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看到你上了江思远的车子。”温道明顿了顿,“少卿,我坦白告诉你,我一直在问自己,是他逾越了,没错。可是,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做,我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他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怕——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顾不得后果,顾不得你会怎么样看我,我得把这一切都告诉你。”
“我自认我这么多年,做的够多了,我不怕让你知道,她闭眼的时候,我心里头竟跟卸了颗大石头一样。”
那时候,他守在她的病床边,只是,没有握住她的手。
她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说,温道明,年轻的时候,一直想握你的手来着脑。
她说着,颤微微的伸出那只瘦峋的手,握住他的。
那时候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说,温道明,你这个坏家伙,我头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打架磕破了头,支书问是不是又打架了,你一声不吭,我帮你瞒过去了,你不但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后来,我连见你都见不着了轶。
我知道你们打架惹事,我回回都替你们骗支书。我每回看见你,都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你这个不安分的混蛋,总是惹乱子。这就罢了,从来也没见你说过什么,真是过分。可我也真是没出息,每回见你,又高高兴兴的,什么气都没有了。
彼时,她的神智已经开始不清,他根本想不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说,我早知道你有喜欢的姑娘,你生病的时候,嘴里都念着她的名字呢。我不在意,我对你好,我喜欢你,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爹说,你总有一天会回城的,我心说,那有什么关系,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她憨厚的一笑,盯着他,像是要透过他,看那已经逝去的岁月。
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这一辈子,心里喜欢一个人,也被人喜欢着,还生了个懂事理的姑娘,温道明,我真挺知足的。
你太太,真漂亮。
她笑着。
他惊讶。
外面人都说,你是柳市长的丈夫,新闻里出现她的时候,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也觉得,这样的女人,才该跟你站在一块儿。
可是,为什么,你太太会是他的妹妹呢……温道明,你说,这是不是命啊。
真好,现在我跟你,还有他,以后就各归各位,谁也不必麻烦谁,谁也不必记恨谁。
……
温道明握住柳少卿的手。
不敢再松开。
他想着这些事情,缓缓的说出来。
“少卿,对不起。”
这一声迟到了近三十年的道歉,他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弥补什么。在她这些年耗费的青春、心力、感情面前,他的道歉,是那样的苍白。
可是,他必须说。
如果时光流转,他想要早一些遇到她,他会换个方式爱她,他愿意为此付出所有的代价。
他握紧了她的手。
柳少卿只管听着,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多余的反应。
这么多年,她不愿意多触及这些回忆,她有些想不起,他们两个究竟是如何相安无事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
如果她不是柳少卿,如果早十年,二十年,他告诉她这一切,她年轻气盛,也许,会回答一句,道明,现今,一切已经是覆水难收。
“其实,我在看见以真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只是没有把握。道明,以真,她其实是哥哥的女儿,是么?”
柳少卿吸了一口气,口里凉凉的。
哥哥跟他是校友,哥哥跟他在同一个地方做知青,嫂子曾经闹着要离婚,闹的很大,她虽不甚清楚内情,却也大致能猜到些。巧巧那孩子,年少离家,至今不归……以真,跟巧巧那样像,有着柳家人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气韵。她看着,莫名的熟悉亲切。
“我是以真的姑姑,道明,是么?”
他从来没有说过对她的感情,他甘心待在她背后二十余年,他的付出,她未必不懂。只是,她的付出,他同样未必懂。
她望着他,他起先并没有开口,可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太多太多的内容。
终于,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说,“以真其实还有个名字,叫晓晓——柳晓晓。”
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热了……
“我曾经想过,等晓晓成年了,或者成家了,她们母女的事情,我不会再管。可是,那孩子,跟赖家良安的事情,你一定也知道。她跟她母亲一样,也是没名没分的生了孩子。孩子不足月就生下来了,身体很不好。那孩子,一直当我是她姥爷,小小年纪,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医院待着,可怜又可爱,一哭就要找姥爷……少卿,我……”
“那时候,以真的事,以真孩子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在挥霍你对我的信任,彼时,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怎么去跟你解释,不知道如何让你接受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江思远帮着晓晓离开,我必须承认,他给了我很重的打击,还有……很沉重的危机感。我不怕告诉你,我很怕,怕你就这么放弃我们的婚姻。”
“对不起,可是,再不堪的时候,我都想跟你一起。少卿,我坦白说,这些天,我生气、嫉妒,我忍下来了,我也在反省自己。我不怕你讨厌我,少卿我今天告诉你,你就是再讨厌我,这辈子,也休养我放掉你的手。”
柳少卿把这些听在耳朵里,心里头是一阵一阵的慌。
“道明,你是欠我一个道歉,一个解释,我需要。”
“我知道,你会每天等我一起吃饭,我知道,我上班的时候,你会跟在后面。我知道,你每天会等在政府大楼那里,看我下班。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清楚,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信任。”
“但是,我还是需要你的解释,我只要你亲口跟我否认,说你没有在外面养人,说那不是你的孩子,说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说你,其实也是为我,为哥哥,为柳家。”
他败了自己的名声,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不匹配,他配不上如此优秀的她。他们,是最失败的联姻。哥哥呢,身为柳家的长子,如今是常委,官居要职.
他成就了,柳家最大的荣誉。
哥哥他,怎么能这样的心安理得,他们一起瞒着这样大的事情,叫她,叫嫂子,叫以真,叫巧巧,如何自处?
“道明,我没那么笨,我现在要是放了你,离开你,我之前的苦,不是都白受了么。”
温道明张了张嘴,望着她,她笑微微的,眼圈还带着些红,他的心跳骤急,额上的筋一扯一扯的跳动。
他伸出手,想要抚一抚这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颊,却又随即收回。
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夫妻二人,不必说谁欠谁的。是夫妻,也是冤家。这辈子的两个人,总是要欠对方一点东西,才会记得牢靠,才会惦记着下辈子,还要继续做夫妻。一笔一笔的,连本带利的还清楚。
有一回,母亲问他,对少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不语。
母亲说,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口味偏重,但凡吃食,要大咸大辣,可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跟着我吃清淡的口味。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无所谓喜欢吃什么,或者不喜欢吃什么。一个人跟着另一个人,吃了几十年原本不曾喜欢吃的口味,自己的口味也会跟着发生变化。我现在可以跟你父亲吃重辣的菜色,你父亲也可以跟我吃清淡的菜色。
道明,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婚姻,这就是夫妻。
……
苏七七推着轮椅,与温浮生两个人出现在墓地的时候,温家的人已经到齐了。墓地修葺的干净整齐,墓前也摆好了香烛瓜果。
温浮生手里抱着兰花,祖母最喜欢的花。
温道明看见他们来了,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臂膀,又对苏七七笑了笑。
潘素宁行礼后,到了道明夫妻行礼,夏清舞带着身孕,不方便行礼,安生代她行礼,脑门磕在手背上,上了香。
烟雾在鼻端缭绕,很快到了苏七七与温浮生。
苏七七看着相片里的老人,慈蔼的微笑,皱纹褶子并不妨碍那美丽与优雅。温浮生伸手,握了她的手。
她弯腰,把温浮生准备的兰花在墓前摆好。
眼前这一大片整齐的墓地,白的灰的,没有喧闹的气氛,只余下清清浅浅的香火味,却也很快飘散在空中。
女乃女乃就孤零零的待在这里。
她闭了闭眼睛。
她想要喊了一声,喉咙却仿佛被卡住了。她听妈妈说过,在墓前若是不出声,往生的人是无法听见的。
她轻轻的跪下来,弯腰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仿佛看见女乃女乃点她的鼻尖,笑眯眯的说:小七七,长大了给温女乃女乃做孙媳妇,可好?
电火石光的那一瞬间,女乃女乃与妈妈齐齐的护住她,来不及说上一言半语。
女乃女乃说,小七七,你这回说错了。
……
“女乃女乃,我是七七……”她哽了哽喉咙,眼睛酸涩的厉害。
她抬了一下头,看着相片里的温女乃女乃,低声说,“我来看您了。”
温浮生把轮椅摇到她身侧,大手伸出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一大家子的人,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苏七七微微发抖的肩膀,心中均有着不同的感受。
“好了,起来。”柳少卿上去拍了拍她的脸。
苏七七吸着气,点上香,起身。许是跪的有些久,眼前竟是一阵黑,身子也跟着打了晃。温浮生坐在轮椅上,使不上力,柳少卿忙在一边扶住她。
“怎么了,是不是贫血?”柳少卿轻声问。
“没有,您别担心。”苏七七换了一口气,站稳了。
“最好不是。”柳少卿拍拍她手背,料着是她这程子照顾浮生太辛苦,便道,“晚上跟我家去吃饭,叫女乃女乃给你做点好吃的。”
苏七七看了一眼温浮生,轻轻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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