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流光似水。不知不觉,王师中来登州上任已近一年。对登州这座海滨之城,从陌生变得比较熟悉起来。
登州是大宋京东东路的一个重要海港和水军基地。
城北丹崖山东麓,依山傍海,顺势筑起了一个马蹄形的沙堤防卫栅栏。那是仁宗庆历二年,为防御契丹从海上入侵而建造的。在这个水寨式港口内,停泊着许多外形酷似刀鱼的战船,故人称此处为“刀鱼寨。”
这里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是大宋去往辽东的一条水上捷径。
站在丹崖山上极目远眺,茫茫大海之中,有一群岛屿苍翠如黛,那就是神秘的沙门岛。
那里是许多重刑犯的流放之地。现在,岛上看押着六百多名重犯。
王师中曾经登岛视察。沙门寨监押向王师中叫苦不迭,要求增加钱粮,增派兵员。犯人严重超编,而钱粮和卫兵数量不变,管理存在困难,因而发生过几起犯人逃亡事件。王师中感到情况严重,回到州衙后立刻上报朝廷,不久即得到解决。
沙门岛群岛距离登州海岸约有百里,大多数岛上有渔家居住,有些岛上还建有炮台、烽火台等军事设施,驻扎着巡海的水军。
王师中走访视察,风尘仆仆,不辞辛劳。每到一处,他都要悄悄打听,有没有乘船去过辽东的。
因为他心里始终装着徽宗交给他的那个秘密使命,即开辟一条去辽东联络女真的海上通道。
可是,至今仍无头绪。
王师中刚过知天命之年,个子矮小,身材肥胖,面带慈笑,说话幽默风趣,办事举重若轻,知州衙内的僚属们都很敬奉他。
表面上看,他每天乐乐呵呵,无忧无虑,其实他内心深处,时常烦躁不安。徽宗给他的任务属于机密之事,他只能独自在心里盘算,独自去寻求办法,而不能与他人商议。心烦意乱之时,他就独自走出州衙,来到海边转悠一会儿。
站在岸边,北望大海,天水相连,白浪滔滔,烟波渺渺。此时夏季已经来临,当地人说,这个季节常能见到海市蜃楼。
于是,王师中时常站在岸上眺望,他希望能亲眼目睹一下那奇异的海上壮景。他记得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有记载:“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
可是,映入王师中眼帘的,常常是波翻浪卷,cháo来cháo退,就是不见海市蜃楼的一点踪影。这让他不免隐隐有些怅然。
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也曾到过登州,他在诗中写道: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摇荡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
然而,苏东坡的运气也不好,他也没看到那神奇空明之幻景。诗中所描写的,只不过是他眺望大海时产生的美好想象罢了。
王师中曾经询问州衙里的老衙役:“你们可曾记得,当年东坡先生究竟是站立于何处,面朝大海,期待海市蜃楼的?”
几个老衙役哑口无言,竟没有一人能说清楚。
王师中感慨地说:“东坡先生,是咱大宋的瑰宝啊。用不了多久,我们这些人都会像秋冬的草木,枯萎入土,惟有东坡先生像rì月当空,光照千秋。”
这天,王师中跟往常一样,又到海边转了一圈,刚回到州衙坐下不久,平海水军指挥刘宝匆匆进来向王师中报告一个重要消息。
“知州大人,近rì,巡海兵士在驼叽岛一侧,发现了两艘来此避风的大船,船上载有二百多人。”刘宝兴冲冲地说。
三十来岁的刘宝,长得短小jīng悍,两眼贼光,一看就是个见风使舵之人
王师中一惊,问道:“船上是何人?”
刘宝回答说:“他们自称是辽朝蓟州人,本想到高丽国避乱,因海上风大,漂流至此。”
王师中心头一喜,连忙说道:“赶快把船和人都给我带来。”
“大人,船主已经带来了,他叫高药师,在衙门外候着。”
王师中感到喜从天降,天助我也。
“快快请进来,我要见他。”王师中有点迫不及待。
对驼矶岛,王师中印象很深。
那是沙门岛群岛中一个方圆十几里的海岛,周围遍布玄洞奇礁,鬼斧神工,令人称奇。岸上到处可见五sè彩石,姿态各异,sè彩斑斓。海岛上空,鸥鸟成群,遮天蔽rì,蔚为奇观。
不一会儿,刘宝领着一个高个黑脸的中年汉子走进门来。
“刘指挥,你去把那二百来人的吃饭住宿等事项妥善安排好,把他们的船也要看管好,此事本官要上奏朝廷,等候处置。”王师中安排道。
刘宝应声而退。
王师中请高药师靠前坐下,问道:“听说你们是辽朝蓟州人?”
“是,大人。”高药师站起来,神态局促不安。
“不必拘礼,本官是个随和之人。听说你们本意是去高丽,被大风飘到此岛?”王师中朝他摆摆手,示意坐下
“是啊,大人。近来辽东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我们估计,不久以后,女真定会举兵南下,因此我们几人商量,不如结伴去高丽谋生。谁知被老天送到大宋来了。”
他们的两艘船,本来是在辽国海域由西往东正常航行,谁知苍天突降一场强劲西北风,将他们的船吹离航向,往南一拐,来到了大宋的驼矶岛。
这本是一个很偶然的事件,却成了大宋的一个历史拐点。
这个拐点是被王师中抓住的。
王师中问:“辽东战乱,究竟为什么?”
“开始是辽人裨将高永昌杀死了东京留守,起事,自称大渤海皇帝,国号大元国,攻占了东京道的五十余州。后来天祚帝派张琳、耶律淳募兵讨伐,高永昌感到寡不敌众,就向女真军求援。女真阿骨打乘机率军南下,击败了辽军。他令高永昌取消帝号,可高永昌不听。于是,阿骨打就率军又击败高永昌的渤海军,占领东京,擒斩高永昌。这样,东京道领土全归女真所有了。”
“那么,辽东现在已被女真占领了?”
“是。女真军马与辽军战争已经好几年了,争夺的土地范围早已过辽河之西。今海岸以北,自复州、苏州至兴州、渖州以及同州、咸州一带,都是女真地盘了。”
“如果我现在请你带船,从这里出海,去辽东一趟,怎样?”
“渡海去辽东,问题是不大,海上这路我是来回都能走。不知去辽东干嘛?女真人很凶狠残暴,茹毛饮血,人见人怕。”
去辽东的目的,王师中现在还不能对他明讲。时机未到,不讲为妙。
望着高药师黧黑的脸盘和壮实的体魄,王师中觉得,这就是自己一直要寻找的人,由他来掌舵,开辟海上之路,应该是可行的。
于是,王师中立刻将高药师的情况写成奏章,紧急上报朝廷。
政和七年(1117)七月四rì,徽宗在崇政殿看到了王师中的奏章。他反复看了数遍,心里开始涌起壮阔的波澜。热血又一次沸腾。渴望又一次燃烧。
此时渡海,联合女真,共同灭辽,时机是否成熟?
徽宗在大殿里来回踱步,琢磨良久。
他凝视着窗外那片竹林。苍翠挺拔,绿影婆娑。
他快步来到御案前,提笔写下一道手札,命中使将手札和王师中的奏章一并送到蔡京宅邸。
汴京上空,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花伞与花裙,丁香一样飘行在大街小巷。
蔡京来到童贯府邸,寒暄过后,开门见山地说:“据王师中所奏,辽东已属女真之地,泛舟渡海,接连女真,并非难事,只是依照什么名义去结连他们?”
童贯一时拿不出主意,手捋胡须,斟酌不定。
赵良嗣建议说:“女真已经建国,可派出使臣,持国书,直接与之谈判。”
蔡京摇摇头,说:“我看不妥。现在对女真情况不明,如此行动,一旦被辽国获悉,岂不破坏了宋辽百年之盟?”
童贯问:“那以太师之意,如何是好?”
“不如以买马为名,渡海而往,待了解女真真相之后,再做打算。”蔡京行事谨慎,老谋深算。
童贯赞成,说:“如此甚好,还是太师虑事细密周全。”
赵良嗣沉默不语。
蔡京和童贯一同来到崇政殿面圣,蔡京上奏说:“陛下,开国之初,女真常遣使来送礼,而太宗皇帝也屡次派人去女真那里买马,后来这事渐渐中断。现在,不如还是像从前那样,以买马为名,泛舟渡海去辽东,考察女真实情,然后再做打算,您看如何?”
徽宗觉得此法很稳妥,点头同意。
于是,徽宗下旨令王师中从登州当地招募合适之人,去完成此项使命。王师中让平海军指挥使刘宝带队负责,又从平海军中挑选了七人随其一同前往。
八月二十二rì,高药师一行携带着买马诏书,借用平海军一艘兵船,启航北去。
王师中来到海岸边送行。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大海波浪涌。王师中目送船帆远去,不知为啥,心里一直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