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未离从侧面看他,挺直的鼻梁透出一股倔强,紧闭的眸中似乎能藏下无尽的心事,她隐隐的知道,此刻他到底在想什么。
“子墨,过几日……”
隆冬临近,前几日皇帝下了命令,说是叫萧子游回北疆驻守,她也免不了要随他回去,想着心里泛酸,话也说不完整起来。肋
“怎么了,阿离?”萧子墨回头,看她那副样子心也软了下来,轻声探问,乔未离淡笑,见此刻他心里眼里尽是自己也便安生了几分。
“北疆已是隆冬,皇上叫子游过几日便回去,以防边乱。”乔未离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惆怅。
萧子墨却笑了笑,微叹一声,“放心吧,父皇不会真的叫子游去北疆,他此时叫谁走也不会叫子游走的。”
乔未离不解,他也没有再解释,只是将她抱紧了些。
不知坐了多久,风愈发的冷,乔未离从他怀里站起身来,“夜风冷了,你身子还没大好,别再受了凉,我也该回去了。”
他不像白日时那般冷淡,勾唇轻笑,眉目之间尽是温情,将手递给她叫她扶自己起来。
乔未离微嗔,拉过他还带着血的手将他扶起,“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受了伤,别人又不会替你疼,只叫这些在意你的人为你心碎。”
萧子墨往前走一大步之后回头瞧她,“那阿离会为我担忧吗?”眉目之间,流光四溢。镬
乔未离浅笑,朝他肩头上捶了一拳,他装作很疼的样子躬身叫嚣,她便弯来查验是不是自己方才手重了。
他适时将她抱在怀里,“好了,夜深了,你回去吧,别叫子游担心。”
担心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随即放开乔未离一人往书房内走去。
乔未离站在门外,借着漫天星光看他,他如旧时那般心思深沉绝不外漏了一分。
方才那些笑里夹杂的愁思她怎会不懂。若说别人看不懂,她可是爱了他十多年的女子,怎么可能连他那一点心思都不明白呢。
瓦剌犯边,他不担忧,皇帝降罪,他也不担忧,兄弟夺权,他还不担忧,因为这些事情,如果他想解决,就都不是问题。
可她看到了他眸光深处隐忍的疼,她知道他为那个沈兰君担忧,因为她的一切,他都未知,也无法全盘掌握。
直到看他进了房门要转身关门时,她才闪身上了房顶,她不会叫他看到自己的落寞。
就像她一直深信,萧子墨只能是她的,无论有谁走进了他的心房,她也不信那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
乌蒙王宫,太医署长官躬身进了御书房。
雅岚图正在批阅奏折,从高高的奏折堆里抬起头来,食指拇指围拢,轻捏了捏眉心。
“来了,来的还真快。”他抿唇,叫人看不出心思。
“皇上,查验结果出来了。”那太医跪在地上,方才在御膳司,他已经看出了苗头,可为人臣多年,他自然知道雅岚图不想声张此事。
“血珊瑚里,有什么东西?”明明是庸懒的语气却处处透着诡异。
“回皇上话,微臣所猜不假,正是有人将血珊瑚中混入了绿珊瑚粉,碧眼蛇这才集体攻入御膳司。”老太医抬头,揣测着年轻君王的意图。
“嗯,很好,你可知这绿珊瑚是乌蒙国举国难寻的药?”雅岚图起身,直盯着还跪在当下的太医。
“自是知晓,我乌蒙国极少生绿珊瑚,只有与西陵交界的一线峡有,却极难寻得。”太医这话回的恭敬。
“那你告诉本皇,是谁最有便利能得到绿珊瑚?”雅岚图嘴角噙着笑,将太医看的心惊肉跳。
“回皇上,微臣不知。”颤抖着磕了个头,他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
“哦?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雅岚图绕过案几站在他面前,不时的左右走走,那太医低着头,见鹿皮锦靴的主人在自己眼前来回走动,心下愈发紧张了起来。
额上似乎溢出细密的汗珠,他眨眼间那汗水沿着眼角砸下,在地上碎裂开来。
“皇上……”深深一个叩首,正欲说话又被雅岚图截住。
“起身吧,这件事,莫要对外声张,你且回去,只当此次没人叫你来过。”出乎意料雅岚图没再逼问。
太医也赶紧谢恩离去。
绿珊瑚在西陵与乌蒙界的一线峡,驻守那里的正是庄妃,后宫之中,除皇后是逐月公主圣眷正隆,往日里,庄妃与严妃的势力,是如日中天的。
庄家世代随乌蒙王打天下,汗马功劳不可不记,更何况,自庄老将军戍守边界以来,与西陵关系交好,从未起过战端。
庄老将军素喜黄老之学,是以无为而为之,将边境一带打理的序秩井然,不是这般玩小动作的。
宫中人,纵是未见过庄老将军,也知晓他为人处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个中正的臣下。
方才那太医不肯说出庄老将军的名字,也定是素来景仰他,故此不肯拉他下水,也不信他会做出这般糊涂事来。
一个太医都明白的道理,他身为乌蒙国一国之主,如何能不明白。
翌日朝毕,御膳司管事被叫往御书房问话,当时雅岚图正倚桌小憩,没人敢叫醒他。
管事的跪在地上良久,膝盖被大理石梗的生疼却不敢起身,不知跪了多久,雅岚图才轻哼一声,端坐起身来。
管事的总觉得,似乎是过了一个甲子一般漫长,西陵已近隆冬,乌蒙
还是带着几分燥热之气,御书房里的气氛更是叫人害怕。
雅岚图环视他几眼,之后微抬起纤长有力的手,“起吧。”食指上的红聚石映着阳光发出的光芒刺眼无比。
有几缕光束闪进他眼里,他起身眯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视物。
“在宫中多少年了?”像问天气一般,雅岚图这话很是随意。
“奴才进宫那年,先皇刚登基,如今算下来,也不知是有多少年了。”管事见雅岚图问的轻巧,也没去计算。
“知道本皇为何单叫了你过来吗?”雅岚图未抬头看他,一边继续批阅奏折一边沉声道。
“回皇上话,奴才不知。”宫里的阉人就是自以为下贱,像他这般做到一司之掌了,仍旧是将奴才儿子挂在嘴边。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朱笔轻扫,一方奏折已阅毕,他搁下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瞧着躬身立着的他。
“看在奴才伺候了先皇又伺候皇上的份儿上,皇上就放奴才告老吧。”他扑通一声跪地,恳求雅岚图。
“放你告老自然可以,但你得先回本皇的问题。”雅岚图绕过书案将他扶起来,言语犀利毫不退让。
“是,皇上肯放奴才告老,奴才定然知无不言。”往后退了两步与雅岚图保持距离,管事的方才还吊着的心这才算是安稳下来。
“当日有谁进过御膳司,谁动了本皇的血珊瑚。”
“这……”严家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如今他若是说出严妃身边的大宫女来过,无非是将严妃推上风口浪尖。
若是这般,就算他告老,也没命回老家去。
“嗯?”雅岚图挑眉,管事的虽未看他,却也被无形的怒气震慑,不敢不说实话。
“皇上息怒,当日,严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玉练曾来过,她还给了奴才一个顶好的玉镯子。
奴才是伺候人的,谁都得罪不得,这玉镯子若是不收,奴才也活不到今日,可收下了,亦是对皇上不忠,奴才该死。”
说着又跪了下去。
雅岚图勾唇,“管事大人这膝盖骨,莫不是断了?不如本皇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温软的男声透过空气如利刃一般划破了咽喉,管事吓的不敢吭声,雅岚图却不以为意,“怕什么,起来。你历经两朝,为我乌蒙王室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这事,本皇不会迁怒于你。”
那人蒙大赦,方才叩起头来,一身的汗也才终于透出,浸湿了后背,一股凉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今日本皇问你的事儿,不可对第三人提起,那翡翠镯子,既是严妃给你的,你便收着。
本皇会寻个由头,叫你告老还乡,你只安心等待时机便是了,退下吧。”
雅岚图拍了拍额,朝他挥手,管事拜谢皇恩,终于看的清楚为何这乌蒙后宫这么多年并没有惊天动地的争宠之事发生。
这年轻的帝王太有远瞻性,不待火势大起,那点点苗头已被他掐灭,心中不由得对雅岚图是万分敬佩也万分惧怕起来。
他想了想,终于明白,这次的事儿,正是冲着那刚被带进宫的兰姑娘来的,回头看看御书房敞开的门和那年轻帝王的背影,他加快脚步,慌忙离去。
夜晚的落花殿,更显落魄了几分,昏黄如豆的光在殿内升起,兰君空对着那一点烛火坐着。
雅岚图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般光景,上前揽住她的肩,目露心疼之色,“饿了吧,我给你带了膳食来,你先用一些。”
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轻轻打开,一应菜色均是按照兰君口味特别做的。
守在殿外的敬子不时抬眸往里瞧瞧,他们家皇上可从未曾这般温柔,这小女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雅岚图身边的事儿,不会瞒他,今日太医署和御膳司的人,也都是他去传的,心里虽不太明白,可每日看雅岚图亲自盯着给兰君准备膳食,他也总算是清楚了一些。
“我不饿,你叫人把这些都撤下去吧。”兰君起身走到书案旁,只顾看那黑白棋子。
“一整日未曾用膳了吧,怎会不饿,本皇亲自送来的,你吃一口也算是不负本皇的心意了。”
雅岚图并未叫敬子,再与她说了两句。
兰君不想与他辩论,便上前将他带来那些菜每样尝了一口,“好了,可以撤下去了吗?”她直看向他的眼睛,毫不避讳。
此刻雅岚图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口,翻涌的难受。
他是一国之君,为她送膳这等事都亲力亲为,已是做到极致了,可她却根本不领情,叫他情何以堪。
后宫佳丽千百人,他未曾对谁用心,独她一外邦女子,叫他费尽了心思,她却毫不在意。
那样冷漠的目光伤害了他,他心口忽然一阵窒息,闭眸抬手叫敬子上前来撤走了膳食。
低眉上前想开口打破这死寂一般的沉静,兰君却忽而回身,“乌蒙王陛下,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可是,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若你想一辈子囚禁我,难道一辈子都亲自为我备膳吗?后宫之中女子何止万千,若有人有意害我,纵你是国主,也防不胜防。
兰嫣是个好姑娘,她母亲锦妃虽心术不正害了我娘亲,她却着实没什么坏心思。都不过是被其母教唆罢了。
若你能真心待她,她是足可以在你这乌蒙国母仪天下的。”兰君皱眉,语气诚恳。
可越是诚恳的语气,便越说明了面前的女子根本不在意他,心里的失落很浅,疼痛却很剧烈。
雅岚图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咽喉,“你信不信,若我要你,你逃不过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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