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该在戎辰的世界中高傲的炫耀,如今,曾经绚烂的回忆便如尖锐的钢刀,将点点滴滴刻在我仅存的躯体上,每一次想起,便是一阵噬骨的疼痛,直令我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从今日起,在这繁华阡陌的人世间,只剩我和三哥,相依为命了。这样未尝不好,我拥有他,便可在那怀中呼吸着淡淡迦南香的芳香,被一片清净悠远萦绕着,享受着片刻的温馨。肋
我不顾宫人的阻拦,只身着一袭单薄的青色罗裳长裙,来到庭院中。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我的额上、唇上、肩上,继而瞬间融化,传来了刺骨的清寒。我无暇他顾,抬起头凝视着湛蓝的天空,脑中满是那些离开的人的模糊轮廓。
这时,内侍们禀报,凤华宫的大总管求见。
我回到殿内,微整仪容,将心中所思深深隐藏,端坐在金雕漆红木长椅正座处,这才宣他进来。
他躬着身子,小步恭敬地由外走来,跪在羊绒地毯上向我问安。我对他尚有几分印象,闵莫的宫人,哪个不是跋扈嚣张。而如今,他也变得这般小心谨慎。
我无心与他计较曾经的过往,只淡淡道:“有何事见本宫?”
他将头低下,拈着尖细的嗓音,语中万分悲切道:“禀公主,皇后娘娘已然斌天,奴才愚钝,前来请示公主如何处理娘娘身后之事。”镬
“可有禀报皇上?”
“这,”他唯唯诺诺道:“皇上尚在崇锦殿休养,未得宣召者一律不得觐见。奴才实属无奈,这才扰了公主,像公主请示。”
三哥,你不可萎靡不振,将这棘手的政事交于我啊。如今,我又该如何?
总之,闵莫被赐死的消息决不可走露,否则,大粤国岂会善罢甘休,一场浩劫就将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唯今之计,只有封锁消息,将翻滚着的惊涛骇浪暂且平息,等待来日时机合适,再将隐患一举清除。
我略带几分威仪道:“命人向大粤国报丧,皇后娘娘突染恶疾,凤驾斌天。凤华宫中知情者及大粤国侍仆全部殉葬,一个不留。”
为保住这繁华的锦绣江山免遭战乱,黎民百姓免受荼毒,也只好如此。三哥的帝位万万不可受到一丝一毫威胁,若真有轮回报应,便让我落入地狱,万劫不复吧。
那大总管略抬头望着我,眼中充斥着惊异与恐惧,却不得不应声接旨。
我唇角处挂上了一抹优雅雍容的微笑,柔声似水却又带着不可违背的声色对他道:“外面天寒地冻,大总管不妨吃一盅热酒再退下。”说罢,我意味深长的望向身后的侍从,淡淡吩咐道:“为总管大人上酒。”
那侍卫即刻会意,不过须臾,便端来一墨色的填漆木案,上面描摹精美的青瓷酒盏散着腾腾热气,就如袅袅炊烟腾空。
那大总管受宠若惊,急忙跪下来,将头磕在地上,连连说着:“奴才怎敢,奴才怎敢。”
我挂上一抹春光明媚的笑意,如三月的春柳般可人,令他起身,饮尽杯中琼浆。冬日的刺骨寒凉令他尚未察觉异样,他叩首谢恩,起来躬着身子欲向外退出去,可就在这一瞬,他的身躯开始晃动,继而摔倒在地,肥硕的身体剧烈的痉挛着,一双手紧紧捂住嗓子,脸憋得通红甚至发紫,眼珠仿佛就要流出,面目狰狞着,痛苦不堪。他目光凄厉,继而只露眼白,七窍流血,黑色的血液如同毒蛇蜿蜒在羊绒毯上,触目惊心。须臾,他痉挛的身躯逐渐平复,倒地而亡。
我轻阖上双眼,令身边的内侍将这尸体秘密处理。又派人命礼部拟旨,告知大粤国闵莫抱病而亡的消息,再令司徒箜将凤华宫中人软禁,待到闵莫下葬之日将其全部殉葬,不留活口。
我终体会到三哥的苦心,为帝王者,岂可心存妇人之仁。如今天下的局势纷繁错杂,为永葆我朝江山,便也只好如此。
从何时起,我竟变得嗜血如性,就如来自地狱的修罗一般冷酷无情。戎辰在天之灵,是否还会怪我心念恶毒?可我还能如何,处在如斯境遇,本就身不由己。
这一切,也总该结束了吧,我不愿沾染世俗的尘埃,不愿随波逐流,只想作个干干净净的清闲人,留恋于山水之间罢了,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切只好归结于命运,既然命中注定,苦也好乐也罢,只得跨越艰难困苦,一步步走下去。
回到绣阁之中,一片阴冷之气,厚重的窗帘垂在地上,屋内的光影愈发黯淡,仿佛春酒犹醉那般,令人萎靡不振。侍女们将暖炉中的火焰燃起,这才有了些许暖意,使这里不至于冷若冰窖。
不知此刻凤华宫中是何景象,那里俨然成为人间的修罗场,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为这肃杀的寒冬增添一抹萧索。那本就是九重地狱,还有谁可以全身而退?
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终于停歇,天空开始放晴。已是正午时分,太阳光芒万丈,高悬于空中,而大地却依旧无限寒凉。人世间,总有阳光无法顾及的地带,那里一片清寒。
我在卧榻之上小憩一会,将一切忧思暂且抛却脑后,只拥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仅存的回忆,在梦中寻着一片广阔的天地。云纹蚕丝被褥质地轻软,与肌肤接触更透显无限温柔,仿佛柔情似水的迤逦清溪湄畔,却依旧是翠衾薄寒。
如今,一切总该结束,我和三哥,终于回到了最初。
多日的疲乏令我昏昏恹恹一直沉睡至黄昏时分,醒来时,窗外暮霭沉沉,晚云初收,淡天琉璃,月白在天边留下一道白痕,铅色的天空愈发阴沉,月的轮廓却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