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去哪了?」
我一回到家,坐在客厅的父亲与母亲正等着我。
「去补习了。」我淡淡地说道。
母亲深深吸一口气。「补习班的人打电话来说妳逃学,而且已经逃学好几次了。」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但──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的发生,她早就压抑不住怒气的劈哩啪啦对我破口大骂了。
这种逃学的事!是她所不允许的。
但──
母亲却无法对我发脾气,因为他们都已经将我视为易碎的玻璃了,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加刺激我……
玻璃呀……其实我早已破碎成千万片了,没破的是他们眼中因歉疚所营造出的假相。
如果他们愿意对我大吼大叫,感觉或许会更好一点,虽然我还是会很不负责任的狂吼回去──我的堕落,都是你们造成的!都是你们的错!
但是──今天我不想跟他们嘶吼,连冷战都不想发动。
腿间的疼痛和不适,提醒了我今天所经历的神奇感受,而现在我只想快点回到房间里,窝在被窝中,再一次地回味。
为了避开目前的状况,原本被我摒弃的理智思考模式被我拾了回来,低下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脸──此刻──这是属于我的。
声音压低,努力挤出歉疚。「我想……暂时停止补习。」
「为什么?」父亲问道。
「因为之前请假的关系,使进度已经赶不上,现在讲的我全都听不懂,所以我会去跟补习班说一声,看能不能退一半的费用。」我说完后,便转身回房间。
「那妳没去补习,为什么不回家呢?跑去哪里了?」母亲不放松的逼问道。
我站在房门口。「……我去图书馆念书了。」谎言很顺溜地出了口,没有一点心虚,父母没再开口追问,而我则将自己关进房间中。
背贴在门板,外面客厅一片寂静,爸妈真的没话好说了吗──对于我的事?嘴角扬起冷笑。
我已经愈来愈习惯这份窒人的寂静了。
走到衣柜前,拿出贴身衣物,再打开门,无视他们投来的目光,走进浴室,将门关上,开始进行属于我特别的仪式。
走到镜子前面,我低着头,闭上眼睛,双拳紧握着──我在祈祷,切切、真心祈祷能──
让我看到一次!一次就好!
这是我头一回如此强烈渴望能够在镜中看到自己。
深吸口气,抬起头,在看到结果的剎那,眼泪立刻迸出来──称不上喜极而泣,是强烈的释然,原来──我真的还存在,即使这是个快崩塌的世界,至少──我是真的还置身其中。
只是……
我抹去了泪水,想再好好注视「好久不见」的自己时,却是觉得陌生,眼、鼻、嘴……五官都还在,但脸颊瘦削、灰朦,原本锐利、清明的眼眸无神地回望着我,我抬起手托住双颊。
这是我?
怎么变那么丑?那么的难看!
天!在陈杰信眼中看到的我可否是这副丑陋的模样?……难怪他不要我喜欢他,难怪他不要我当他女朋友,变成这德性,怎么能教人喜欢?
我慌乱地将衣服月兑下,开始努力、用力的梳洗自己,洗了又洗,直到觉得好像已月兑掉一层皮似的才停止。
再一次望着镜中的自己,热水的气雾模糊了镜面,忙用带水滴的手掌擦拭镜面,还好……还看得到,那被随着镜面滑落的水珠扭曲的脸!
……总算像点人样,虽依旧没有色彩,但热气使肌肤看起来好多了。
穿上干净的衣物,将头发吹干,弯身把洗澡水放掉。
望着那浮着细垢的水流转呀转的流进不见底浴缸下方,然后打开浴室门,像完成个仪式,深信──从此刻开始,在踏出的剎那,我已月兑胎换骨,重新再生。
旧的呼善珍已随着水流流到那暗不见天日的黑沟中,跟那些一起被冲下来的脏污沉埋着……
***
新的呼善珍再度和父母说起了话,虽然再也无法恢复旧有的样子,但原本沉沉的呼家再度有了些生气。
新的呼善珍会到厨房去,请母亲教她做几道菜,学做便当。
新的呼善珍再度拾起了课本,开始用功读书。
「爸!我需要钱。」新的呼善珍说道。
「妳要钱干嘛?」
「我要再买另外一种参考书,现在我得要多加把劲才能赶上其它同学。」
「好!来!两千块,够不够?」
「够了!」
新的呼善珍拿着父亲给的零用钱以及从小存的钱到百货公司买下了全套保养品以及化妆品。
是的──新的呼善珍还会一项,说谎对她而言愈来愈容易了。
但新的呼善珍愈来愈会打扮,让自己愈来愈亮丽、愈引人注目。
「跟在陈杰信的那个女生是谁?」
「就三班的呼善珍。」
「是她?怎么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
「是怎样?」
「好像变的比较漂亮。」
「嗯!」
「陈杰信真的跟她在交往?」
「他们几乎都同进同出了,你没看现在都没有女生再跑去倒追陈杰信了?」
「喔……」
新的呼善珍可以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这个世界了……。
***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带着暖意的微风让窗帘飞了起来。
以前从未觉得阳光很美丽,总认为它只是照亮了所有的事物,帮助别人看到它们的色彩和美丽,它的金黄色就显得微不足道,直到失而复得,才会发现阳光的颜色是这世间最瑰丽的色彩。
身旁的他动了动,似要躲避因我开了窗迎进的阳光而背过身子,格子花样的被单被扯落在他的腰间,半露出美好的臀形。
刻意地让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肌肤闪闪发光,就像珠宝一般。
我的目光放肆的在他年轻、充满力与美的躯体浏览、吞噬着,直到再也抑不住心动,让窗帘回复到原位,做它该做的事──挡光,然后我倾身靠近他,用鼻子嗅闻他的气味。
浓浓、独特的男性麝香,催情般的刺激着我,想要把整个身躯都贴上去……
……
这两次的他,我都喜欢,看到他完全释放出的模样,好迷人,当他低吼出声时,我全身会如遭电殛一般,快乐瞬间淹没了我。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小说中说的高潮?我不知道,但我很舒服,我的手会紧紧扣住他的背,我的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我们的身躯密实的相连着,不留一丝缝隙,呼吸、心跳、汗水、体液全都融在一起了……那一刻,我想哭──为这绝对的亲密,为自己还能有感觉而哭。
即使当他抽离了,怀抱变空虚,我仍徜徉在这份亲密的满足中,难以自拔。
多希望这就是幸福,多希望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但在这幸福的背后,并非完全没有阴影。
在今天发生这一切之前,我一直害怕着,害怕发生过第一次他的性关系,我的之后,他就不会再抱我了。
因为那天晚上,他送我出门时,脸上有一丝懊悔和不自在,而我却仍带着微笑,整个人仍傻乎乎地沉浸在回忆中。
第二天在学校见到面时,他像变了一个人,原本开朗的神情多了分黯然,很难得的,他主动到我班上约我出去谈话。
走到福利社后面的小凉亭,那边鲜有人迹。
「昨天……我没有戴。」他轻轻说道,眼睛不敢看向我。
「我知道……」
「那个…妳……」」
伸手将落在他肩上一片叶子拂掉。「昨天是我的安全期,我不会怀孕的。」我平静地说道。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别过头。「噢……」眉宇间看起来轻松不少。
我们都还太年轻,还不能承担做父母。
我靠向他,柔软的胸脯靠着他的手臂,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欢吗?」
他闷不吭声。
「你如果还要的话,我愿意喔……」
他听了却像被烫着一般,立刻将我推开,脸庞泛红,瞪大眼睛。「妳…妳……」
「只要能让你快乐,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很认真的看着他。
他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
但──此后好几天,他都没有开口邀请我到他家去,但他也很少跟我聊天、说话,即使我人就在他身边,即使那时就只有我跟他两个人单独相处在一起……
那份欲窒人的沉默足以逼疯人,但是我没打算逼迫他,只要他没开口赶我走就好。
语言是世界上最伤人的武器,尽管可以充耳不闻,一意孤行,但──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他不说话反而比较好,至少可以让我有更多的想象空间,有更多的理由和借口来欺骗自己──一切都还好,没事!
这段时间──我就让新的呼善珍露出头角,让新的呼善珍慢慢成熟,让这个世界重新认识新的呼善珍!
所以当他今天开口邀请我到他家时,我相信──是新的呼善珍让他这样做的,这点使我非常、非常的高兴和满足。
「嗯……」他发出了几声咕哝,然后转过身子,他的手臂碰到了我,整个人便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恍惚。
不知道每个男人从发泄后的沉睡醒过来时,是不是都会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让人想要一口将他吞下去呵!
我忍不住伸手模模他。「有没有睡饱?」
「嗯!」过了一会神智恢复清明的他,看了看我,脸庞又再度红了起来,他抬起手将安置在旁边柜子上的手表。「……三点……」
其实他并没有睡很久,只有一个小时而已。
他起身套上一件裤子,而我则沉默的躺在床上,我还不想离开他的床。
「妳要不要喝什么饮料?」
「可乐!」我说完后,便把玩着窗帘,将之拉开让阳光照在我的躯体,感受那份无私的温暖。
过一会,他端了两杯饮料进来,我随手拿了一杯,他又皱眉。
「妳怎么说要喝可乐,却老拿果汁?这两个妳分不出来吗?」
「抱歉!我没注意到。」我柔柔地回答道,默默的拿起另一杯饮料。
我们倚在床柜上默默的啜饮着各自的饮料。
「妳手上为什么会有那刀疤?」他突地开口问道。
静默了一会。
「因为我自杀过。」我老实招认道。
「为什么?」
我像是要宣示一般举起了手臂,盯着那刀疤好一会。「因为我爱的人背叛了我。」
他闻言暂时停止了呼吸,片刻。「妳爱的人是……」
我摇摇头笑道:「啊!别说这个了,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我最爱的人是你。」我的脸颊靠向他的手臂,像小猫一般朝他磨蹭着。「你现在是我这世界最爱的人。」
他静默不语,只是一口气吸光杯中的饮料,我仰起头,看到他的嘴唇沾到了一些果汁,我将手中未喝完的可乐放到床柜,抬起身子,用舌头轻舌忝他的唇,尝到了酸甜,而他震了一下,但却没有顺着我玩下去,反将我轻轻推开,脸上表情莫测难懂。
「那……如果我背叛了妳,妳──」
「我会在另一只手腕上划下去,留下纪念──」我毫不迟疑地说道,如果连他也不要我,那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感觉他全身变的僵硬,在他躲开之前,我抓住他的手。「所以你不可以不要我,听到了吗?」我轻柔却不失坚定地说道。
他大力抽出手。「妳不要这个样子,不要用死亡来威胁我!」他暴躁地说道。
我拉开距离,知道自己逼他太过了。
「对不起……」
「善珍,我不想骗妳,现在的我……还没有很喜欢妳,虽然我也没有喜欢其它的女生,但──如果妳再这样逼我,只会让我更讨厌妳!」他直视我说道。
呵!不愧是我所喜爱的男子,总算开始反击了。
男生身与心是可以分开的,我心里也清楚,他之所以会跟我发生性关系,本来是要吓跑我,没想到弄假成真……
「我知道……」我垂下眼。「所以我只说这么一次,以后我不会再提了。」语言说多了,就会失去力量,与其多费唇舌,还不如直接行动,如果──我真的是抱这种必死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假如我们继续交往下去,发现我还是不能很喜欢妳,那要怎么办?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脸上的认真说明了他不是在搪塞我,而是有开始在思考我跟他的之间的关系了。
他是真的很烦恼吧?害怕最后就是无法爱上我,然后我会想不开,……这本来也是无可奈何的,谁叫我从来就不是能够让人轻易喜欢、心仪的女孩,尤其现在我又变成这个样子!
别说他不喜欢,连我自己也不喜欢。
但──我必需要去争取,所以即使用了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就像现在──从暗恋到发生亲密关系,如果我不积极,又怎能让梦想实现呢?我需要强迫他接受我,我需要……
可另外一方面,我无法陌视──如果他最后还是没办法喜欢我的这个事实。
我还没完全丧失心智,岂会不知强摘的瓜不甜?!
定定思索了片刻,深吸口气。「那──我们订个约定,好吗?」
「什么约定?」
「我们不承诺永远,只注意现在──如果我们交往了九百九十九天,做了九十九次之后,你发现你还是无法爱上我,那我会毫不犹豫的跟你分手,并且不会寻死,你说好不好?」话说出口了,我才悲哀地发现到,我真是爸妈的女儿,思考模式是那样的相近,喜欢订一些契约来保障人与人之间的多变关系。
他听后先愣了一会,然后低头专心思考好一会。
「为什么要订这个数字?」
「因为……我希望能够长长久久……」我抬头看着他。「当然你可能不这么想。」我苦笑道:「但──你就给我这九百九十九天吧!」
奢侈地、贪婪地活着这九百九十九天……
他表情奇异地看着我一会,出人意料地,他竟然点头了。「好!那我们就……试着交往九百九十九天,可如果……是妳先反悔了,那又怎么办?」
我失笑道:「这怎么可能?」他的问题真好笑,他就是我的梦寐以求的,我怎么会反悔呢?
但不知怎地,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袭向我,会吗?这世间的一切还有可能是会不变的吗?
我闭上眼,心头像是突然裂了个洞。
不!不要!
在那虚无抓到我之前,我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救我!救我!
「妳……」他才说了一个字,我就抬起头,用唇堵住他的。
不要!不要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体内强大的空虚需要填满,我要他!我要他!
我像只小猫般,盲目地在他脸颊、嘴唇、颈脖轻啃着,甚至忘情地往下、再往下……
他是何时从被动被转换成主动,我不知道,可当他冲入我的体内,那夹杂着痛楚与酸麻的感觉,让我心甘情愿地随着他被火焚烧,手紧紧扣住他结实的背,跟随着他有力的身驱晃动、迎合着,直到失去了意识、不再有自我,即使因此而灰飞烟灭亦在所不惜。
枕在他的胸膛,四肢像藤蔓般地牢牢缠住他,感受他的温热和心跳,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我闭上了眼,告诉自己。
他──是我,我是他……。
唯有依附着他,我才能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