬头。红肿的眼上方,额头已然溢出大片血来。也顾不得痛,便又继续连磕了好几次。
“多谢兰姑娘,多谢兰姑娘!”
那被唤作兰的女子,看着也不多言。斜了斜眼,好不轻蔑,从鼻中扔了冷冷一“哼”。也不理会那“犯了错”的小丫鬟,直直绕了过去,便再次迈开步子,小跑起来。
“栖凤姐,栖,栖凤姐!”隔得老远,便见方才那唤作兰的女子提着裙摆,一路跑了过来。呼唤声断断絮絮,女子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见着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才巴巴停了下来,双手抚在胸前,大声喘息。原本整齐的头落得乱七八糟,看着女子的样子,好不狼狈。
远远地,栖凤便看见了这女子,只是斜斜一瞥,却并不上前半分,只是等着那人自是跑过来。懒懒挥着圆扇,坠儿悠悠荡荡。
虽已近晌午,可对于这些女子来说,不过还是初起的清晨罢了。手缓缓抬起,掩住嘴,打了个呵欠。好一会儿,才抬眼,嘴角一撇。
将女子从上到下仔细瞧了瞧:裙角湿透,有些黏在腿上,上襟跑得凌乱不堪,头发更是乱作一团,连脸上的装都有些花掉。
“我说晓兰,你这是在做什么!”啧啧开口,声音很是尖利,又似乎是刻意扯了嗓子。
晓兰听着,不由一慌,顿地往下又进了两步,连忙捂了栖凤的嘴。往四下瞧了瞧,确认没有他人,这才略微放心。
栖凤见晓兰一贴上来,嘴张得圆圆的,眼睛亦睁得极大。似乎很怕晓兰的靠近,将那身邋遢沾到自己身上来。
“诶,你你你……”说着,拼命地想要退开。
晓兰将栖凤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皱眉。
“哎呀,栖凤姐!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栖凤一听,往后仰仰颈子,这才怀疑地看着晓兰。“什么事儿?”
晓兰见栖凤冷静了下来,这才神秘地往四处又瞧了瞧。面露诡谲,将栖凤慌慌忙忙地拉到一边。
压低了嗓音,凑向栖凤。
“我方才自妈妈门前过,偷偷听到……”
“什么?你敢偷……”栖凤闻言,很是吃惊的模样,嗓门更是拉高。却被晓兰急急地捂住了嘴,面色好不紧张。
“嘘,小点儿声!”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闪闪。
栖凤定定神,忙捂了自己的嘴,郑重地点点头。这才亦压着嗓音,开了口。
“你连妈妈也敢偷听!”眼中一丝小心翼翼浮起,似乎生怕被晓兰连累。
“哎呀,若不是偷听,我怎会知道这个消息!”晓兰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什么?”
晓兰顿了顿,方神秘地开了口。“妈妈打算着,要换花魁啦!”
“什么!”栖凤猛一抬头,好不吃惊。
晓兰抬眼,郑重地点点头,表示确认,倒也不再吱声。
栖凤看着晓兰的反应,不再多问,心知晓兰这番郑重定是有大多确认的。可是如斯想着,脸色却有些变却。
细细想着什么,忽地面色一凝。
“此事可还有别人知道。”
晓兰瞧着栖凤,肯定地摇了摇头。缓缓地,方才开了口。
“自是没有,我一得到消息,便急急忙忙来找你了。”轻轻垂眸,顿了顿,一拉栖凤的衣袖。“栖凤姐,这对你可是个好机会啊!”
栖凤闻言,面色更是郑重了好些。转过身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细细打算了起来。却没看到,身后的晓兰眼儿一眯,神色晃眼间,滑出分古怪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