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QQ后,我将手机搁放在床头,伸手将床头柜上的红色小纸袋拿了过来。
我将纸袋里的东西倒在了白色的被子上,目光在小香囊、平安符袋、小香包、手机链等小绣品间流转徘徊,思考着先绣哪个好。想了想,最后还是选了平安符。
跟欧沐臣这样的恶魔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次是骨折,下次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绣个平安符给自己避避邪吧。决定好后,我将香囊香包等都收了起来重新放回到红色纸袋中,拿出线准备穿针时,瞥见自己捏着线的手指上春葱般修长的指甲,按铃叫护士送个指甲剪过来。
不到半分钟,一个满脸是笑的小护士敲门进来了,她将门带上后,小跑到了我的病房前,从护士服的兜子里模出一把指甲剪,双手呈上:“欧太太,你好!我叫小丽,这是你要的指甲剪。”
我接过指甲剪,上半身探出床,对着床边的果皮箱,将十枚修长的指甲一一剪了。
剪好后抬头发现小护士还站在边上没有离开,是在等指甲剪么?
我抽纸巾将指甲剪擦拭干净后交到护士手里,说了声谢谢后,便开始穿针。
小护士将接过的剪刀放回兜里后,开口道:“欧太太,你是要绣平安符吗?”
我礼貌性地点点头。
“欧太太跟欧先生的感情真好!”小丽护士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么一句,顿了顿,又道:“所有住过VIP病房的病人中,你们是感情最好的一对!”
/我不动声色地将针穿好,心里却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既可笑又无奈。
小护士出去后,我便低下头开始一针针,一线线地绣起这个平安符。
已经好几年没握过绣线的我,起针时觉得有些生疏,所以绣得很慢。
我的妈妈很擅长刺绣,她是整个地方上刺绣手艺最好的女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当妈妈在院子里搭起绣架刺绣时,总硬要逮我过去呆在一旁看着她刺绣,她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学点刺绣啊什么的,不要老是山上跑,水里游的,玩泥巴,翻跟斗。我每次心不甘情不愿地呆着,心不在焉地看着,心里却在想着找什么借口逃月兑。不过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还是被妈妈“熏陶”了,被迫学了些绣法。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刺绣是在我十九岁那年绣的一个香囊。因为听说将发绣的香囊内送给心仪的对象,则一定会白首偕老。所以那时候,我扯下了长长的十几根头发,混了丝线一起绣,不眠不休地绣了好几个通宵,终于赶在唐进生日那天绣好。我又将一颗颗殷红殷红的豆子装进香囊,让这些又叫相思豆的豆子将瘪瘪的香囊填充起来。因为听说将红豆放进发绣的香囊里,这样,一生一世便不会错过,会永远地相守。
只是不知道为何,当唐进收了我用青丝为线,红豆为心的香囊后,我们的结局却是天各一方,连面都见不了,更谈什么相厮相守呢?
思绪万千时,视线渐渐模糊,模糊得我看不清手中的针该往哪里刺去,我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擤了擤鼻子,告诉自己,蔡菜,你一定要心无杂念,不能再想了,知道吗?
接着再绣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刺绣的速度也逐渐地快了起来,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窗户外面的天空早已不是白天那般蔚蓝而洁净,而是像一块宽大无比的黑色幕布,太阳早已落上,月亮还没有出来,也没有星星。抬手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八点多了。
婆婆不在家,欧沐臣没有来的必要。何况欧沐臣要是来的话早来了,之前他每次来的时间都在七点半左右,最迟也绝不会超过八点。
欧沐臣不来,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因为这一个月来,几乎每晚跟欧沐臣共处一室,虽然欧沐臣没对我做什么荒唐的事,但我却睡得很压抑,特别是他在沙发上翻转、移动身体而发出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时,我就觉得烦躁不安,很想叫他滚回家去。
这个时间点,医院里早过了供应晚餐的时间,所以我手起针线和平安符,打算按铃叫唤护士给我几个外卖店铺的号码。
就在我的手伸向铃时,门砰得一声被推开了,我一愣,因为这种不敲门直接推门进来的人,印象中就只有一个人。
果然,下一秒,一个穿着浅紫色衬衫,黑色西裤的俊逸男人出现在大门口,他的一只手里提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桶,另一只手里提着黑色的牛皮包,踩着深棕色的牛皮鞋步履匆匆地走进病房。
意料之外的男人,加上意料之外的保暖桶让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着他将包扔在沙发上,将保温桶搁置在床头柜上,看着他走到我面前,对我笑了笑,开口道:“饿了吧?”
我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心里在想婆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饿傻了吗?”欧沐臣有些好笑地拍了拍我的脸,他的力道不重,但足以叫我回神。
等我回神时,欧沐臣已经将病床移动餐板打开,随后他又打开保暖桶的外盖,将里面热气腾腾的菜容器,饭容器,汤容器等一个一个地拿出来,在餐板上围城一圈摆好,随后拿出筷子递到我手中。
在我伸手从欧沐臣手中接筷子时,我看到欧沐臣的右手臂上出了好几个大水泡,看在眼里触目惊心,还有一大片的红肿。
我不禁低呼出声:
“啊!”
幼时的记忆又席卷入脑海,那一年的夏天,四岁的蔡奇穿着一件短裤和七岁的我在屋子里玩追赶的游戏,蔡奇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可就在我抓住蔡奇时,蔡奇因为反抗而撞倒了煤球炉上正烧的沸腾的一锅白米粥,一整锅沸腾的白米粥全泼到了蔡奇在外的娇女敕肌肤上,结果可想而知,蔡奇严重烫伤,腰月复部更是被烫得掉了一层皮,全身是触目惊心的红肿和触目惊心的水泡。妈妈不知道是为了省钱还是什么原因,她没将蔡奇送去医院,而是听了同样被烫伤过后来恢复的人的话,叫爸爸去山上拔了一些草药捣成汁抹在蔡奇的身上。草药虽然有效果,但是效果非常慢,这将蔡奇的痛苦过程拉得很漫长。大热的天,蔡奇躺在家里的竹板床上,电风扇吹着,妈妈躺在边上哄着,可蔡奇是痛得直哭,直叫,那么悲恸凄惨的哭叫声就像一把刀在一片片地割着我的肉,让我心痛难安。虽然从头至尾爸爸没有说过一句批评我的话,虽然妈妈也只是在最初的两天责骂我几句,但我心里的愧疚自责却没有办法抹去,要不是我出的玩追赶游戏的主意,要不是我硬要抓住蔡奇不让他挣月兑,那么蔡奇就不用遭受这种痛了。
那一年的夏天,就在蔡奇的痛哭声中度过,虽然蔡奇后来身上的水泡没了,红肿退了,坏死的皮肤也掉了,但却留下了一块块的疤痕,就像张开的蜘蛛网,布满了蔡奇的整个身体,这些永远也褪不去的疤痕,就像这段记忆,永远烙印在我的心底,无法消去。
记忆将过往重新揭开,我怕看到这些水泡,纵然,欧沐臣手臂上的水泡没有蔡奇那么多,那么大。但,看到这种水泡,关于那年夏天的记忆就涌了上来,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筷子从我的手中,砰然坠地。
欧沐臣似乎觉察到我的神色不对,蹙眉问:“怎么了?”
“你的手……”说话间我快速瞥了一眼欧沐臣的手,又将视线快速地落在欧沐臣的脸上。欧沐臣面色沉寂,眉宇舒展,不曾紧拧,似乎那几个水泡根本就不存在他的手上似的,他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便俯身去捡地面上的筷子,拿去冲洗后再次递给我后,在我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我。
我被欧沐臣的动作惊了一下,想将身子里边挪一挪,不要跟欧沐臣靠得这么近,才发现自己挪不动自己僵硬的身体。、
欧沐臣审视我一番后,开口道:“干嘛?你怕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端起米饭用筷子扒了一口,随后又用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口中。
好,好酸!糖醋排骨酸得我牙齿都快要掉下来了!
我想也没想,本能地就用调羹舀起满满的一口西红柿蛋汤喝了进去,
天!这哪是西红柿蛋汤?!简直就是浓度百分之九十九的浓盐水啊!
我口里喊着浓盐水,扭头就想垃圾桶里吐,这才发现垃圾桶被欧沐臣的两条腿挡住了,嘴巴里说不出话,急的我双手猛推欧沐臣的肩膀。
“怎么了?”欧沐臣纹丝不动,蹙起眉头看着我。
“唔唔……呜呜……”我像哑巴一样一边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嘴巴发出唔唔的声音,一边用手猛拍欧沐臣,示意让欧沐臣站起。
乱拍中,欧沐臣忽然闷哼一声,快速将手缩了回去,同时身体迅速地跳了起来,他的腿一挪开,我就迫不及待地将口中的汤往垃圾桶里吐了出来:“咳咳咳--”
“水!给我倒杯水!”
欧沐臣沉着脸,我以为欧沐臣不愿意,没想到欧沐臣还是给我倒了杯水,我扬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口喝光,将杯子递到欧沐臣面前:“麻烦再倒一杯。”
欧沐臣綳着一张难看的脸又给我倒了一杯水,这样连续喝了两大杯水后,总算冲淡了口中的咸味和酸味。
味觉恢复正常后,我的大脑才开始运转,这么难吃的菜谁做的?婆婆吗?不可能!婆婆是闭着眼睛也能烧出好菜的,难道是--
我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然而欧沐臣烫伤的手臂已然说明了一切。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在我看来,让大男子主义的欧沐臣下厨,那是比大象让蚂蚁怀孕还要来得困难的事,可这么困难的事居然发生在眼前,我怎能不震惊呢?
“很难吃吗?”欧沐臣眉头深锁着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我不喜欢说谎,而且我也没必要说谎来讨好欧沐臣。
“你还真是坦白。”欧沐臣冷冷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满意我的回答。
我也不理会欧沐臣,用筷子挑起一大口米饭放在嘴巴咀嚼,嚼出淀粉特有的甜味后,这才再吞下来,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居然也能津津有味地将一碗米饭给解决了。
吃完后抬头,看见欧沐臣像盯着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欧沐臣脑子里在想什么,西餐为食的他,八成觉得我是疯子,一碗米饭干吃,居然还能吃得嘴巴吧嗒吧嗒地响。
在欧沐臣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我的视线不经意间又瞄到了欧沐臣的手臂,那几个水泡看得我心里发憷,是那种看一眼都觉得会很痛的水泡。原本我想无视它的,但现在知道这几个水泡是欧沐臣给我做的这段难吃至极的菜所付出的代价时,就觉得无视不了它了,所以在欧沐臣端着碗筷去厨房时,我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的手不能沾水,那些碗就请护士过来帮忙。”
我知道欧沐臣有洁癖,吃过的碗必须要马上洗掉,不喜欢留到第二天,他的手不能洗的话,只好麻烦护士来帮忙了。
来的还是小丽护士,进门一见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欧沐臣,就像粉丝见到了明星似的,笑得眼睛像月牙一样:“欧先生,你来了!”
欧沐臣冷冷地嗯了一声,眼睛依旧落在电视屏幕上不动。
我在心里想,小丽,这下你总算见识到你心目中的完美好男人的狂傲自大的一面了吧。
没想到小丽完全不介意欧沐臣冷傲的态度,依旧笑得比桃花还灿烂:“欧太太,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
“欧先生的手烫伤了,麻烦你帮我们洗下碗好吗?”我对凑近的小丽请求道。
“欧先生烫伤了?有没有红肿?有没有水泡?”小丽脸上的笑容更瞬间被担忧所替代。
“都有。”
“那烫得比较厉害了。对了,涂抹药水了没啊?”
我摇摇头,这个我真不清楚。
没想到小丽将我的摇头理解成了不知道的意思,她很严肃道:“没抹?那怎么行?这么热的天,不处理很容易感染发炎的。稍等下,我去拿些药水过来。”小丽说完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小丽端着医用托盘出现在欧沐臣面前,一脸的关切:“欧先生,我来帮你涂抹药水吧。”
欧沐臣抬头看了小丽一眼,淡淡地开口道:“不用了。”
小丽的脸上有一丝很明显的落寞的神色落入我的眼眸,我想是她的好意欧沐臣没有领情的原因吧。
“那欧先生你自己小心点,我先去洗碗了。”小丽很快收起脸上的落寞,再出口时,脸上又像之前那般灿若桃李。
小丽进了厨房洗碗后,欧沐臣依旧坐着不动,眼睛看着电视上的节目。
我好奇地瞥了眼电视,想看看欧沐臣是不是在看什么重口味的节目,要不然怎么看醉了的样子?连手上的伤都顾不上。视线对上屏幕。体育频道在播放一场英超联赛,没什么特别的啊。
我将视线从欧沐臣身上收了回来,拿出平安符低着头继续刺绣起来。
这次我绣的十分专心,因为心无杂念,所以绣起来自然就很流畅,只见针线在平安符正反面之间飞快地穿梭着,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被屏蔽掉了,我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人与事。
头顶上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你在做什么?”
我一惊,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一泓幽深的潭水,潋着墨样的颜色。
是欧沐臣。
我这才发现病房里安静得没有声音,欧沐臣不知道何时已经关了电视,厨房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也没有了。
“小丽走了吗?”我开口问道。我不喜欢护士,自然不会对护士的名字用心,但是之前小丽脸上那抹落寞却让我印象深刻,对于这个好心来帮我们洗碗的护士,我想她一定会高兴欧沐臣记住她的名字。
“小丽?”欧沐臣疑惑地看着我。
“就是刚才给你送来药水的那个护士,眼睛很圆,皮肤很白,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的,她叫小丽。”我强调道。
“看别人看得倒仔细。”欧沐臣薄唇微扬起一丝哂笑。
欧沐臣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欧沐臣最近为什么总说一些让人费解的话。
“你还没回答我,你在做什么?”欧沐臣的声音不冷不淡,一贯得叫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不过,我也没有兴趣去探究欧沐臣的心思。
“刺绣啊。看不出来吗?”我对欧沐臣的明知故问有些反感,只要长眼睛的,都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吧。
“绣这个东西做什么?”欧沐臣的眼眸里没有半点好奇的光芒,但他的问题却一个一个地接踵而来,有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白了欧沐臣一眼,撇撇嘴道:“平安符,自然是求平安了。”
“你还信这个?”欧沐臣一脸的鄙夷之色,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有多封建多迷信似的。
其实要说封建,我觉得欧沐臣才当之无愧。都什么年代了嘛,他居然还认同“男外女内”的婚姻模式。他那些年的洋墨水都白喝了吗?
我低下头,一边在心里鄙视着欧沐臣,一边继续着手中的刺绣,才绣了不到一行,一个医用托盘骤然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
怎么?我疑惑地抬头看了欧沐臣一眼,然后视线又顺着欧沐臣没有表情的脸落到了欧沐臣的右手臂上,果然,还是还是像之前那样可怖,看得我心惊肉跳。
“怎么还没抹?”疑惑让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现在抹吧。”欧沐臣说着坐了下来,并朝我伸出了他的手臂。伸得直直地放在我面前。
什么?我,我来抹吗?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开口道:“要不叫护士过来?她们处理伤口比较专业,不会弄伤你的。”
“少啰嗦!”欧沐臣极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
我犹豫了三秒后,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用棉签蘸取药水,给欧沐臣的手臂涂抹着。
为了尽量无视那些会让我全身发毛的水泡,我尽可能地将视线落在欧沐臣手臂以外的其他地方,握着棉签的手机械性地在欧沐臣手臂上轻轻移动地。
“蔡菜!”欧沐臣突然喊了一下我的名字,脸上带着愠怒之色。
“干嘛?”我后知后觉地回了一声。
“你是瞎子吗?你不看的啊?!”欧沐臣生气地吼道。
我硬着头皮看了一眼,发觉自己将药水都抹到欧沐臣手臂完好的肌肤上了,而那片受伤的肌肤却没有沾上半点药水。
“吼什么啊?难道这一切是我的错吗?是我叫你下厨做菜的吗?是我把你烫伤的吗?你烫伤了干嘛非得叫我抹药水啊?你不知道这些水泡看起来有多可怖吗?”
欧沐臣整个人愣住了,对视着我眉头深锁,我以为是被发火的我吓到了。
然而,许久之后我却听到这么一句话:“我不知道……你会怕它……”他在我耳边低低轻语,温暖地仿若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