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回疆大漠上,彤云密布。两骑马疾奔而来,左边一匹黄骠马上,骑着个中年汉子,着一件青色长袍,腰悬长剑;右边是匹紫骝马,坐着个绿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光景。
那汉子举头望天,脸现忧色。彤云越结越厚,眼看便是一场暴雪。不知何时,天色已黯淡下来。远远见得一条白线,却似钱塘浪潮般越压越近。
那少女一边策马,一边叫道:“跑这么急作什么?”那汉子道:“暴风雪马上就来,再不快点,就过不了这沙漠了。”那少女心道:“只是下雪,有什么好怕的?”她显然是第一次到塞外来,不知这沙漠暴雪的厉害。
那汉子焦急异常,不住挥动马鞭。那少女却一脸不以为然,马鞭虚晃,不知不觉,已是落后那汉子一截。
那汉子跑了一程,见少女没有跟上,勒转马头,急声唤道:“荻儿!”那少女远远奔来,一脸不乐,说道:“我累了!”
那汉子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这般大小姐脾气?”那少女闻言,干脆勒定马头,赌气说道:“我就是大小姐脾气,我不走了!”那汉子不禁大急,抬头望天,彤云更厚。
那少女突然两眼一红,流下泪来。那汉子越发焦急,叫道:“荻儿……”那少女哭道:“我说不来塞外,你偏让我来。妈妈在时,从不让我受一丝苦,现在她走了,你却让我到这鬼地方来。现在又是风又是沙的,你还要我不停赶路,你当我是你女儿不是?”那汉子闻言,神色一黯,叹道:“我知道你怪爹爹,可是……如果不到塞外来,我们又怎能躲过仇家的追杀?你妈妈为我而死,我不能再让你受半点伤害……”那少女道:“躲到塞外便能不受伤害么?你是英雄好汉,为何不杀了那人为妈妈报仇?”那汉子听得此话,内心一痛,黯然垂首。
原来那汉子姓秋名振南,天山派弟子,仗着一身武艺,在江湖中闯下不少声名,人称“飞云剑”。因他嫉恶如仇,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因此结下许多仇家。其中便有一人,姓李名九溪,乃天地会八马堂香主。
要知天地会是一反清帮会,创于康熙年间,相传为郑成功麾下大将陈近南所创。顺治十八年,郑成功反清失败,率领部将,退守台湾。为图反*攻,郑成功派大将陈近南前往中原,联络义士,共襄大举。陈近南为此创立天地会,以天为父,以地为母,打出“反清复明”旗号,一时豪杰涌集。康熙二十一年,清兵攻陷台湾,郑氏王朝覆灭。其时陈近南已死,天地会内部为了总舵主一位,闹得四分五裂。洪顺堂香主负气离去,在福建云霄县自立分舵。至乾隆年间,天地会前后十堂,便有六堂先后自立。天地会因此名存实亡。
其时乃乾隆二十一年,各股反清势力风起云涌。天地会中,尤以洪顺一堂势力为甚。朝廷多次派兵围剿,皆不成功。后来,洪顺堂与河南八马堂、四川青木堂联合,形成犄角之势,与清廷对抗。
八马堂香主李九溪原是河南少林寺弟子,精于棍棒之术,以一套“**棍法”威慑大江南北。这李九溪虽是反清义士,却有一个毛病,便是。那一日,湖北有位文官进京叙职,沿途带了家眷,路过信阳州五里店时,被洪顺堂弟子截下,送往李九溪处。李九溪二话不说,便将那文官杀死,却将其家眷留下。这文官有一女儿,长得还算标致,李九溪见色起意,便想占为己有,无奈那女子不从,他便色令智昏,强占了她。之后,那女子因愤自杀。李九溪见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心中也自懊悔,便将那女子的母亲放了。那妇人逃得性命,一路乱蹿,最终筋疲力尽,晕倒在道。当时秋振南正打信阳经过,途经五里店时,见一妇人倒在道上,便将她救起,询问缘由。那妇人一一道来,说到伤心处痛哭不已。秋振南也是反清义士,一向痛恨官府中人,然而,听了那妇人之言,也不禁愤然变色,心道:“你李九溪反清复明,便杀了那狗官,也是应该,却不能如此作践他人。这般行径,与那鹰爪孙何异?”想了一回,越加气愤。看那妇人时,又不似说谎。当下动了侠义心肠,携了那妇人,直奔八马堂分舵来。
这一去,自是一番较量,李九溪技逊一筹,败在秋振南手下。如此一来,双方结下仇怨。李九溪怀恨于心,暗中联络洪顺、青木二堂,欲寻秋振南晦气。二堂香主素闻秋振南为人,问李九溪为何与他结怨?李九溪怎敢以真情相告,只将他当日如何截杀狗官,秋振南如何前来打抱不平之事加油添醋说了一番,唯独隐去他强占女子一事不说。二堂香主信以为真,均道:“素闻飞云剑秋振南喜爱打抱不平,原来却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通。我天地会反清复明,杀的便是清廷走狗,别说是个知府,便是当今乾隆,只要落入我天地会手中,也照杀不误。”因此,三人来到秋振南府邸,问他勾结清廷之罪。秋振南知道此事不能善了,说道:“你天地会如此欺人,干下龌龊勾当,却不敢承认,如今反咬一口,说秋某人不是。既然如此,我也无需解释,便与你等刀剑上见个真章。”如此一来,秋振南与天地会的梁子越结越深。
当日,三人便在府中与秋振南展开激战。这一战,照样还是秋振南获胜。三人临走时扬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秋振南不以为意,安居家中,只等三人再来寻仇。谁料半月之后,府中来了一光头和尚,自称是李九溪的师兄。秋振南见来了少林高僧,不敢怠慢。岂料那和尚也是一般不讲道理,一见面便与秋振南打起来。就在此时,李九溪也带了八马堂弟子闯进府来。秋振南的发妻狄三娘也是武林中人,闻说此事,怒不可遏,提了宝剑,冲将出来,当下便与李九溪展开激战。
狄三娘的武功不在乃夫之下,一手“流云剑法”更是无人能及。李九溪与之交战多时,始终不能取胜。而秋振南与那和尚交手,却渐渐落于下风。战不多时,秋振南左肩中掌,败下阵来。
狄三娘见丈夫落败,又慌又怒,当下连施杀手,剑剑紧逼李九溪要害。李九溪知道狄三娘厉害,只一味闪避。当时,那和尚一旁观战,不时摇头晃脑,称赞狄三娘武功厉害。李九溪又羞有愧,突然心生一计,想道:“你说她武功厉害,我便让她厉害,看你救我不救?”当下卖个破绽,故意将左肩迎上。狄三娘趁机一剑,剑锋直透肩胛。那和尚不知有诈,见师弟受伤,如何不惊?他是莽撞脾性,救人心切,突然一掌拍出。这一掌出其不意,狄三娘闪避不及,后背中掌。那和尚趁机背起李九溪,遽然离去。
狄三娘中了那和尚一掌,吐血倒地。秋振南骇然变色,扶起爱妻,询问伤势。狄三娘道:“我心脉已断,命不久矣!我死之后,你千万不可急着报仇。这和尚武功了得,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要带着荻儿前往天山,求师父为你主持公道。”秋振南老泪纵痕,狄三娘说一句,他便答应一句。
狄三娘死后,秋振南便带着女儿毁家西来。这女儿便是先前所说的绿衣少女,名唤秋荻。因为秋振南一向在外,与女儿相处日少,父女感情不佳。此次狄三娘不幸惨死,与秋振南多少有关。秋荻因此迁怒父亲,一路上冷言冷语。如今来到回疆,经历沙漠之苦,心中怨气更甚,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来。
秋振南见女儿如此怨他,内心伤痛,背转身去,悠悠一叹,道:“不错,我连你妈妈的仇都不能报,还算什么英雄好汉?”秋荻见他言辞悲戚,似有自责之意,内心一软,说道:“妈妈说你是武功盖世的大英雄,天下没有你不能解决的问题。”秋振南苦笑不语。
狂风呼啸,黄沙卷起两丈多高。
秋振南仰天长叹,眼角滚下两滴泪珠。秋荻小声问道:“沙漠暴雪真有那么可怕么?”秋振南声音哽咽:“荻儿,爹爹对不起你!”秋荻轻咬嘴唇,眼泪夺眶而出。
轰隆隆一声巨响,犹如千军万马冲锋而来。秋荻一惊问道:“这是什么声音?”秋振南神色倏变,叫道:“荻儿下马!”秋荻闻言一愣,尚不知是何缘故,秋振南已一跃而起,右手一抄,将她揽下马来。
轰隆声四面传来,震耳欲聋。两骑马受了惊吓,一声嘶鸣,狂奔而去。秋荻惊道:“马……”话未说完,核桃大小的冰雹已当头砸来。秋振南长袍一挥,挡在秋荻头上。冰雹越下越大,砸在身上,便青去一块。
秋荻叫道:“爹……”秋振南挥动长袍,将冰雹一一扫下。秋荻瑟缩在后,不敢言语。少时,冰雹渐小,却飘起鹅毛大雪。秋荻暗舒一口气,心道:“总算下起雪来了!”她却不知沙漠暴雪远比冰雹还要凶险。
秋振南收起长袍,大声唤道:“荻儿,爬到爹爹背上来!”风声太大,秋荻似乎没有听到。秋振南右臂一振,便将她抛上背脊。秋荻一惊叫道:“爹……”只说得一个字,口中便灌进许多冷风。
秋振南将剑插入雪地之中,使出千斤坠功夫,稳住身形。
风雪越来越大。
秋荻紧紧搂住秋振南脖子,半张脸埋在父亲背上。秋振南虽顶住狂风,却顶不住暴雪,不过片刻,半个身子已埋在雪中。所幸他功夫了得,一待大雪掩过腰眼,便纵身一跃,跳出雪面。如此这般,大雪积高一尺,他便跳高一丈,任凭风雪如何肆虐,总不能将他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