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冰天雪地。几只麻雀鸟儿,不畏严寒,在一棵粗壮的沙果树上嬉戏飞鸣。树梢偶尔颤动一下,银sè积雪,轻轻飘落。
马政在木屋馆舍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这一个月,他好像衰老了许多。满脸沟壑,纵横交错,白发秋霜,苍然古貌。
儿子马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老父亲千万别着急上火弄出点什么疾病。在这异国他乡,在这蛮荒寒冷之地,要是患上疾病,那麻烦可就大了。
马扩劝说道:“父亲大人,咱既来之则安之。这才一个月,上回,呼延庆在此不是待了半年之久吗?他们不会老这样晾咱们的,好也罢坏也罢,迟早是要回话的。”
马政停住脚步,目视马扩,忧心忡忡地说:“一个多月来,女真人不声不响,不知道闷葫芦里装着什么药。皇上把这个重任交付与我,我却困守此地,我怕辜负了圣恩,对不住枢相大人啊。”
马扩对女真人的冷冷淡淡,也感到莫名其妙。他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还是初次参与政事。对于政治的波云诡秘,腥风血雨,他还缺乏感知。
两年前,马扩殿试中武举进士,封承节郎,任职京西北路武学教谕。他身材高大,膀阔腰圆,剑眉星目,鼻若悬胆,xìng格直爽,内心刚强。
马扩见父亲坐在炕沿上,仍闷闷不乐,便取出那副瓷质的印花围棋,将棋盘铺在一张小炕桌上,请父亲上炕,二人下棋解闷。
这一个月来,他们几乎天天靠这副围棋消磨时光。
炕上热乎乎的。外间的锅灶中填满了木柴,炉火正旺,室内温暖如chūn。
刚开盘不一会儿,瘦小但jīng明的大迪乌匆匆进屋来,传旨说:“皇上请马扩过去。”他曾以副使身份出访过大宋。
马政急忙问:“只让马扩过去?没叫我?”
大迪乌yīn着脸说:“没叫你。你好好在屋里呆着,不要出去。”
“父亲大人放心。我去看看。”
马扩赶紧下炕,跟随大迪乌出了篱笆院,踏着一路积雪,往皇帝大帐走去。
金太祖和几个心月复大将站在大帐前。太祖站在中间,正在说着什么,他们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宗翰站在太祖身旁,他一扭头看见马扩大步走来,便迎上去,微笑着说:“皇上今天高兴,要去围猎,特邀南使参加。”
今rì去围猎,其实是宗翰昨天晚上向太祖建议的。他对太祖说:“皇上,听说那个马扩是南朝的武举进士,我建议咱以围猎之名,约他出来,让他shè几箭,看看他箭法到底咋样。”
太祖点头同意。
这天,天气晴朗,无风又无雪,阳光灿烂,洒满田野。在北国的冬天里,这样的rì子很难得。
在一条通往山林猎场的雪路上,宗翰和马扩骑马并辔而行。
宗翰问:“我听说南朝人只会文章,不会武艺,真是这样吗?”
马扩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们南朝是个大国,将文武官员分成两种官阶,但是,武官当中也有文章水平很高的,文官当中也有jīng通用兵之道的,不能一概而论。”
宗翰又问:“听说你是武举进士,担任武学教谕,你会马上shè箭吗?”
“考取武举,关键在于经义策论,骑马shè箭只是增添一点特sè罢了。”
马扩心里明白,宗翰是想考一考自己的马上shè箭技术。他话中分明含有轻视之意。
宗翰取下自己佩戴的一张大力角弓,交给马扩,用命令的口气说:“且烦你走马开弓,让我见识一下南朝人的shè弓手段。”
马扩默默地接过弓,策马向前,突然做出挽弓shè击的动作,前后左右,应战自如,进退娴熟,从容不迫。
宗翰见状,大为震惊,一脸愕然。
他们继续往山林猎场前行,一路上,宗翰默默无语,似乎又若有所思。马踏积雪,蹄印鲜明。
这场雪,是前天夜间下的,纷纷扬扬,飘洒了整整一宿。这场雪,化得很慢,直到今rì,路旁的树木还是银装素裹。放眼远望,茫茫雪原,冰雪世界。
晚上,马扩跟随宗翰住进一座帐篷里。晚餐后,宗翰不知去了哪里。忽然,大迪乌闯进帐篷对马扩说:“皇上请你去大帐。”
马扩一头雾水,猜不出皇帝叫他去干啥。他跟着大迪乌穿过几座帐篷,不一会儿,来到皇帝大帐。金太祖一见马扩,就笑容满面地说:“听说你很会开弓,明天,随我shè一物如何?”
马扩不卑不亢地回答说:“皇上,我虽然是武举进士,但shè生非我所长,您让我试shè一下吧,或许也能shè中。”
翌rì,一大清早,金太祖将一个虎皮座椅安放在雪地上,轻轻坐上去。然后,交给马扩弓箭各一,其弓以皮为弦。太祖指着远处一堆积雪,让马扩shè击。
马扩拈弓搭箭,运足气力,嗖嗖嗖,矢无虚发,连shè连中。
金太祖赞赏道:“shè得煞好。南朝shè手都有你这样的手段吗?”
马扩谦虚一笑,回答说:“皇上,谢谢您的夸奖。其实我箭法不行,软弱不堪,像我们京师里担任祗候的诸班直(御前当值的禁卫军),那可都是各有所长之子弟,他们当中不乏神箭手,还有诸路禁军中的弓箭手都是武艺jīng壮之人,我只是个小小的教谕,与他们相比差远了。”
金太祖坐在虎皮椅子上,沉思良久。
早饭后,金太祖和马扩都骑上马,太祖回头让身旁的大迪乌给马扩一弓一箭,对马扩说:“看见野兽跑动,你就shè击。”金太祖想要亲自检验一下马扩骑马shè杀活物的能力。
他们行走了二里左右,突然发现有一只黄獐从林中跃起。金太祖传令:“诸将不要shè,让南使先shè。”
马扩闻言,跃马驱驰,忽然直臂,引满弓,嗖地一声,风劲角弓鸣,一箭shè出,正中黄獐的脑门。黄獐一头栽地,当场毙命。
金太祖鼓掌笑道:“煞好,煞好。难得的好本事。南朝武举人果然不善。”
宗翰骑马走来,拍了拍马扩肩膀,夸赞道:“箭法果然不简单,可喜可贺,真没想到,南朝竟然也有如此好shè手。”
宗干、希尹、宗望、宗磐、娄室、阇母等将领,对马扩的jīng湛骑shè技术,也都很佩服。女真是一个尚武的民族,他们崇拜武艺高强之人。
当天晚上,宗望来到帐篷里告诉马扩一个好消息,他说:“我刚才听见皇上赞扬你,皇上说,南使shè的煞好,南使shè中,我心上快活。”宗望是金太祖的二儿子,女真名斡离不。太祖每次出战,他都跟随左右。他机智勇武,善于用兵。
次rì,金太祖率众回到皇帝寨。
马政听说马扩shè杀黄獐,赢得金太祖和金军诸将称赞,满面喜sè,连声夸赞:“好样的,好样的!我知道,你只会给大宋争光,不会给大宋丢脸。”
午饭时,金太祖派遣其弟韶瓦郎君,带着貂裘锦袍犀带等七件珍贵物品,来到馆舍。他一进篱笆院,就说道:“恭喜啊,南使能驰马shè中,皇帝大加赞赏,特赏赐珍品七件。”
马政父子赶紧出门,迎接谢恩。
这天,金太祖率领宗翰宗望等将领们要东去打围,让马扩随行。他们离开涞流河,东行大约五六百里,来到一处平坦的草莽地带。这里住家稀少,每隔三五里路,仅有三五十家。
他们散开队形,每骑相隔五七步,接连不断,首尾相望一二十里。一旦发现野兽窜出,就四面合围,一齐shè杀之。
打下猎物之后,有人就会在枯草地上安放一张皮座椅,让金太祖坐下,大家围坐在他身旁,撒火炙烤,或山羊野鸡,或狍獐野猪,大家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如果是晚上,则点燃篝火,席地而坐,大块肉,大碗酒,举杯畅饮,猜拳唱歌。
金太祖对马扩说:“我国中最乐之事,莫若打围,行军布阵,也就如此而已。”
出猎归来,金太祖令诸位郎君每家设宴一次,邀请南使马扩去赴宴。
热闹了大约十余rì。有一天,大迪乌兴冲冲地来到木屋,悄悄对马政说:“事情有眉目了,宗翰和希尹已开始研究起草国书。用不了几rì,你们就可以回南朝了。”
听此一言,马政如释重负。
元旦这天,金太祖令大迪乌赶着一辆马车,来接马政父子去皇帝大帐赴宴。
马政父子来到大帐内,只见火炕上摆着两把用金sè装饰一新的椅子,金太祖和大夫人并坐在其上。诸位臣下部将,依次走来,撩起衣服前襟,在炕前跪拜敬酒,献上名马弓箭剑槊,并发誓说:“臣下若有谄邪jiān佞,不忠不孝,愿皇帝代天以此剑此弓诛杀之!”
马政父子也依次向金太祖跪拜敬酒。饮毕,金太祖亲自倒满两杯酒,酬谢马政和马扩,笑呵呵地说:“我家自祖上相传,只有此风俗,不会奢饰。我住这屋,冬暖夏凉,我不喜欢营造宫殿,不愿意劳民伤财,你们别笑话。”
辞别之时,金太祖偶感风寒,正卧床休养,让国相撒改代为传言。撒改对马政说:
“夹攻契丹之事,上回国书中已经表明。营平滦州不属于燕云旧地,不必再议。关于西京,贵朝可就便计度收取。你们走后,我朝将派回使持国书去往南朝。”
撒改转身握着马扩的手,热情称赞道:“你shè生得中,名声甚远,我给你立一显名,今后可唤作也力麻立。”也力麻立是女真语,意思是,善sh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