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已退,秋风渐凉。这天,登州知州王师中的一封奏章,引起了徽宗的注意。奏章中说,有两名金国使者,从海上乘船已到达登州,请示可否送他们来京城。
徽宗心头大喜:来的可真及时,天助我也。原来,这几天,徽宗一直在和王黼商量,是不是应该向金国派遣使者,通报一下出兵北上之事?花费数年,建立起来的海上之盟,不能就此中断。
王黼看完奏章,也十分高兴,说:“陛下,女真能主动派来使者,的确是件好事。这说明,女真对海上之盟还是重视的。可令王师中速将金使送来京师,以弄清他们此来之目的。另外,还得把赵良嗣从河北宣抚司召回,由他接待比较妥当。”
徽宗点头赞成,提笔写下诏书,令赵良嗣马上回朝充馆伴使,起居郎檀棹充馆伴副使,做好迎接金国使者之准备。
金国使者是五月中旬派出的。那时,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正率军向西京进发。行军途中,忽闻童贯举兵百万北上,似乎要径取燕京。金太祖感到既惊讶又纳闷,大宋为何不派使者前来通报?难道变卦了?他隐隐有些担心。大宋原来承诺的岁币还能算数吗?
为模清底细,遂派遣勃堇乌歇和高庆裔为正副使臣,前往大宋。
乌歇和高庆裔等一行人,离别金太祖,碾转到达辽东半岛,然后又乘船沿海上之路来到登州。行程漫长,费时三个多月。
九月三rì,乌歇和高庆裔一行到达汴京国门。赵良嗣和檀棹热情相迎,将他们接到班荆馆安歇。中使李琮和童师礼奉旨押赐御宴,早就在班荆馆以皇上的名义安排好了宴席。
班荆馆坐落在汴京北郊的陈桥驿,就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那个小镇,离京城大约有四十里路。
班荆馆虽设在郊区,但馆舍建筑,食宿条件,服务水平,与设在京城的其他馆驿相差无几。
乌歇是女真人,长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xìng格豪爽,他觉得这班荆馆很不错,青砖碧瓦,雕梁画栋,亭台楼榭,令他目不暇接。
但高庆裔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高庆裔是渤海人,长的细高白净,温文尔雅,他对大宋很熟悉,头脑也很jīng明,与赵良嗣算是老相识。前年chūn天,赵良嗣与金太祖在辽国上京谈判时,高庆裔任翻译。
高庆裔面sè不悦,他望着赵良嗣不解地问:“按照大宋旧例,北国来的使者,不是都安排在都亭驿吗?为何将我们安排在京城之外?”
都亭驿坐落在汴京城繁华之处,是汴京规模最大、条件最好、接待规格最高的国宾馆。以前,主要用来接待辽使。辽国使团人数众多,最多的一次,竟然来了六百多人。
赵良嗣微微一笑,谦和地回答说:“按照惯例,外国使者来大宋,首先要安排在班荆馆,以表示对来使的深厚情谊。这班荆二字是有来历的,高副使熟读经书,应该知道的。”
“班荆”二字,典出《左转》,讲的是楚国大夫伍举(伍子胥的祖父)与蔡声子二人的故事。班荆的字面之意是在地上铺开荆条,含义是朋友相遇,共坐一起,畅叙情谊。
高庆裔知道班荆的典故,但住在这班荆馆,离繁华的汴京城那么远,似乎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心里一想,就很不痛快。
“皇帝此次派我们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你们出兵进攻燕京,为什么不派使者去通告一声?贵朝之使,从前屡来本国,共议夹攻契丹,这已经载入国书。本国皇帝认为,中国是礼仪之邦,必不爽约。但是,忽然听说,贵朝派遣童贯任宣抚使,统大军,压燕境,竟迟迟不来通报我国,不知是何原因?难道又中辍了?故遣臣等来聘问。”
乌歇是个急xìng子,一见面就把来意说了个一清二楚。
赵良嗣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冷静地回答说:“我朝皇帝闻贵朝今年正月,已经攻陷中京,然后引兵至松亭关、古北口一线,又乘势攻取西京。苦等数月,迟迟不见贵朝来报起兵rì月。但已知贵朝大军进发,于是,令童贯出兵,以应贵朝夹攻之意。彼此都没通报,所以都不必计较。”
这时,童师礼拉着赵良嗣离开大厅,来到中庭,小声说:“皇上有话,让你对金国使者说。”接着,童师礼向赵良嗣耳语一番。
赵良嗣返回大厅,一脸严肃地说:“我朝皇帝问你们,贵国兵屯白水泊,已经多时,可为啥至今尚未捉住契丹旧主?又闻契丹旧主逃入夏国,从夏国借的兵马数万,已渡过黄河,夺得西京以西诸州,占领不少土地,不知你们来时知仔细否?”
“来时,听得契丹旧主已逃往沙漠,我朝皇帝已派遣人马追击,早晚终须捉到他。并且,沙漠之间系鞑靼之地,此地国君已降拜本国。契丹旧主已走投无路,他逃不出我们的包围圈。”高庆裔回答说。对于西夏是否出兵,高庆裔并不知情,所以避而不答。
翌rì,徽宗在崇政殿接见金国来使。
乌歇和高庆裔一走进大殿,就被这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华贵气派所震撼。他们看到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白净儒雅的中年人,端坐在御座上。
他们赶紧跪地奏道:“臣拜见大宋皇帝。臣等来时,大金皇帝让臣等传语大宋皇帝,因为契丹昏主无道,因而举轻兵再伐辽国,已大获胜捷。所有旧汉地之事,专遣使人来此禀议。”说完,乌歇双手捧着国书,呈给皇上。
徽宗令童师礼接过国书,翻看了一下,满脸笑容,和蔼可亲地说:“谢谢大金皇帝,远遣使人来到宫阙。契丹旧主尚在沙漠,早捉早好。朕这是为大金着想。关于旧汉地计议之事,大事已定,具体细枝末节,可到宰相王黼宅邸商量。”
随后,徽宗赏赐给他们大量金帛,甚至将自己饮用的茗茶和保养玉体的调膏,也赏赐给他们许多。乌歇和高庆裔跪地谢恩礼毕,缓缓退出,由檀棹送他们回班荆馆。
王黼和赵良嗣在崇政殿仔细阅读大金国书。国书内容是:
五月rì,大金皇帝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
时光荏苒,转瞬一年。去年,本朝遣曷鲁、大迪乌出使贵朝,以期相约出兵时rì,然稽留数月未得。贵朝不遣回使,仅有回书云:“汉地等事并如初议,俟闻举兵到西京rì期,以凭夹攻。”此后,音信不通。贵朝不言期,本朝就便计度,因此遣兵征讨。初到中京,即rì攻破,契丹昏主潜逃,我军遂直抵山西,擒捉昏主,奈何让其月兑身逃遁,只获行宫并女三名与文武百僚。大军续往西京,应、朔、蔚及西南路招讨司一带诸州县部族军戍,悉皆款附。后有西京、德州两处相次叛乱,累行招诱,竟不自新,军令既出,无由可追,纵兵激战,杀俘殆尽。后知契丹昏主窜于沙漠,遂分兵追捕。其余处所并已归降,夏国已遣使来议通好,鞑靼愿输岁贡,永久称藩。燕京一处,留守国王耶律淳僭号称尊,曾遣人来,意yù称藩求和,本朝念及与贵朝有约在先,故未相应。近闻太傅童贯举兵北上,等待许久,亦未见来使报期,遂心生疑虑。今据前后往复因由,致书相询,意或如何,冀示端的。盛炎在候,顺迓天体,今差勃堇乌歇、高庆裔等充使副及管押苏寿吉家属前去,有少许礼物,耑奉书陈达,不宣。谨白。
“这国书的核心之意是什么?”徽宗已将国书反复看了数遍,他望着王黼问。
王黼不假思索地说:“陛下,臣以为,是在埋怨我们举兵北上,没遣使通报。”
徽宗没表态,他又看着赵良嗣,期待着赵良嗣发表看法。
“陛下,臣以为,这国书的核心之意,是怀疑我朝毁约,他们担心,将来我军收复燕京后,他们得不到原先我们承诺的岁币。”赵良嗣回答说。他的见解要比王黼更深刻一些。
徽宗点点头,说:“核心是利益问题。女真要寻求女真的利益,我大宋当然要寻求大宋的利益。目前契丹已支离破碎,若能趁机将五代以来,被契丹夺去的汉唐之地,都收复回来,那可就是盖世之功。可以明确告知金使,我朝承诺之岁币,必定给付,一分不少;而我朝所要收复的十六州,也该一寸不少地划入大宋版图。”
赵良嗣的心里压力很大。他想,皇上可能一直不知道,正是他那道御笔手札,作茧自缚,将收复的范围限制在“燕京并所管州城”之内。想要打破这个范围,恐怕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