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晚上九点刚过,苏岑就带着满脸疲倦的怒意回了家。来开门的是新聘的住家保姆小蔡,年纪轻轻却很伶俐。
小蔡满脸堆笑把人迎了进来,看了看钟,估模出离宴会结束起码还有一个小时。
一向喜欢这种场合的太太怎么提早回了?
苏岑进门问了一句:“留饭了吗?”
小蔡连忙说:“没,这季节的菜都当天吃当天倒的。而且梅阿姨说今天您在外面吃……”看到女主人脸上冷了下来,小蔡赶紧补充:“我叫厨子给您现做去!”
苏岑忍耐地闭了闭眼,她声音较白日里略显低沉地一字一句教新来的人:
“小蔡。厨子是花钱聘用回来给主人家做饭的,不是让他在家按点开火过日子。哪里有家里工人吃得好好的,主人家回来吃不到一口热饭的道理?”
小蔡诺诺应是。
外厅里,女管家梅姨正侧头听着跟去宴会的玲姐倒苦水。
“你说夏家干的这叫什么事儿?没理没面的无端退婚!你要退就早点退,干什么等咱们三姑娘大了才来退,多不给人做脸啊!害得太太在外面抬不起头。好些人都当着面嚼舌根子……”
她继续说道:“省长家那个老婆倒是懂些道理,但我瞧着她说的那些话吧,中听是中听,但怎么看都是两家各打五十大板!那夏家跟她沾着亲,咱们太太还能反驳她?”
玲姐是个大嘴巴的寡妇,脑子也不怎么好使。梅姨不动声色的听着,歪了歪嘴角示意她继续。
“走之前又碰到了潘家的那个老妖婆,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朵花,口红鲜得像鬼!臭嘴娘们……你不知道她当时说得是什么话!”玲姐挺护主,到现在胖脸还涨得通红,她只顾有样学样给梅姨听。丝毫没注意梅管家嘴角噙着的冷笑。
苏岑还在客厅里给小蔡立规矩。
按说这二十一世纪,再富有的家庭也没有主仆之分,讲究人-权讲究平等。但宋家就是那种住着民-国旧房怀有民-国旧梦祖上做过大官的‘前朝贻害’,自认为身份高贵。苏岑也不例外,家里虽然不是佣人成群,但是她花钱请来的工人,没道理不听她的话。
一番折腾立完了规矩,苏岑坐沙发上歇气。梅姨从外面端了杯水过来,砰的一声放在茶几上:“喝杯枇杷水消消火吧,小蔡新来的懂什么!”
苏岑不动声色抬眼望她:“她不懂,你也不懂?”
梅姨没接腔,脸上皱起一个讥讽地笑,背过身离开,边往外走边阴阳怪气地出声:“哼,在外头受了气,跑家里来耍威风。窝里横!”
“你说什么!”
苏岑厉声喝道,“站住,”她把手巾扔到桌子上:“我们宋家是越来越伺候不起你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家?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梅姨顿了一下,转过身来轻蔑一笑:“我怎么不知道?我跟着宋家原配太太比您早来这家几年,对身份问题再在乎不过了。这家现在是宋先生的,将来是令仪少爷的。现在我们叫你一声太太,你是太太。可惜百年之后令仪只会认他亲妈是宋太太,谁认得你?”
苏岑没料到她竟然有一天将这些话说得如此露骨!
像是被人戳到了死穴,她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敢再说一遍!我当宋太太十五年,都没把你这个不像样的管家换掉,你还要骑在我的头上来了!我供你吃喝,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梅姨脸上洋洋得意的笑转为狰狞,她昂着头,大步走到太太面前:“宋家明媒正娶的太太是我陪着长大的,连宋家独子也是我带大的!你问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来了十五年怎么样?连个蛋也没为宋家下出来!带着三个拖油瓶吃我宋家的,喝我宋家的,您真是好大的脸面!要是我,早一头撞死了!”
宋太太脸色刷地白了,上去一个巴掌抽到梅姨脸上,“你怎么敢在我的家里咒我!”
梅姨反手推了她一把,虽然没有还手,却把力气全部用在了眼睛上、声音上、字字句句几乎把人灼伤——
“是你自己造孽!贪慕虚荣!现在的夏家已经今非昔比了,就算是我们宋先生亲生的女儿人家也未必稀罕。何况一个继女!人家当初定女圭女圭亲也不过是随口说着玩,偏你自己巴巴的到处宣扬,上赶着倒贴,让人骑虎难下。你贪图富贵,只一心顾着给自己添颜面,现在害得亲生女儿被人直接退婚!好马配好鞍,她没那个身份凭什么嫁到好人家!今天潘太太说得不错,她一个拖油瓶就得找个跟她门当户对的!”
这句话成功戳到了苏岑的心窝。
苏岑被气得直抖,手指不受控的指着梅姨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把茶杯扫到地上,又把茶壶砸到梅姨身上。玲姐听到响声进来,她一根筋地愣愣看了梅姨一眼,不知发生了何事。蹲下来给太太又是抹胸又是扇风,她是苏岑特意从老家找来做帮手的,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口中不安地唤着:“太太啊,太太……”
“太太突然犯心口疼,你扶她回房歇歇。”梅姨抬袖子擦擦头上的水毫无在意地说。
苏岑泪腺上涌,热烫的眼水滚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也使不上力气,只恨不得掐死梅姨。
在自己家里被个管家欺负到这地步,苏岑恨不得死了算了。
回房间的时候,她昏沉沉的脑子里还止不住的回想着今天宴会上各人看她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最骄傲的小女儿被人退婚,对她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那位最是狠毒的潘太太当众说:“我娘家有个侄子,在达科溪州分公司做副总的,不过三十岁,年轻有为,也是后妈带过来的……介绍给你家小三儿怎样?”
——苏岑明知道那个女人从来就是个不怎么体面的人,但还是被她恶毒的话刺伤了。
这时,给太太擦脸的玲姐听到宋太太声音软凉凉地说了一句:“十五年了,我到宋家十五年了……”
隔了半晌,又听到太太捶床冷笑了一声:“我偏要女儿个个嫁得比她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