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这男人的嘴终究比不过女人的嘴”淮安在滴水檐下愤愤不平。
“你又听来什么消息?”说起来淮安的小道消息比起婢女来多出许多。
“秦王讨伐杨文干时,嫔妃们以及封德彝都为太子说情,惹得皇上又改变了主意,只是责怪太子不该‘兄弟不睦’,归罪于一干臣子,任凭秦王如何劳苦功高,改立太子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淮安”我出现在他们身后,两人急忙上前听候差遣。
“王妃,我们还在找呢”淮安说。元吉已经从抵御突厥的战场上回来了,但是他说的秘密我却还没找到。
“我知道你对朝政感兴趣,但是有些话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我知道”淮安模模脑袋道,“我不在人前说的”
采苹提醒道,“王妃是怕你说惯了,在外面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
“王妃放心,这些话我只敢和采苹嘀咕”
我点点头,询问“酒水都已经备好了吗?”
“王妃放心,有王爷亲自盯着,出不了差错”采苹回答。
是夜,元吉请太子与二哥到齐王府宴饮。席间有太子妃和长孙姐姐相陪,丝竹管弦舞姬翩翩。
太子的身后坐着魏征和薛万彻,二哥的身后坐着房玄龄和程知节,皆是一文一武两位幕僚。说是家宴,却处处硝烟弥漫。
“今日是庆贺二弟凯旋,不如媚儿为二弟舞柘枝让我们也借光欣赏一曲”太子嘴上在笑,那笑却没有到眼底。
我看向元吉,他不置一词只是低头喝酒。长孙姐姐别有深意地瞧了我一眼,只有太子妃单纯地赞和道“好啊,久闻齐王妃舞艺超群,今天总能一偿心愿吧”
“既然是为二哥庆贺,总不好拂了太子的美意”我缓缓步入中央,“舞姬已经跳过柘枝舞,不如元吉为我击鼓,我来舞剑可好?”
“那倒新鲜”长孙姐姐微笑。
鼓声响起,我提起两柄长剑,既不揽衣也不挽袖,轻盈盈步若浮云。初起时,鼓声一击一落,剑锋一往一来,宛如蜻蜓点水,燕子穿柳,尽显美人优雅姿态。鼓声徐徐加快,舞姿渐渐加紧,看不见来去踪影。
记得初学舞剑,只见那舞娘上下盘旋,两方宝剑寒森森地宛似两条白龙,飞天遁地,人也不见,剑也不见,只觉得冷风飕飕,寒光闪闪,一团雪在庭心中翻飞。
我与音桦都看怔了,口中不绝地称妙。那套技法我们学了个十成十,待鼓声渐歇,徐徐把剑收住,恰似雪堆消尽,忽现出一个美人的身影来。
舞罢袅袅娉娉,两靥飞霞,宝剑的寒气下越显女子柔美可怜。
“夫君敲得好鼓,媚儿献丑了”我向元吉行了一礼,又对长孙姐姐和二哥盈盈一拜退下席去。
“冰雪姿容,英雄技艺,非得仙骨,不能至此”长孙姐姐的赞美之词从里面传来,我将宝剑交给仆从快步离去。
我又任性了,不理会众人追随的目光,不去想太子阴险的诡计,不想猜二哥莫名的情谊,不明白元吉难懂的心思···风起时脸上透凉,不觉中滚下两行清泪来···
“媚儿,你不信我”元吉在枕边叹息。
我背对着他,佯装入眠。
“媚儿,我说过,我做的都是对你、对我最好的选择”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晋阳起兵之时,大哥救过我的性命,我不能背叛他”
你不能背叛他,却可以背叛我,我心里难过却无法问出口。枉我自以为嫁了良婿,到头来是自欺欺人。表面上最风光的是帝王家,背地里最荒唐的也是帝王家。天下间难得痴情人,万不该轻易嫁与富贵公子,惟富贵人中最是无情。
“呵,你在乱想什么?”不知何时元吉翻身躺到了我的前面,“不过是献艺而已,不要小题大做了”
“你明知我不愿的”我又背过身去。
元吉也有些恼了,“我又能怎么样呢,太子终究是太子,他是明日的皇上,你应该懂得其中的利害”
“我不懂,他已经是太子了,何须如此算计?”
“上次本可兵不血刃地解决二哥,是你搅了计划,如今倒闹起脾气”我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却忍不住呛声“这也怪我,那太子用人不当被人告发又去怪谁?”
“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元吉掰过我的身子。我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认为是我去告发的?”
“谁知道你和秦王都说些什么”元吉放开我说,“他相貌堂堂文武双全,又倾心于你,你也三番四次替他解围,若说没动一点心思鬼才相信!”
他居然说出这番话来,我一气之下掀开被褥下地。
“你去哪?”
“不用你管”
“是我太纵容你了”他怒发冲冠,一把扯住我的手腕。
“你放开”我挣得手腕生疼。
“休想”元吉长臂一带,便将我禁锢在怀里不能动弹。我被他攥得死紧,他不顾我的挣扎压子,狠狠地咬着身下的肌肤。
“你一辈子都休想摆月兑我”他的怒气熨烫着雪颈,声音里带着颤抖。
嘴唇磨破了,长舌霸道地撬开贝齿,我推拒着他,却换来更疯狂的掠夺。双手被他按在头顶,身躯没有一丝间隙,长腿用力一顶,好疼!
我又羞又怒,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禁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一点一滴的细吻从颈间攀沿而上,热唇哆嗦着吻去眼角的泪水···
元吉在害怕···?
我止住眼泪,缓缓抬头,深邃的眼底掠过一抹狼狈。
我眨了眨眼睛,确定没有看错,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怜爱地抚过他的眉毛低喃“我心里只有你,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
***
只要不打仗,不是元吉去东宫,便是太子访齐王。我对太子多少有些怨怼,见了更觉忿恨,所以他们在后园谈话,我便一头躲进书房不出去了。
平淮既淼淼,晓雾复霏霏。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辉。晴霞转孤屿,锦帆出长圻。潮鱼时跃浪,沙禽鸣欲飞。会待高秋晚,愁因逝水归。
心里有气,下笔都恨不得力透纸背。采苹未觉有异,反而好奇地问“这是王妃做的新诗?”
“不是,这是隋炀帝的《早渡淮》”
“我说呢,这小子盯着诗都瞧出神了”采苹往淮安的方向努努嘴。
果然淮安正盯着墨汁发呆,我问他“淮安的名字是因为生于淮水人家吗?”
淮安回过神来,模模脑袋答“是,就在汴口”
“王妃何不把这诗赏了他,看他眼馋的”采苹对淮安总是不依不饶,“就看在他今日生辰的份上”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惊讶地看着脸色发窘的淮安。
“是”
“瞧我总是没心没肺的”我问他,“我也不知道该赠你什么,不如你自己说一样”
“这···”淮安欲言又止。
“不如,放你回家几日?”我建议道,谁知淮安突然跪了下来请求道“我父母早亡,只愿长久侍候在王妃身旁。今日斗胆向王妃请求一件事情”
“你快起来”我连忙扶他起身道“你跟着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好了”
“我、我想···”淮安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想请王妃带我到郊外看红叶”
我和采苹对视一眼,扑哧笑道“这有何难,你去向王爷报备一声”
“真的?”淮安的眼睛里星光闪闪。
“去吧,小心王妃改主意”采苹催着他,淮安利落地闪身出门。
“王妃最近气色不大好”采苹走在一旁叮咛。
“是吗”我慵慵懒懒地伏在马背上昏昏欲睡。
“是不是叫大夫瞧瞧?”
“不用,淮安呢?”我往身后张望了一下,只见淮安骑着一匹老马东张西望,晃晃悠悠地离了好长一段路。
“王妃你看他,着实好笑”采苹被他的窘样逗乐了。
“好容易出门一趟,怎么不选一匹好马?”
“谁知道呀”采苹狡猾地笑道“我去逗逗那个呆子”
采苹飞快地往淮安跑去,追风仰着头哒啦哒啦地迈着轻盈的步子,“我就知道你想跑”我轻拍它的脖子,追风立刻足下生风,欢快地向前跃去。
信马由缰,走走停停。采苹和淮安的身影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在夕阳的余晖里相印成趣,金黄的枫叶正打在我的花钿上,我拨开花枝挥着缰绳浅声吟唱道:
“秋日红枫乍熟时,侍儿相引看红枝。回头索取黄金弹,绕树藏身打雀儿”
唱罢,忽闻树后传来低低的闷笑声。
声音悦耳,有几分熟稔。我好奇地探出身子询问“是谁?”
黝黑的厚嘴唇,白晃晃的大门牙,两只大眼珠子像黑色的琉璃球,一身油光发亮的黑皮毛配上四只白色的大马蹄——白蹄乌!
顺着马背看去,马主人一张能让女儿家脸红心跳的英气面孔在余晖下温润如玉,灼灼其华。我忽然想起那日月光下巷子里的男子,戴着釉彩面具,穿着一袭白袍,真是质如皎月,气若幽兰。
二哥扬起一枚浅笑,白阳皓雪不过如此···
“媚儿”低低哑哑的呼唤朝我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