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放晴了。
清晨的天空一碧如洗,几片桔红的朝云稀稀疏疏散落分布,恰似“早朝开紫殿,佳气逐清晨”。
而香港整座城市仿佛还笼罩在云山雨雾中,因为庙街那场惊世骇俗的爆炸和枪战仍扑朔迷离。
几乎所有人、所有媒体都在关注这个事件,拥挤的地铁上、公车上人手一份报纸,都在低头阅读着这个事件的详细报道,以至于平常最热销的八卦杂志竟无人问津。不少地位烜赫的上层人物都在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地借着各路人脉打听真相,只手遮天的黑_道大佬们都凑过鼻子想嗅出那些飘散在半空中的那火药背后的味道,很多上班族一到了公司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学校里那些从小就在香港电影的耳濡目染下长大的学生们在绘声绘sè地描述着,甚至连底层那些每天为生计奔波劳碌的市井小民也抽空侃上几句,关于这场爆炸和枪战背后,各sè版本的恩怨情仇粉墨登场。
这座城市已经好久没这么疯狂过了。
而这个事件兵锋所指的核心人物萧云,却像坐在孙悟空画的圈里的唐僧,一切魑魅未能近身。
他目前最大的爱好,就是跟那个对他并不友好的雇主杨梓棋拌嘴逗闷,一点也没有做保镖下人的职业道德。与魏铜雀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聪明姑娘不同,这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富家小姐杨梓棋有点二百五,总是上一秒才对自己说再也不理这个王八羔子,下一秒就杀气腾腾地跟他吵个天昏地暗。
人总说rì久生情,可杨梓棋对于萧云的印象却没有任何的改善进展,反而变本加厉了。
没办法,人都有以第一印象定好坏的习惯,理论上有个专业名词,叫“首轮效应”,即认为一个人好时,就会爱屋及乌,认为一个人不好时,就会全盘否定,就好像某个小区发生了凶杀事件,我们往往会对那个小区心有余悸、退避三舍。即使那个小区在以后严格加强了治安管理,此后数年都平安无事,我们仍然会觉得那是个危险的地方,不可轻易接近。
此刻,萧云留给杨梓棋在脑海里的印象,就是这个发生了凶杀事件的危险小区。
所幸,这个危险小区虽然没有太多职业道德,但是干起活来还是能够做到风雨不改的。
今天杨梓棋要赶回TVB将军澳电视城继续《怒火街头3》的拍摄,萧云作为保镖兼司机,当然得义不容辞地管接管送了。他穿着杨梓棋父亲杨超成的名牌修身衬衫西裤,戴了一副遮住半张脸的苍蝇墨镜,看上去帅气清逸,比TVB那些当红小生要耐看多了,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管杨梓棋要了一撇胡须道具沾着,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
车子是一辆价值过百万的保时捷911,而那辆满目疮痍的Boxster已经永久尘封地下车库了。
“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萧云稳稳开着车,随口问道,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
“不挑,都可以,诺兰的比较爱看些,《盗梦空间》,《记忆碎片》这些。”杨梓棋看着窗外。
“我知道有一部电影很好看。”萧云这个门外汉,竟在职业演员面前扯起了电影话题。
“片名呢?”杨梓棋转过头来问道。
“据说很有名。”萧云故弄玄虚道。
“片名是什么?”杨梓棋又问道。
“据说还得了很多奖呢。”萧云笃信地点着头道。
“片名到底是什么?!”杨梓棋扬声道。
“如果我知道的话,在第一个问号时,我就会回答你了。”萧云一本正经道。
“去死!”又被调戏成功的杨梓棋竭斯底里地吼道。
将军澳电视城大约11万平方米,总投资约22亿港元,是目前亚太区最先进的电视厂房之一。
萧云停好车后,很好地充当起了保镖的角sè,在杨梓棋后头亦步亦趋跟着,走进了演播大楼。
演播大楼里一共有五个剧集录影厂,每一个摄制厂就等于一个dúlì的制作场地,而且每个厂都有dúlì的化妆间,化妆间的设计讲究也有分别,分“合约艺员化妆间”,这是专门供无线合约艺人使用,而“其他艺员”化妆间则是提供非合约艺人使用。化妆室旁的小过道里有一个告示版,上面贴满了艺人的“化妆服装通知单”、“内部职位空缺”等告示,还有饭堂在台庆期间特价等消息。
杨梓棋今天要去二厂进行拍摄,就要去二厂专有的合约艺员化妆间。
当她带着保镖萧云进来的时候,化妆间里立即传出了不少同剧女艺人的惊艳声。
杨梓棋的背景在无线内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她却从来不会借此耀武扬威,低调得就像那些白手起家的群众演员一样,默默无闻,踽踽前行,除了偏爱保时捷还算是一个炫耀资本之外,其他的细枝末节根本瞧不出她是一个富家小姐,没有珠光宝气,也没有侯服玉食,更别提出入还带个私人保镖了。
今天太阳该不会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哟,梓棋,呢位系?”一个短头发的女演员凑过来问道,那双妩媚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萧云。
“保镖。”杨梓棋轻声道,这位女演员是她的闺蜜。
“超,你估我会信咩?”那位短头发的女演员撇撇嘴道。
“信唔信由你。”杨梓棋吐吐舌头,并不打算作过多的解释,这是她的处世之道。
“靓仔,点称呼啊?”那位短头发的女演员转移进攻目标,问起了萧云,她的笑真的很妖媚。
“说国语吧,他大陆来的。”杨梓棋提醒道,她知道自己闺蜜周旋男人的能力,就故意放纵。
“哇,原来还是一位北方爷们儿。”短头发的女演员国语说得也不赖,只是翘舌得有点过了。
“你好。”萧云微微点头,不过分热情,不刻意冷淡,那副苍蝇墨镜很好地掩藏起他的目光。
“你好。”短头发女演员完全撇下了自己的闺蜜,那双媚眼直勾勾地盯着萧云眼睛。
“萧七,幸会。”萧云绅士道,心里暗自庆幸到了苍蝇墨镜,不然还真受不了这灼热的眼神。
“徐子珊,幸会幸会。”短发女演员展颜一笑,与萧云握手的时候,大胆地挠了他掌心一下。
萧云苦笑。
“徐子珊,马上就开拍了,你妆才化到一半,给点职业道德出来行不行?”杨梓棋板着脸道。
“哈哈,吃醋了?”徐子珊收回那灼热得几乎可以锻钢炼铁的眼神,肩膀撞了自己闺蜜一下。
“滚!该干嘛干嘛去!”杨梓棋没好气地瞪着徐子珊。
徐子珊却浑不在乎,媚笑着走回座位上,继续化妆,还不忘对萧云隔着墨镜放几下电。
“招蜂引蝶的傻帽儿!”杨梓棋不解气,回头骂了萧云一句,气鼓鼓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化妆。
一脸无辜的萧云愣站在那,狂模起了自己的鼻子,我擦,你们姐俩争奇斗妍,碍着我啥事了?
女演员的化妆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要是没上几分耐心,真觉着比人类进化史还要久远。
萧云站了十五分钟,犯了烟瘾,跟雇主杨梓棋对付几句,就走出大楼抽烟,往来看到不少陌生面孔的明星出入,诸如黎耀祥、陈豪、胡杏儿、廖碧儿等,但对于甚少关心娱乐界的萧小七来说,这些人跟路边的甲乙丙丁没多大区别,就连刚才近在咫尺对他抛尽媚眼的女明星徐子珊,他也没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说出去的话,这头牲口真会让无数男人吐口水淹死。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他还看到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捧着一大束玫瑰花,领着一群人走进大楼。
这种衙内追逐女明星的狗血戏码,在香港这个烟花繁华之地,应该每天都会重复上演吧?
萧云弯起嘴角笑了笑,又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眼角突然一跳,情不自禁地又向南望去,那里是14K总部一号公馆的方向。母亲曾经告诉过他,世界上1%的人是吃小亏而占大便宜,而99%的人是吃小便宜占大亏,大多数成功人士都源于那1%。与14K对弈的这一局,在一开始自己就表现得弱势认怂,这小亏已经吃下去了,大便宜也是时候占占了吧?他缓缓地按住了自己的右眼,苦笑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准备收网了,右眼却跳得欢腾,兆头不好啊!”
收拾收拾心情,抽尽最后一口,轻轻吐出一个烟圈,萧云才心满意足地走进大楼。
等准备走到二厂化妆间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很吵,似乎有女声在呵斥,男声在求饶。
萧云皱眉,往里一看,发现杨梓棋满面寒霜地背着身,她后面就是那个捧着束玫瑰的公子哥。
他娘的,果然是右眼跳灾!
化妆间里的徐子珊瞄见了探头探脑的萧云,偷偷溜出来,笑嘻嘻道:“你主子很受欢迎的。”
“什么人?”萧云打量着那个头梳得倍儿亮的富家衙内,眉清目秀的,可惜透着一股匪气。
“薛氏集团的太子爷,TVB董事局董事,拥有5%的股份,薛金宝。”徐子珊撇着嘴介绍道。
“名声不好?”萧云瞧见了她的表情。
“酒囊饭袋一个,借着董事这层身份,不知祸害了多少无线的女艺人。”徐子珊冷声道。
“啧啧,听你的语气,你不会也在名单之列吧?”萧云坏笑道。
“打住!我才瞧不上那种欺世盗名的富二代,没经历没内涵,你还差不多。”徐子珊媚笑道。
“薛金宝的父亲是?”萧云面不改sè地将话题重新引向正轨。
“14K四大金刚之一,香港赫赫有名的黑_道枭雄,薛顶,认识不?”徐子珊嘟起嘴问道。
“是他?!”萧云猛地皱起眉头。
“嗯,所以啊,薛金宝嚣张得很,没人敢惹的。瞧见他身后那个高大保镖没?我也是听梓棋说的,那个人叫董长亭,来自h北廊坊,燕赵之地,原来只是14K的一个红花棍,因为很能打,被薛金宝看中,就留在了身边。香港地下拳市原来一直被一个泰国人把持,后来那个泰国人钱赚够了,就没打拳了,薛金宝带着董长亭去打拳,竟然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拉风得很。你可别为了英雄救美做傻事,就你这小身板,中看不中用的,还是让梓棋处理比较好,反正薛金宝喜欢跟她玩,不会出啥乱子的。”徐子珊并不担心自己闺蜜的安危,反倒关心起了萧云。
“喜欢和一个人玩儿,还是喜欢玩儿一个人,这有很大区别的。”萧云没听她的,走了进去。
徐子珊眼见没劝住,怕他脾气冲真惹急了薛金宝,赶紧跟上有个照应,毕竟她公关能力较强。
杨梓棋正被薛金宝缠得心烦意乱,一瞧见萧云,就像在茫茫大海上忽然发现大陆,喜上眉梢。
“小姐,你粉丝送花来了,怎么不接着?”萧云私自接过薛金宝的玫瑰,轻笑道,“谢谢啊。”
薛金宝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两手,回过神来,如临大敌一样瞪着萧云,质问道:“你谁啊?”
“杨小姐的保镖。”萧云微笑道。
“这是我送给杨小姐的花,要你多管闲事?!给我还回来!”薛金宝趾高气扬道。
“我替她收着就行,花也送完了,该走了吧?”萧云轻声道。
“哼,我看你不应该是保镖,干脆叫保命算了。”薛金宝一声冷哼,右手伸出一根手指。
身后的董长亭猛然虎步上前,一米九的身高,让其有种居高临下的肃然感。
“识相的,就把花给我乖乖还回来,否则我就要替杨小姐教你怎样做狗了。”薛金宝冷笑道。
萧云还想驳嘴,身后的杨梓棋却突然一跺脚,毅然决然走到他面前,搂起他脖子就亲了下去。
双唇相触,恰如露珠吻过绿叶,溪水滑过卵石。
萧云傻了,薛金宝傻了,连xìng格不羁豪放的徐子珊也傻了。
“刚才就告诉你了,薛金宝,这是我男朋友,以后别跟我玩幺蛾子,没用!”杨梓棋正sè道。
薛金宝气得浑身发抖,双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瞪着萧云,愤然道:“兄弟,小心过马路!”
一扬手,一行人怒然而去。
杨梓棋对着薛金宝离开的背影比起了中指,而萧云则还是魂不守舍,回味着刚才那**一吻。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泰戈尔《飞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