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纺局?”
李宏基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他确实有个同学在市轻纺局担任副局长,两个人平常很少联系,他都几乎忘记了。
“怎么,你想进政府机关?”
李宏基惊讶地问道:“你不是一直讨厌当官的吗?”
“那是以前!”
李辰想了想,决定在李宏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变化,增加自己说的话在李宏基心中的份量。
“爸,学校从上学期开始,就安排了实习和社会实践,通过这个,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知道自己以前的一些想法,并不是那么靠谱,所以呢,我这两天一直在总结反思,最后才决定要做公务员的。”
李辰笑着说道。
“哦?那你说说看,你想做公务员的理由是什么?”
听到李辰这么说,李宏基欣慰地笑了笑,儿子懂得思考了,这是好事。
他是过来人,年轻时也没少因为意气用事而碰壁,就是到现在还有些理想化,却不愿看到儿子也遭遇挫折。
唐兰芝听到儿子要留在榆州,就在一旁不停地笑。她对儿子没有什么要求,就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理由?也没有什么理由,古人不是说过,学而优则仕嘛,而且我觉得,以后最稳定的工作,就是公务员,现在国有企业、乡镇企业的效益普遍不好,下岗工人很多,国家会逐渐从中退出,不再什么都管,只有公务员还是个铁饭碗。”
李辰笑着说道。
“行,你自己想好了,当官的虽然风光,却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李宏基点了点头,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儿子,当时的人都能看到国有企业的境况不好,但是能够断言国有资本一定会退出的,却是不多。
听李辰这么一说,李宏基也觉得企业的工作不保险了,还是公务员这个铁饭碗更牢靠。
“回头我找找老同学的联系电话,纺织系统这两年的日子很不好过,轻纺局怕是很难进人,实在不行,还是大伯走走关系,看看别的部门如何?”
“爸,轻纺局不好进,别的部门也一样不好进,而且,我只要进去实习就可以了,我想这个应该不难。”
李辰笑着说道,他不想父亲欠下李有财的人情。
至于轻纺局,年后新一届政府履任,推动政府机构改革,轻纺局这一类的行业局都要进行裁撤。
不过,李辰也有充分的信心,可以在半年时间里,在轻纺局立足,并在轻纺局裁撤之前,彻底站稳脚跟。
何况变革也意味着机会,明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压锭运动,对于轻纺局来说,是挑战,也是机遇。
“既然这样,那我就试试吧!”
李宏基点了点头,他同样了解李有财的为人,能有别的办法,也不愿意欠这个人情。
“来来来,辰辰饿了吧,先吃饭,喝点汤!”唐兰芝笑呵呵地将热好米饭、肉汤、糖醋鱼等饭菜端上桌,只要李辰能留在榆州,安心工作,不管是做什么,有没有大出息,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感到非常高兴。
李辰确实有些饿了,端起饭碗,往嘴里扒了两口,感觉特别的香。
“妈,您做的饭菜真好吃,等儿子赚了钱,您就不用上班,就在家给我们做吃的,带孙子。”
“好哎!”听说带孙子,唐兰芝比听到什么都高兴:“好吃就多吃点。”
“嗯!”李辰应了一声,风卷残云一般,开始扫荡桌上的饭菜。
“为了让市民过一个平安、祥和的节日,1月16日,市城区开展为期十天的专项整治活动,对社会治安、交通运输、消防隐患等进行专项排查和整治,活动目前进展顺利、成果显著……”
不经意间听到电视里播放的这条“旧闻”,李辰陡地打了个激灵,手里的饭碗差点摔到地上。
消防专项整治、城区几十年最大的一次火灾……
他终于知道,自己老觉得不对,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原因了。
九八年春节前夕,榆州搞过一次消防专项整治,每天都有好消息传出,成果显著,结果没几天,农民街老巷发生一起特大火灾,烧死四人、烧伤数十人,极具反讽意味。
算起来,那场大火,也就在未来这几天了。
他觉得不对的地方,就是那一场大火。
严格来说,这件事原本与李辰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今天遇到的金馨,就住在农民街老巷。
他还知道,金馨就是建委主任金佑威的女儿,因为李宏基等人讨薪的影响,才住到那里。
李宏基带着二建的建筑工人到建委讨薪,建委一直比较低调,建委主任金佑威避而不见。
临近年关,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建委变得极其强硬,将李宏基直接开除,并抓了他们为首的几个人,处罚相当严厉。
事后,李宏基也没有提及其中的内情,只是变得非常消沉,这个话题,一直都是家里的禁忌。李辰回到学校后,就留在申城工作,对家里的事情关注也比较少。
现在仔细想一想,那时候的干群矛盾还没有后来紧张,政府对群体**件的处理,是以怀柔安抚为主,建委表现出来的铁腕强势,显得极为突兀。
而这一切,都恰恰发生在农民街老巷大火之后。
联系到金馨就住在老巷,个中因由几乎呼之欲出:金佑威因为女儿金馨在大火中丧生,迁怒于最近一直追着他讨薪的工人,才断然使出铁腕手段,镇压了李宏基等人。
在重生之前,生活并不如意的李辰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人生轨迹,与农民街老巷这场大火有着莫大的关联。
而今一下想通整个事件的过程,虽然没有一一验证,却也相差不多,他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上天让自己重生在这个时候,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要弥补前生的遗憾。
这是最关键的时点,也是最重要的时刻。
“爸,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人,你猜是谁?”李辰放好饭碗,看似随意地说道。
以前,李辰很少管父母单位上的事情。
他的性格有些内向,喜欢看书,有些书生意气和理想化,不喜欢参与成人的现实世界。
如今重活一次,经历过人生挫折和人情冷暖,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现实,才能改变命运。
“你碰到谁,我怎么知道?”李宏基有些奇怪地反问。
“我碰到一个高三的女生,叫金馨,是建委金主任的女儿。”
“金主任?哪个金主任?”李宏基微微一愣,抬头看向李辰。
李辰微微一笑:“还有哪个金主任,就是今天你们去等的那个金主任,他女儿今年高考,家里被你们骚扰无法复习,住回了老屋子。”
听李辰说到建委的金主任,李宏基有些激动地站起来,等李辰说到金馨要高考,他的表情不由黯淡下去,叹息了一声:“哎,我们也不想麻烦领导,但这钱不要不行!”
李宏基作为二建老资格的项目经理,手下几十个建筑工人跟着他做事却拿不到工资,他感到对不起这些淳朴的汉子,才会毅然跟他们一起去讨薪。
否则,以李宏基的性格,对领导的敬畏,他是不可能出这个头的。
“爸,我听金馨说,金主任刚刚上任,前任遗留的问题还没有查清,现在根本没有钱给你们工钱,”李辰将话题逐渐引入今天的主题,他要说服父亲不要再去围堵那个金佑威,后果严重。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话里的词句,他知道,想要说服李宏基,并不容易。
但是,为了父亲不受牵连,必须打消他的任何幻想。
提起这件事,李宏基便有些恼火:“怎么,你给他们做说客,那你去告诉姓金的,这钱该他们给,换谁都要给,他要是不给,我们就天天堵他的门,我还就不信了,他堂堂的建委主任,还能不回家?”
“堵到又怎么样?还是不会有钱,”李辰淡淡说道。
“如果你们做得过分了,政府会将你们抓起来。”
“他们敢!”李宏基梗着脖子吼上了:“这还是不是党的天下?是不是老百姓当家作主?”
“你吼什么啊,是欠那些工人的钱,又不是欠你的钱,你那么出力干什么啊,在外面受气了,也别回来跟家里人发火!”唐兰芝帮着李辰说道。
李宏基和唐兰芝的性子都还不错,但是夫妻俩偶尔也会争吵两句,就好像现在。李辰连忙站起来摆了摆手:“妈,你就别说爸了,给我们倒点水,这事我得跟我爸好好说道说道。”
“说道说道?你小子还真当上说客了?”李宏基伸手指着李辰:“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辰摆了摆手:“爸,你想错了,我不是要给姓金的当说客,你是我老子,我是你儿子,我们是一家人,我有什么事情,当然要向着你,向着这个家。”
李辰重申了自己的立场,他知道李宏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因为之前他没有管这件事。
在李宏基看来,李辰还是那个在读大学,没有走出书房门的儿子,很多事情,他都还不懂。
以前有这样的事情,李辰也从不掺合,这一次他突然发表自己的意见,李宏基一时无法接受。
“爸,讨薪这件事,你一定要慎重,过了年就是两会,还是换届,你也是党员,知道党和政府有多重视,这时候你们集体围堵政府官员,很容易被当成靶子,党要认真起来,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市政府已经发文,这段时间要展开专项行动,保证两会期间的社会稳定,就是专门针对你们这样的行为,你再往枪口上撞,说不定就要被弄进去。”
“还有,你惹恼了主管部门建设局的领导,回头二建给你小鞋穿,甚至开除你,你要怎么办?”
“我不是说你们不该讨薪,但要注意时机和方式,现在的时机不合适,建委刚刚换了领导,内部的动荡还没有平息下来,确实没有资金解决你们的问题,你们这么做,也起不到任何效果。”李辰说道。
李宏基皱了皱眉头,李辰这一连串的分析让他无从反驳,也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他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说得还不错。
“建委没钱,政府有钱,建委解决不了,我们就去找市政府,找陈市长,”李宏基将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内。
“市政府也解决不了,建委那个项目,已经被定性为前任局长的违规行为,现在那些房子的归属还没有决定,谁会给你们钱?”李辰又加了一把火,要彻底打消李宏基的幻想。
“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好,特别是国有经济陷入困顿,榆州的老企业差不多都在亏损,有的连工资也发不出,有的生产已经难以为继,大量工人下岗,市里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也不可能为建委的错误买单。”
李宏基沉默了,李辰说的这些,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让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似乎真的变了,变得更加成熟冷静,有些问题,看得比他这个大人还要深刻。
儿子长大了,也到了能够承担家庭责任的时候了,李宏基想到儿子即将走出校门,走上工作岗位,不禁为他今天的表现感到非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