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汪瓷生的眼睛。
这对在她第一次看到,就几乎要为之倾倒的美丽的眼睛中,此时不管出现什么样的神情,她都不想错过。
汪瓷生笑了。
她轻轻的扶着屹湘的肩膀,说:“来。”
Laura在她们身后,悄悄的先上了车猸。
屹湘跟汪瓷生走在小径上。
脚下是方木铺成的路面,在密密的北美红松之间,汪瓷生高跟鞋踩出笃笃笃的细响,缓慢而优雅。
刚刚下过雨,地面却不见湿滑。走上去非常舒服。如果不是有心事,这样慢慢的一同散散步,倒是极美的筝。
汪瓷生回头看了看屹湘。
屹湘落后了小半步,汪瓷生等了她片刻。
“我以为你不会问我。”她说。
屹湘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面对这个话题。只是上次是被动接受,这一次她主动提及。心里的复杂时不言而喻的。
“别有负担。”汪瓷生明察秋毫,微笑着,说:“我打心眼儿里,一直希望你能问。也好给我一个机会解释。虽然那应该算我经历过的阴暗东西。如非必要,实在不想跟人谈起。”
车灯远远的,照亮脚下的小径。
汪瓷生温和微笑,坦然镇定。
“那么,到底有没有?”屹湘问。
“你指的是有没有利用邬载文的感情?”汪瓷生反问。
更确切的说,是有没有介入邬载文的婚姻、有没有利用不正当的手段窃取邬氏财富,像邬家人指责的那样,害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是屹湘毕竟没有忍心这么当面问出来。
“我很难相信,如果没有的话,那你后来的很多做法,不是出于内疚。”屹湘直说。
汪瓷生笑意更深。
屹湘眉一蹙。
“抱歉,”她停下,微笑着,过来拥抱了屹湘一下,尽管屹湘看起来并不高兴,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说:“抱歉我有点儿失态,但是你这样关心我的过去,我还是很高兴……你对邬家本的事情看来有点儿数?”
“你能不能严肃点儿?”屹湘皱眉。
汪瓷生笑着,说:“你这生气的样子,跟多多好像……啊,多多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屹湘沉默。
汪瓷生在她的沉默中,慢慢敛了笑意,说:“凡事不可听一面之词。左右都听,也未必是事实的全部。当年的事情,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之处。我告诉过你,作为一个女人,我既没有不尊重我的婚姻,我也没有破坏过别人的婚姻。这话绝没有假。至于邬载文……”汪瓷生叹了口气。
她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说:“跟我之间的恩怨纠葛实在是太多。后来一举拿下邬氏,不能说不是趁人之危,也不能说没有一点点利用他的所谓的感情,但是你听完我这边故事的版本,再做评判不迟。我想大概得花费点儿时间,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习惯晚睡,倒没有关系。你会不会觉得太累?”
“我还没有倒过时差来。”屹湘回答。
“那好,我尽量简短的说。”汪瓷生站下,默然望了红松林片刻,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那狼狈的日子就不提了……跟邬载文认识的时候,我已经有一点点钱。自己有一点,丈夫也有一点。关于那次婚姻,外界很多非议,我从不在乎……在乎的就是怎么能过的更好,至于别人怎么看,那太不重要。身边从来也没缺过追求者,各种各样目的的都有,当然不乏看中钱的,更多的是想给我钱的。我虽不是君子,什么样的钱不能要,还是有数的。盗窃和明抢这两样,想想就罢了。我还是安于得到通过努力和付出交换回来的钱,这样比较安心……有人说我把婚姻当成投资了……”
她此时背对着屹湘,屹湘看到她挺直的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的确是这世上最成功的狙击手。从未失败过。”
“那大概是因为,你总有幸会遇到爱你的人。”屹湘走过去,站到她身边。
汪瓷生半晌没有出声。
“后来呢?”屹湘问。
“后来,我知道原来跟邬载文的渊源,早很久就开始了。我拍的第一个广告,是邬氏的羊绒手套。只是一个很小的副牌的平面广告,对邬氏对那支副牌,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我来说,是明天的早餐……就是这样的一支小广告,我还要试镜。试镜的那天,在摄影棚外等候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样子很帅气的男人,当时以为他只是邬氏的员工。他给我很多指点。当时我太紧张,一门心思得到那个工作,并没有想其他。拍摄结束离开时,也没意识到该谢谢那个人。后来我得到了那个工作。后来邬氏的不少工作机会,都有联系我。只是我渐渐的已经不需要那份工作了。我开始创业、我嫁了人……认识邬载文后,断断续续的,早前的这些往事,都被提起来。也知道了,当初那第一个广告的工作,都是邬载文通过他的助理交待下去的……这是种施恩,当时未必图报。但当我可以为他所用,就是套现的时候。非常遗憾,尽管我非常努力,但是我的努力并不足以让更多人重视,反而是我能嫁给什么样的人,更让人有利可图,显得至关重要……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得到印证的。起初,合作还算愉快。但随着合作的加深,我开始意识到,邬载文要的并不是起码不只是大宗生意。”
汪瓷生轻摇了下头。
尤其在她第一任丈夫去世之后,邬载文的机心渐渐凸显。
诚然邬载文与她年貌相当,风流倜傥。但在她当年众多的追求者中,却也并不是最显眼的,也不是最慷慨的。并且他已婚的身份,已经让他显然不可能成为她的首选。但他让她信任,除了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的帮助,还有他看起来是真的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奉献给她的是智慧和经验。
“……就算那个时候,除了勇气和脑子,我赖以立足的,也还只有勉强算年轻的年纪,还有这一点点说得过去的样子。除了这些,还有些野心。并不甘心于遗产的继承,总想着事业还可以做的更大些。野心不切实际,就成了贪心。”汪瓷生的语气中没有多少无奈,那些仿佛是过眼云烟,已经过去了,“不过我有我的底线。守住了,就没有什么。那些年通过我,邬载文获得了多少事业上的好处,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如他后来亲口对我说的,这也许是他做过的回报最高的一笔投资……”
“……”屹湘看着汪瓷生。她想说点儿什么,汪瓷生微笑的阻止她。她拍拍屹湘的手,“你愿意听下去,我就把故事说完。”
屹湘点头。
“好。”汪瓷生慢慢的走着。
身后的车灯距离远了些,也许是Laura让车子停了的缘故。
Laura总是能贴心的知道她此时需要什么。
她需要的是一点点黑暗。
太亮了,她会觉得难以对女儿说出这些过往。
“你大概不能体会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的心情……当一个人,他曾经说过他是你的朋友,也说过爱你,但,你不过是他的一笔投资?当然这是后话了。还好从来没有对他有过‘朋友’之外的幻想。也从来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超越朋友界限接触。就算他说爱我但是已经结婚了,那么多的束缚不可能立即摆月兑,逼到他那个深爱他的妻子几乎走投无路……我从来没有认为那是他为了和我在一起而做的努力。他的女人从未断过,我从不是他女人中的一个。就算他表现的、也宣称的,在疯狂的爱我。这事儿真是疯狂——什么样的男人,会一边说着爱这个女人,一边说他希望我幸福,还从中牵线,将这个女人迫不及待的介绍给别的男人?对方就是百达的继承人,也就是先夫……”汪瓷生说。
她看屹湘。
屹湘听出来,汪瓷生唯有对百达继承人用了“先夫”的称呼。这说明这个人,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她心里有些难过。她想汪瓷生应知道她在难过。因为她顿住了。
屹湘摇了摇头。
汪瓷生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继续说下去。
“……这原本是邬载文做的更大的算盘。那时候我正经历一次重大挫折,无心跟任何人发展感情。事业上的危机,跟我母亲之间的裂痕,都在折磨我。但正如你所说,幸运的是,我总能遇到真爱我的人。这一次,又是。先夫是真正温厚善良的人。我何其有幸,再遇深爱我的人,有幸重新拥有幸福的家庭,有最牢靠的后盾和最坚定的支持。而邬载文,之后连续投资失败,又急于捞本,一错再错,原本非常稳固的纺织业、又有强大的现金流,都被他折腾净了,已经严重影响到邬氏的生存。”
凉风徐徐吹过来,屹湘抹了下额角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