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低低哑哑的呼唤朝我伸出手来。
我看了看左右,将手里的枫叶递给他。二哥突然朗声大笑,我不解地眨眨眼,难道不是枫叶吗?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算得上是情诗了吧?
二哥长臂一捞,我便稳稳落于他身前。
“二哥,于礼不和”暮然回神匆忙下马,白蹄乌呼哧一声,我落地不稳险些扭伤脚踝,二哥眼疾手快地将我扶好。
“果然在此”
我心底一颤,惶恐地往马儿身后看去。追风背后现出两个高大的身形来——太子和元吉!
元吉的唇形抿成一条线,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不,你听我解释···我虚软地追了几步,便被飞扬的尘土迷了双眼。
“元吉定是误会了”太子对二哥说,“他正在气头上,不如我送媚儿回去的好,等他气消了再帮你们澄清”
二哥面色不善,正要开口回绝,我先一步谢过太子道“如此便有劳太子送媚儿一程”
分明是太子怂恿元吉前来“捉奸”,哪里还能指望他会“好心”地替我们澄清误会。不知道这次又是玩什么诡计,想到此处,我恨得牙痒痒,真是越看越面目可憎。
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一轮落日伴红霞。我与太子并行,一路无话。
齐王府近在眼前,太子终于打破沉默道“等元吉下定决心,事成之后本宫必然为你解释”
假如我真是私会二哥,又何必跟你报备。这么简单的道理,元吉怎么会想不明白,怕只怕关心则乱。眼下太子虽占着优势,但屡屡如此行事,必定殃及池鱼。
回到王府,淮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道“是我糊涂,害王妃名誉有损”
我叹了一口气“你先起来说话”
淮安倔强地匍匐在地上,我告诉他“太子有心离间,误会只是早晚的事情。我只问你,秦王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淮安犹犹豫豫终于坦白道,“王妃莫要不信,我家王爷确实欢喜王妃,真心实意···”
我不耐地打断他问“这么说,你们事先安排好了?”
“是”淮安僵硬地抵在地上。
“糊涂”正好给了太子借题发挥的机会,可是···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东西,我却没抓住。
这一面我在气恼淮安糊涂,那一面元吉正恨我不忠。我咬着下唇掀帘入榻,轻声呼唤“元吉···”
元吉闭目凝思置若不闻。
“我要是真去私会,又怎么会向你报备呢”我耐心分析,谁知他霍地起身怒目而视道“你未料到我和太子会去查看而已”
“你···”我安抚他坐下,问他“难道你不知道太子的用意吗?前儿个说的‘美人计’,今儿个不是‘借刀杀人’么?”
元吉的睫毛颤了一下,口吻不善地质问我“你敢说你对二哥没有一点心思?”
“没有”我答得果断。
“没有?你们在仁智宫那日喜笑颜颜,郎情妾意好不亲密,都是我亲眼所见。二哥喜好书法、游猎,你也爱好笔墨、骑射,好个志趣相投,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去仁智宫是寻你,兴趣爱好乃天性使然,你这是强词夺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扬起一抹讥诮的笑,“那这是什么,不是二哥送的定情信物?”
我看着他手里的弯刀,一时语塞,这是···定情信物吗···
下巴上一阵疼痛,我皱眉看向元吉,他已怒火中烧“痛吗,会有我心痛吗?”
“我不知道二哥的意思,但是我对他真的没有···”
元吉用力一推,我便跌在榻上,只觉胃里一阵翻滚有些头晕目眩,慢慢聚焦,瞧见深邃的双眸中担忧与心疼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捕捉又被他晃得五脏六腑天旋地转,我抓住他的手腕“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媚儿”元吉焦急地唤着我。
我双目朦胧,舌上苦涩。勉力牵起微笑,告诉他“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向来活泼健康,好端端的怎么会虚成这样?!”说着便要往外走,“我去叫大夫”
我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元吉,我们有孩子了”
元吉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呆在当场。随即埋首掌心,似乎陷入挣扎一般。
我不解地望着他问,“你不高兴吗,已经三个月了,我很欢喜。一直想找个好时机告诉你,可是最近总是争吵···唔···”
有力的臂膀圈成一方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元吉轻声低喃道“媚儿,到底是我自私了”
“元吉,以后我不去秦王府了,也不见秦王。我们不吵了,一双两好地过日子好吗?”
“好···”
***
“王妃——”采苹一声惊呼,飞奔而来。
我连忙下马,将缰绳抛给淮安,淮安一张俊脸立刻崩塌。
“交给你了”我俏皮地笑笑,闪身逃离。回头见采苹正揪着淮安的耳朵训斥“让你看着王妃,竟然去骑马,万一有个好歹你要如何交代···”
淮安送来哀怨的一瞥,我咧嘴一笑“委屈你了”。若不是采苹看得太紧,我定是走马驱驰游猎玩耍去了。好容易觑着采苹去炖补汤儿,淮安哪里能磨过我的三寸不烂之舌。
“你呀”元吉刮了一下我的鼻梁。
“夫君莫怪,孩儿安好”
元吉宠溺地抚着我的肚子说“将来必定如你娘亲一般淘气”
孩子突然动了一下,我乐了笑说“定是反驳爹爹的评语”
“不论男女,跟着娘亲学文”
我补充道“跟着爹爹习武”
“太平盛世,武不如文”元吉收回左手,将我揽到身边。
“游牧民族尚武好战,边境之患古已有之。纵然汉武帝大败匈奴,尤留后患,遑论如今大唐军队只是浅击辄止。”
“你说的也有道理,眼下大唐根基未稳,不如汉武帝累世经营,国力雄厚可大举北伐”元吉顿了一顿,突然话题一转,笑道“我猜是个男孩儿”
“夫君何以见得?”
“直觉”
“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文文静静撒娇撒憨的惹人怜爱”
“就像媚儿一般吗”元吉坏笑道,“李家儿女能骑善射,女儿家亦不输男儿,媚儿的希望怕要落空了。”
“嗯···若像平阳昭公主(元吉胞姐)一般倒也未尝不可啊”我思索道“功盖天下,不让须眉。”
元吉直摇头说“那可不好,驸马爷的面子往哪里摆?”
“柴绍将军谋略出众,善于以少胜多,消灭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都有他一份功劳。三姐儿与他举案齐眉,相得益彰”
元吉颇为怪异地觑了我一眼道,“个中滋味怕只有驸马爷自己知道”
“父皇有十九个女儿,唯独三姐儿是军功女将,以军礼出殡的女子,史上仅此一人而已”
“夫人城北走降氐,娘子关前高义旗。今日关头成独笑,可无巾帼赠男儿。三姐儿若在,今日我们兄弟或有转机”元吉变了语调,问我“媚儿不求长久安泰吗?”
“先生曾经问过我,是知天命来得有趣,还是乐天命来的有趣?我说自然未知来得有意思。如果庸庸碌碌了此残生,不如轰轰烈烈绚烂一季”
元吉伫立在我面前,将耳边的青丝绾到耳后道,“这可是你的心里话?”
我点头,他叹息一声,“记得当初你小心翼翼避开锋芒,深居简出若非万不得已此生不与我相认,现在却说愿意像烟花一般绚烂而逝,我李元吉,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夫妻本是同命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
元吉阻止我说下去,粗糙的手指勾出一条锦绳,下端坠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当日,我故意将这个‘假兵符’落在你房里,想试探你到底是不是真心”
“我知道,我不怕你试”
他勾起一抹笑,将平安符塞回衣服底下嘱托道“一会儿你若不愿见太子,便早些回去,我让车夫随时候着”
“好”我握着他的双手道“贺喜齐王殿下得胜班师”
“二哥才是主帅”元吉忽地住了口,自从我不再提起二哥,反倒是他说得多些。他捏捏我的手道,“再说,又非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一般的大胜仗,不值一提”
“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两路大军北击匈奴,封狼居胥,登临瀚海,歼敌九万可谓丰功伟绩。但是,出塞击敌的官私马匹凡十四万而回来的却不满三万,损失超过十一万,汉家天下因此元气大伤,虽胜犹败。
战国时的赵国,北有强胡之敌,内与六国交兵,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歼匈奴十万余骑,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使匈奴不敢进犯。
媚儿以为,齐王与秦王从大局出发抵御突厥,有此风采。”
元吉闻言若有所思,接口道:“史书称霍去病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上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蹋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