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萧德妃心里郁闷,便走出元和殿,沿瑶池岸边随意走着,漫无目的。几个侍卫,紧跟在她身后。瑶池中的荷花已经败谢,只剩下残梗断颈和一片片枯黄的浮萍。湖面微澜不兴,好像一潭死水。萧德妃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团团乌云由西往东,滚滚而来。云层越积越厚,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到来。
黑云压城城yù摧。何时能见到,甲光向rì金鳞开?萧德妃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地登上了皇城城楼,向远处眺望。现在,她手中只有两万来人马,一半交给耶律大石指挥,驻守在居庸关一线,防御金军的进犯。另一半交给萧干指挥,驻守在卢沟河一线,防御宋军的进犯。燕京城内空虚,守城人马不足千人。
来吧,暴风雨!既然命中注定,要接受你的洗礼,无论你多么猛烈,我也决不会后退。萧德妃昂起头,迎风而立。一阵狂风吹来,撕扯着她的衣襟,吹乱了她的秀发,她岿然不动。
“太后,还是回宫去吧,城楼上风太大。”不知什么时候,萧干也登上了城楼,站在萧德妃身后。
“臣刚刚获悉,易州高凤投降大宋了,宋军已占领易州。”萧干眉头紧皱,两眼眯缝着,他的眼睛怕风。
“我早就说过,汉官不可靠,他们迟早都会投降大宋的。早就该把他们全部杀掉,统统换上契丹人或者奚族人。”萧德妃似乎早有所料,并不感到吃惊。她缓缓回过头,明亮的眸子,清澈而又寒冷。
萧干微微弯腰施礼,说:“太后所言极是。臣以为,宋军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涿州。涿州情况怎样,臣心里没底,臣想亲自去看一看,做些部署。郭药师麾下的常胜军,至少应该有八千人马,应充分利用起来。”
萧德妃问:“郭药师不会投降大宋吗?”
萧干摇摇头,回答说:“臣估计不会的。他不是汉人,他是渤海人。”
萧德妃想了想,说:“那好吧,速去速归。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还踏实一些。耶律大石去居庸关也有好几天了,不知那边情况怎样?”
“女真主力依然驻扎在奉圣州东侧,原地不动,牧马休兵。据说,前些rì子,西夏曾出兵数万,进攻天德军一带,被女真打得落花流水,死伤惨重。”
对女真为何迟迟不发动进攻,原因是什么,萧干并不十分清楚。他的关注点主要放在南线,他没想到宋军这么快就开始渡河北上,他幻想着利用郭药师的常胜军,将宋军阻挡在涿州以南。
这几个月,郭药师人在涿州,心系燕京。上次吊唁耶律淳时,他感觉宫中形势诡秘,快速离开。回到涿州不久,他就获悉,自己的几个随从,在燕京老屋被萧干逮捕,这让他惶惶不安。尤其是,自己的一个随从,揭发了李处温私通大宋童贯之事,导致李家灭族,更让他心神不定,时常做恶梦。近来,又风传萧德妃准备大规模屠杀汉官,沸沸扬扬,也让他心惊肉跳,高度紧张。他一直在密切关注燕京动向,一直在琢磨出路,一直在寻找契机。
郭药师获悉易州高凤降宋,心里窃喜,不禁为之一动。他觉得,这大概也是自己唯一可选的道路。自己虽然与大宋没有任何往来,可心里早就向往那个天朝大国。
正当郭药师心里酝酿着降宋,但还迟疑不定之时,忽然,闻报萧干从燕京来涿州,即将进城。这让郭药师大吃一惊:此时此刻,萧干来涿州干什么?莫非是来逮捕自己的?
郭药师赶紧召集自己的心月复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等,来到府邸密室,一同商议。郭药师表情严峻,低声说:“萧干此来,肯定是执行萧太后的密旨,前来抓捕我们。你们看该如何应对?”
张令徽建议说:“以我看,咱们干脆也像易州知州高凤那样,献城降宋,既可以保命,也可以保官,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目光迫切,齐刷刷地望着郭药师,请他拿主意。
郭药师见时机成熟,说:“这个办法,我看行。别无他法,不是我们不忠于大辽,实在是被迫无奈啊。”说完,假装擦了擦眼角。
甄五臣建议说:“宴请萧干时,逼迫他一起降宋,如果他不降,就将其囚禁起来,作为礼物,送给大宋。怎么样?大宋肯定很高兴。而燕京南郊卢沟河防线,也就会因为失去萧干的指挥而瘫痪。这对收复燕京,意义重大。”众将都纷纷赞成,唯独郭药师沉吟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郭药师说:“你们也知道,萧干有恩于我,让我加害于他,我还真下不了手。这样吧,到时候,视情而动。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众人答应。
郭药师来到涿州最豪华的的酒楼鸿宾楼,宴请萧干。大家寒暄一番之后,郭药师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捧杯,向萧干连敬三杯,说:“萧大王,您是我郭某的再生父母,您对我的恩情,郭某至死不忘。”
萧干微微一笑,说:“郭将军言重了,你我彼此同朝为官,都是为保住大辽江山社稷而出力。”
郭药师爽朗地说:“大王既然提到辽国社稷,属下也谈点看法。现今,天祚帝弃国而逃,天锡帝染病归天,萧太后政纲混乱,大辽内忧外患,气数已尽,社稷江山即将不存,何以保住?我看,不如大王您带领我们一起投降大宋,另寻出路。大王以为如何?”
萧干没想到,郭药师竟敢当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愣了片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火冲天,手指着郭药师的鼻子说:“大胆狂徒,你竟然有叛逆之心。你的这个官职,是我向朝廷举荐的,朝廷待你不薄,委你重任,你岂可背叛朝廷?良心何在?叛臣自古就没有好下场。你太令我失望了。”
郭药师原以为,萧干也许会同意自己的建议,即使不同意,也会默不作声。没想到,萧干反应如此之强烈。看来劝其一起投降的可能,是没有了。郭药师默然无语。
甄五臣两眼一直看着郭药师,只要郭药师一个眼sè,甄五臣就会令伏兵四起。甄五臣已经秘密派兵包围了这座酒楼。郭药师不知道此事,但他从甄五臣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杀机。
郭药师低头听着萧干的指责,仍然一语不发。
萧干这次来带兵不多,只带着自己的卫队,仅有几十号人马。他觉得郭药师叛变之心已定,自己再呆下去,恐怕要有生命之虞,他从甄五臣的眼神中已经感受到了杀气。
萧干决定,必须马上离开涿州,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鸿门宴。他对郭药师说:“你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希望你好自为之。我现在就立刻动身,马上回京。”
此时,天已经黑了,涿州城门已经关闭。萧干带着他的卫队,骑马来到城门下,他下令打开城门。可是,几个守城门的士兵不听。他们说:“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们?”
“少废话!快开门!这是四军大王。连四军大王都不认识?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萧干的卫队长大声呵斥道。
“四军大王?五军大王也不好使。告诉你吧,在涿州,只有郭大帅的命令好使,其他人,爱谁谁,我们一概不认。”守城士兵就是不开城门。
这些话,把卫士们的肺都给气炸了,他们全都望着萧干,只要萧干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冲上去,夺取城门。这些卫士,是奚族的jīng锐,战斗力极强,能以一敌十。
萧干脸sè铁青,怒睁圆眼,咬牙切齿,正要下令夺门,忽然,只见一匹快马从城中大道上飞驰而来,大声叫道:“郭大帅有令,开门送客。”
萧干心里一热,他想,郭药师你总算是还有一点点良心。守城士兵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萧干一行飞马狂奔而去。
不久,郭药师来到城门楼上,往城外瞭望,只见四野一片漆黑,茫无涯际。他知道萧干已经远去,他在心里默默说道:萧大王,你的恩,今夜我郭某已经报答。今后,如果再次战场相遇,那就要各为其主效命了。
事已至此,话已说出,郭药师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郭药师回到军中,召集部将开会,他环视四周,大声说道:“现在,萧太后不信任我们,派萧干来试探。他们迟早会动手的,与其等待,任人宰割,不如我们主动自寻出路。而大宋天子有好生之德,已经派出百万大军,北上伐辽,易州高凤已经归顺,大家意yù如何?是坐以待毙,还是归顺大宋,另寻出路?”
张令徽领头大声喊叫道:“归顺大宋!”于是,众人喧乎,无不响应。
郭药师下令,将监军萧余庆囚禁起来,同时,派遣团练使赵鹤寿携带降表,连夜出发,去往雄州。
天sè熹微,鸟鸣清脆。童贯刚刚起床,来到庭院中的一棵杏树下,练拳健身。忽然,一名侍卫进来报告说,宣抚司刚接到涿州郭药师派人送来的降表。童贯一听,愣了一下,问:“真的?”
侍卫回答说:“真的。来人叫赵鹤寿,是一名团练使。”
童贯心里一阵狂喜,这实在是出乎意料。易州归降,涿州也要归降。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啊。
童贯迈开大步,匆匆忙忙地来到宣抚司府衙,与赵鹤寿寒暄了几句后,急忙展开郭药师的降表,仔细阅读起来。原文如下:
伏闻番汉之人,实为异类,羊狼之伍,不可同居。自生夷狄之乡,未被衣冠之化,常思戴rì,和啻望霓!一昨天祚皇帝怠弃銮舆,越在草莽,万姓无依栖之地,五都有板荡之危,虽宣宗嗣国,旋至奄忽,女后摄政,尤难抚绥,诚天命之有归,非人力所能致。臣药师等,虽属多难,莫生异心,盖所居父母之邦,不可废臣子之节。今契丹自为戎首,窃稔jiān谋,燔烧我里庐,虔刘我士女,报之以怨,抚乃以仇。臣药师等,以是竞思戴舜以同心,不可助纣为虐,今将所管押马步军,用申恳悃,伏愿皇帝陛下,副兹多望,悯此哀鸣,特开天地之恩,许入风云之会,实所愿也,非敢望焉。臣药师等无任瞻天慕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以闻。臣药师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