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离开“盼星阁”,没有去上早朝,而是去了“千喜殿”。一进“千喜殿”,就看见一个金发紫服的女子坐在院内的桃花树下,正埋着头认真地编着什么东西。“母妃,近来可好?”司马绍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走进她。她听到有人说话,抬头忘了他一眼,傻乎乎地笑了笑,又继续编起了手中的柳条草环。她的笑容揉进春日温暖的阳光里,是那样安静祥和。如今的她已经不在意气风发的妃子,而是个痴痴傻傻的太后,每日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低笑了一声,阴森恐怖的笑声给明媚的春光笼上了一层隐约的阴霾,她都这样子了,能回答他的话么?他屏退了所有的宫人,走到她跟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草环,扔在地上,眼中满是愤怒而忧伤。她弯腰,立即把地上的草环捡了起来,一手拍打着草环上的灰尘,嘴里嘟囔着,“弄坏了,绍儿会生气的!”又把草环紧紧搂在怀里,目光呆滞,咧着嘴歪笑,像是在回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他看着母亲那样简单的笑容,不禁回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儿子。尽管是长子,但是母妃没有地位,自己也被冷落、忽视、嘲讽、欺负。五岁那年,他没有什么玩的什物,母妃就给他编了一个柳条草环给他当玩物,他喜欢得很,戴着它到处跑、到处跳。正巧撞见了父皇最宠爱的皇后的儿子,他蛮横不讲理,硬要自己把草环摘下来给他。当然那样倔强的孩子怎么把心爱之物让给他人,结果自己被狠狠打了一顿,草环还是被人抢走了。皇后的儿子抢到手后,却往地上一扔,一边用力地踩一边不屑地说,“贱种的儿子也是贱种,玩这种破烂东西!”他趴在地上,暗暗发誓,一定要做最强的,只有够强大,才不会任人欺凌。后来母妃知道这件事情后,一边给他清理伤口,一边温柔地安慰着他,后来又给他再编了一个草环送给他。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其他目的,母妃也渐渐变得狠厉起来,成为了父皇最宠爱的妃子,自己也成为了太子。母妃一直荣耀富贵,直到前年出猎,因为一次意外,母妃摔下马车,头部撞上石头,得了痴傻症。经常疯疯癫癫地闹事,就被父皇贬入了冷宫。这就是她所知的母亲的一生!他眉目紧蹙,薄唇微白,抓住她的肩头,拼命摇晃着,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沉声几近哀伤幽怨,“既然母妃这么疼绍儿,为何要做出伤害绍儿的事来?为何?”一想到那封信,他的心就会抽泣地泛疼,他的自尊和骄傲被他的母妃践踏得一无是处。“难怪你经常对绍儿说,不要怨恨母妃,是母妃对不住你。原来我只不过是你和那个男人的野种,生下我就是为了你们不可告人的阴谋。为什么母妃,你要这么对我?”他愤怒地低吼,痛苦的声音回荡在空静的院子里,把桃花树枝头的两只歌唱的黄鹂都吓跑了。荀太后好似认出了站在她眼前的人就是她最疼爱的儿子,把手中的草环戴在他的头上,颤抖地抱住他,伤心无奈地安慰着,“绍儿,别生气,都是母妃不好,不能好好保护你,让你受人欺负。都是母妃没用……”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呜咽,一定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才惹儿子这么生气。“问你为什么,又怎么会知道呢?母后你好好休息吧!绍儿以后来看你!”司马绍拍着她的背,把她拥在怀里,任凭她的眼泪和鼻涕抹在自己华丽的龙袍上。而随着母亲的低泣,全部的痛苦都淹没母妃温柔的话语和无奈的眼泪里。既成事实,问为什么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把关爱和温暖给予自己的母亲。她也只是鲜卑王的一颗可以轻易牺牲的棋子罢了,她无奈地爱上一个残忍狠心的君王,奉命生下了自己,抱着对自己的愧疚与疼爱过了这么多年。还要在另一个她不爱的男人面前逢场作戏,面对宫里的厮杀与斗争,她的日子过得是何等艰辛。这样一个苦难的母亲,作为儿子的他,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她。御花园。石星站在远处,放眼望去皆是一树树开得绚丽的桃花,应着远处的那条涓涓流淌的银河,真是如水粉画中拓下的仙景。她踩着柔软的青草地,踏进桃花林深处,映月则悄悄跟在她身后。她缓缓踱步于烂漫的桃花树下,看着朵朵粉白的桃花绽在枝头,有的花瓣中间还裹着昨夜的雨珠,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本是美好的景物在她眼里,却像是藏在桃花眼角一滴悲伤的泪珠。一阵忽大的凉风袭来,吹得桃树不住摇晃,抖落了桃瓣上点点雨珠,雨珠随风四洒,有的落在了她的白衣上,晕出一圈圈湿润的水迹;有的洒在了她的密长的眼睫上,挂上了一串晶莹的小密珠。她凝眉蹙目,瞧着一颗雨珠执拗地不肯离去桃瓣,细白的手指伸向那颗固执的雨珠,像刮去它脸上的眼泪一样刮落了雨珠。口中吐出感伤的气息,“你真是幸运,有我为你抹去眼泪。”桃花似乎也听懂了她的话一样,迎着风摇摆着枝桠,像是在朝她点头。是啊!桃花有石星为它抹掉泪,可是谁为她抹去心底的泪呢?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她身后环上她的腰,也许是她忧伤得太过入神了,竟没发现有人走进了她,而映月也已经离开了!那人下巴垂搭在她削瘦的肩上,刚毅的脸贴在她冰凉的面具上,吐出淡淡的龙麝香,“星儿的眼泪由我来抹去!”温暖柔软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挠得她心里一阵酥麻,凉风吹来,吹散了氤氲在她耳边温柔的气息。她余光扫过他一眼,莞尔一笑,极其灿烂,“可是陛知道吗,有些眼泪会葬在心底,深深在那里扎根,然后发芽,开花,甚至会结果。那些眼泪要如何抹得去?”“如果真有那种眼泪,那么我会进入星儿的心底,将那些痛苦的眼泪连根拔起!绝对不会让它们有机会结果,因为我知道结出来的一定是苦果,会在星儿的心底糜烂,让星儿更加痛苦!”他把她搂得更紧,字字温柔噬骨,却铿锵有力地落在她的心里,在她心底搅起一阵心疼。是的心底痛苦的眼泪以仇恨和悲伤为营养,结出来的果子必定苦涩无比,到头来苦得还是她自己一个人!可是尽管这些她都清楚,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死胡同,注定要独自品尝苦果。她回眸一笑,坦然自若,又带着一丝玩味和俏皮,“对于那些的紧闭的心门,恐怕陛下想进去,也无能为力吧?”“那我就用我的七星宝剑撬开星儿的心门,看看是我的宝剑坚硬还是星儿的心门坚硬!”他也忽的一笑,只是那笑声里的无奈和凄楚都要溢出来了,而那种无奈和凄楚也只有他自己能明白。其实那糜烂的眼泪是他一手埋下的,不管有多么根深蒂固,他有义务把它们通通连根拔起,也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能力!她掰开他的手臂,逃离出他温暖的怀抱,折下一枝桃花,淡淡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不懂,有些人的心一旦关上,就不会再开!真是好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字字如刺伤在司马绍的心头,哼哼……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而她也已经面目全非,他在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有什么能力去抚平她心底的痛,有什么资格说要去抹去她心底的泪。“陛下!我们不说这个了!”她看着他拢起的眉头,声音平静如水,一双美目紧紧盯着他琉璃色的瞳孔,坚定有力地说道,“封我为后!就在明日!”“好!”他呆滞了一会,像是受了控制一样,说了一个字。他回过神来后,对她关心地嘱咐了几句,便离去了。他离开不一会儿,映月走了过来,细声说道,“陛下担心姑娘会受凉,让奴婢把披风给姑娘拿过来。还嘱咐姑娘一定要穿上!”她笑而不语,接过映月手中的披风,系在了身上。嗖得一阵凉风刮过,掀起了她迤地的裙角,乌云聚集起来,布满天空,遮住了太阳,阳光消散,天色变得阴暗下来。她仰头望天,吐了一口凉气,“看来又要下雨了!我们回吧!”在她们回去的路上,不一会儿就下起了丝丝密密的小雨。石星不急不慢地走着,散步在微凉的雨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喜欢阳光,不再喜欢温暖,而是爱上了雨和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