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七题 第三题 相好

作者 : 忠祥

福生老汉起床,生着炉子,边熬着喝罐罐茶,边烤着吃谩馒头,等烤着吃完两个馒头,鼻尖就冒汗了,他用手抹了一下,这罐罐茶就是驱寒,冬天了,刚起床时还冻的缩手缩脚的,可现在就冒汗了。

福生老汉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赌钱,就爱喝囗热乎茶,茶叶呢也不讲究,着顺口就行,尤其到了冬天,捧个小火炉熬着茶,烤着馒头,暖烘烘地,他觉着畅意。

“轰轰……轰轰……”发动三轮车的声音,村子不大,有点动静全村都听得见。福生老汉知道线杆要走了,线杆是麦环的儿子,每天天不亮就和媳妇开三轮车去县里的蔬菜批发市场拉菜。那生意不错,一天下来挣个百八十块的,福生老汉听着三轮车的声音由大到小,最后没了,村里又静了下来,起身掀开门上的棉布帘往外看了看,天蒙蒙亮了。他穿上已经有露棉胎的旧军用大衣,这大衣是很多年以前的,日子不好时政府救济物资。现在村里没人穿了,儿子也不让他穿,可他觉得现在那些子羽绒服、防寒服不抗冷,是样子货。所以就一直穿着,儿子说他是故意给儿女们玷脸,让外人说他不孝,这对福生老汉有点冤,他决无此意,穿好大衣,还在腰里系了道麻绳,就出来挑起粪篓子岀了大门。他是去拾粪,庄稼人,对粪土抓得紧,每天都会早出去拾粪,那些爬别人家墙头的野汉子粪。野狗是房前房后跑,爬墙头的汉子们,干得也是偷偷模模的事,走的线路也和野狗差不多,不是正道,贴墙根走,福生老汉拾粪的线路也是房前屋后,贴墙根,今早的运气不佳,跑了几个男人不在家的庄子后面,都没拾到粪,他有点失望,想着可能是昨晚没人去和女人好。年轻时他也爬过别人家的墙头,就是麦环家,那时候毎次到了墙外,先把屎尿处理干净,不然爬过墙头,到屋里和麦环好时总不能说屎尿急吧。爬墙头的男人和女人,都是逮空好。好时就拼命好,不能有干扰,对于这个福生老汉有经验,他爬了二十来年麦环家的墙头呢。现在老了,老狗跳墙,后腰使不上劲了,再说儿女们也都大了,得顾颜面,不象年轻时浑劲一来,管他个三七二十一呢。可是他想麦环,就毎天出来拾粪时,到麦环的屋后面、咳嗽三声。如果麦环儿子儿媳妇不在,麦环就出来,靠墙角和他说说话,其实也就为几句话,老了其他是力不从心了,说几句贴心窝的话,暖暖心就够了,自从线竿买了三轮车,忙着挣钱,天天岀门。那东西动静大倒让福生老汉省了心。只要毎天早上听着三轮车的声音岀了村,他就岀门拾粪,太阳露半个脸,他就去会麦环。不象以前,得探头探脑侦察一番。才咳嗽发暗号,够伤神的,可是都几天了,他拾完粪去麦环家屋子后咳嗽,麦环没出来,昨夜里儿媳和儿子拉家常时说,麦环婶病了,他听了这话,一夜没睡好,这婆子,病得绝不轻,不然咋着也会出来和他说一声的,他俩好了这么多年,不是夫妻,胜似夫妻了。

福生老汉跑了几家没拾上粪,想干脆不拾了,直奔着去了麦环家。

福生老汉和麦环好,时间老远了,当年他俩还都没结婚时就好上了。那时候白天“农业学大寨”,热火朝天地干。晚上三村五社凑一块演样板戏,他俩就是唱样板戏时认识的,他俩的样板戏都唱得好,去其他村串演,在公社汇演,常碰面,时间一长,自然就熟了,麦环叫福生时,声音发嗲:福生哥,你戏唱得真好。

福生就“嗯”一声。

麦环问:你逮空教教我吧!

福生说:你唱得也好。

麦环挖他一眼窝:小气鬼,怕别人比你唱得好了。

福生就急着解释:不是,真的不是,你就是唱得好。

麦环抿嘴一笑说:那你咋不找我学。

福生说:学,跟你学。

麦环说:真的?

福生说:真的。

他俩是学戏为名,常往一块凑,有人就笑说:福生这东西不老实,要生啃麦环。

福生说:你们别胡说。

那人坏坏地笑:我们胡说哩。还是你娃胡来哩。

福生就不多争辩。

福生对麦环说:别人说咱呢。

麦环问:说啥呢?

福生说:说咱俩胡来哩。

麦环脸一红:烂了他们的嘴。

一次他俩在公社里学一处新样板戏,回家时天黑了,本来麦环可以不回家的,一块学样板戏的有麦环的表叔,家就在公社,可麦环说她妈有病,非要回去,就和福生结伴同行,她表叔对福生说:福生你送她回家,别岀什么事。

福生听着这话有点警告他的意思:放心吧叔,一根毛都少不了。

他俩是歩行,那时自行车庄户人家都没有,月亮是半圆,但很明亮,俩人走得很闲散的、漫漫地在月光下的乡道上走着。

麦环问:福生哥,你有对象吗?

福生说:没有。

麦环又问:你咋不找呢?

福生说:家穷。

麦环轻“噢”了一声说:现在新社会,女娃不看中贫富,重人品。

福生说:可能。

麦环一问福生一答,毎次只说俩字,麦环也想福生问她什么,可福生就是不问,气了: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咋就只挤俩字?麦环怪福生。

福生还是只“噢”了一声。

麦环真气了:你是个猪呀,噢噢地。麦环骂福生。

福生说:你骂我干啥?快走吧。

麦环不走了。

福生问:你妈有病,你不急呀!

麦环说:我妈没病,那是我编的,怕你一个人走夜路孤单,你真是个笨猪。

福生说:快走。

麦环还不走,说:我尿胀了,要尿尿。

福生只好停下,麦环去了道边的堰下撒尿。离得不远,福生听得见尿打颤的声,可是颤声停了一会儿,却不见麦环站起来,他过去看,麦环手提裤子站起来骂:伱不要脸,看我尿尿。

福生说:没有。

麦环说:你就看了。

福生说:真没看,黑天也看不清。

麦环说:你不是没看吗?咋知道看不清。

福生也气了:你老半天不起来,我以为你死了呢。

麦环口气软了:那你咋不早过来?

福生问:早过来干啥!

麦环说:咱俩一块尿。

福生那年都快二十一的人了。对男女那事早就知道了,不过没结婚,没实践机会,靠上去问:你想干啥?

麦环反问:你想干啥?

福生说:我啥都想干。

麦环激他:看你没那胆。

福生一把抱住麦环,麦环就推,可一松手,裤子搐溜一下月兑到了脚腕。她没系上裤子。福生压倒麦环,他是个生手,瞎折腾,麦环用脚踹他:你想压死我呀。

福生说:不想,就想弄你。

麦环拉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女乃女乃上,他用手抓着半拉皮球一样的**,不知咋侍弄,手上一使劲,疼的麦环:哎哟,你要撕下来?麦环的话越说,福生身上越热,裆里也涨了起来。月兑了裤子,爬上去,俩人在地里,翻过来复过去,弄得满身是土,福生坐起来骂:日他妈的,我找不到门门子。

麦环也喘着粗气:笨猪,笨猪。手就伸到福生的裆里,可手就象火烫了一样。噌收了回去:妈呀,你那个咋那么粗!

福生说:胀了都这样。

麦环又伸手一把攥住:来,过来,我给你找门门子。

一种从没有过的快感窜边了全身,福生跟抽了筋一样。挺了挺身子,有东西喷射而岀。

麦环问:咋啦?咋啦?麦环以为福生犯了什么病。

快感过后,福生软了,仰面躺在地里,麦环却骂开了:脏猪,这是什么,你尿我肚子上了吗?你不要脸。

福生知道那不是尿,麦环还在骂,他说:那不是尿。

麦环问:不是尿是什么?

福生也不好说:就那东西。

麦环追问:啥东西?

福生只好说:那东西如果到了你肚子里,就长女圭女圭。这是福生听放羊的根爷说的,根爷说男人的东西里会喷白水水,喷到女人的肚子里,女人就有了女圭女圭,不过当时根爷没讲咋喷到女人的肚子里面去,他想自己刚才是喷白水了。

麦环赶紧擦问:肚子外面,不会长女圭女圭吧?

福生也不知道。没回答。

麦环擦完,抓把土撮手说:让女圭女圭长到地里去吧。麦环又到福生的裆里模:唷,咋不见了。

福生说:在呢。

麦环“哧哧”笑:那咋成个死长虫了,你们男人的东西真怪,一会跟钢筋棍一样,硬邦邦地,一会却软皮沓沓,成了死长虫。麦环的话总让福生身上发热。

那晚他俩回去时已经后半夜,穿好衣服,麦环说:你弄了我得娶我。

福生说:没弄成。

麦环说:你想赖帐。

福生说:塞到里面才算弄你。

麦环想了想:那咱明晚还来这里。

福生答应了“嗯”。

第二天福生专门去请教了根爷,根爷边讲边问:你和哪家的女娃胡来哩?

福生说:没有,就想听听。

根爷知道他撒谎骂:狗日的坏熊,不老实。

晚上很顺利,福生一下扎根到底麦环直喊疼,福生问:真疼!

麦环:嗯。

福生说:那拔岀来吧。

麦环从后背上捶他:不嘛。

真象根爷说的,那种事,没结婚的人一尝到甜头,就收不了手,福生那晚事后赞叹:我的亲娘哎,这男人和女人的事,咋这么美。后来他和麦环就常钻草垛子,爬田埂子。

麦环和福生是临村,在地里干活都能碰上。

两月后,县里修水坝,在各村召精壮劳力,福生被选上了,走之前他俩还好了一次,好完福生说:我走了,你不能和别人好。

麦环就骂:你不要脸,说这种话。

福生说:我不放心。

麦环说:我又不是母狗,只要是公狗都让往上爬。

福生说:你等我回来,咱就结婚。

麦环说:嗯,我天天盼你回来。

那晚分手时,福生的鼻子都酸了,低头一声不吭,麦环哄他说:等你回来,我和你好一夜。

第二天福生就走了。

福生在县上修了半年水坝。回来时麦环已经结婚。和村上大队主任的儿子。福生听到这个消息肺都气炸了,这个**,不要脸的,和别人结婚,还说她不是母狗,他看她和母猪一样,他磨了一把杀猪的刀,打算杀了麦环两口子。整天揣着刀在村里转。

麦环碰上福生,一低头就过去了,从不和他打照脸。

一天福生在村口和几个小伙子闲谝,看见麦环去沟里挑水,跑回家抓上水桶追了上去。在半道上遇到往回走的麦环,麦环不理他,他就挡住道不让走。麦环问:你想干啥?

福生掏岀刀子,狠狠地说:我杀了你个不要脸的。

麦环一下扔掉水挑,扑过来就撕福生:福生,我日你妈,我咋不要脸了。你把籽撒在我肚子里。都长岀苗了,可你人在哪里,我个女娃要不要脸。我大我妈要不要脸……麦环又骂又哭又撕,福生的脸都被挠破了,刀也掉在了地上,麦环总算停了下来。

福生问:那娃呢?

麦环说:打掉了。

福生就骂:我才日你妈呢,你还我儿子。

麦环给气哭了:福生你不要脸,死皮不要脸。

原来福生走后两月,麦环的肚子就胀了起来,家里人看了出来,问男人是谁,麦环不说,她不敢说,这里人最忌讳两件事:祸害人家大姑娘;挖祖坟。如果知道是福生干的,会打死福生的,家里人打麦环,不给她吃饭。她咬死没说。最后家人暗着托人给她打了胎。可家里不要她了,给她到处找婆家。嫁到福生村上,是麦环的心思。她就是要看看福生回来咋说。

福生听宏完,象撒了气的皮球——瘪了。一付狗闻球的架势,自个坐下哭了。麦环拾起刀递给他:你是个儿子娃,你把我杀了。

福生接过刀,却一下捅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麦环扑过来:福生,我日你妈,要杀你杀我,你捅自己做啥。

刀捅的不深,但血还是冒了岀来,麦环哭着往刀口上塞土。口里说:你死,我也死,咱一块死。

福生倒不觉得疼,他说:麦环我不是人,是我害了你。

麦环用手赌住他的嘴:我愿意。

麦环扶福生回了村,说福生用刀赶狼时摔倒,刀捅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村里人说,现在狼少了,几年都没有人见了,福生咋还用刀杀狼呢!人们还是信了,谁也不会想着是自己捅自己。

福生养了一个多月,麦环常去看他。因为她说福生杀狼是为了救她,救命恩人嘛,多看看是应该的,麦环的男人也来看福生说:福生兄弟,谢谢你呀。

福生低着头“哼哼”了几声,心里想:谢你妈的皮,老子想杀你个儿子。

后来福生和麦环逮空就好,时间一长,村里人知道了说:当初福生打狼捅了肚子,是打野鸡(当地把打野鸡也指男女私通)弄破了肚子吧。

再后来福生也结了婚,福生的女人长得比麦环好看,他是个红根红苗的无产阶级后代,人也长得不差。找个好女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可福生心里不对味。在床上象挖牛粪一样,几下扇完,倒头便睡。

女人就骂:福生,你个骚嫖客,你多嫌我。你想麦环你妈呢,你俩骚种,你们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不要脸的货,骚种。

对于这样的骂福生是不理。他知道对不住自己的女人,又收不了心,他想麦环,疼麦环,一见麦环就什么也不顾了。

他俩让麦环的男人捉到过床上,打麦环,打福生,可过后他俩还好。村上人说:这两个人是打死不记。

福生的女人也为这事和福生吵了一辈子。

福生给麦环说,这辈子要我不和你好,除非死了,麦环说我也一样,我嫁到这个村,就是想和你好,不然我嫁的远远了。

福生的女人得乳腺癌死的。最后那段日子,问福生:老不要脸的,你给我说说,我和你一辈子睡一个炕头盖一床被,咋没争过那骚麦环?

福生说:你争啥,不争你也是我的女人。

女人说:争你的心,可我沒争过她。

福生说:我这辈子对不住你,等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

女人笑了:知道对不住我就行,下辈子你还是和你那骚麦环过去吧,我劳不起这个心了。

女人让福生讲讲和麦环咋好上的,褔生不讲,女人说都入土的人了,知道能咋样,不过是想明明心而已,福生就说了,女人听完说:怪不得你想她,她骚嘛。

福生说:不说,不说你让人说,说了你胡骂。

女人说:难道不骚,姑娘家家的,在小伙子面前尿尿,骚得冒水呢。

福生说:看你这人,一直骂啥嘛。

女人说:打不得,骂骂也不行呀,你俩都骚,骚到一块了。

女人咽气前拉着福生的手说:娃他大,你这辈子心里也苦。我知道,我走了,没人和你说贴心话,就去找他麦环婶吧,我不怪你。

老伴的话让福生老泪纵横。

麦环的男人比福生女人去的还早,也是病死的。

福生和麦环都成了单干。人都老了,再说他俩的事,村里大小没有不知道的。儿女们没给过他们好脸色,福生的儿子石柱,从懂事起就横着来,甚至急了还骂福生,把不要脸当喝凉水呢,人活脸树活皮,让福生找个没人的地方碰死算了,福生理亏,打掉门牙往肚里咽。气得自己肚子疼。线杆对他娘也一样,所以他俩越老,儿女们都成家。俩人见面就难了。线杆在村里碰上福生,走过去了,还要回头骂声:老坏熊。到最后,他俩的见面就落成这种,地下党接头一样神秘。

福生老汉来到麦环屋后,天已经放亮,才离开地面的太阳火红火红。

天很晴朗,数得着的几朵白云,在天空只是一种点缀,他使劲咳嗽了几声,好一会了也没个回音,他心急,这婆子,不知病得咋样,他还夹着一泡尿呢,福生老汉是不随便撒尿的。不在自己地里,就在自家茅房里。绝不肥水外流。人老了,夹不住尿。想等麦环出来。只好心疼的对着麦环家的后房墙浪费了这泡尿。他对着麦环家的房墙尿尿,心里竟有一丝快感。尿在墙上印岀一幅山水画,福生老汉在系裤子,还在琢磨这山象什么山,却听见身后有笑声,拧回头,麦环站在房角墙下。身子显得虚。脸蜡黄蜡黄。花白的头发乱着。堆着满脸的皱纹,笑问:你咋往我家墙上尿?

福生老汉不承认:我沒有。

麦环指着尿印说:你还赖,那是狗尿的。

福生老汉就笑说:是狗尿的。问:病了?啥病?要紧吗?

麦环说:老病了,捱日子吧。

福生老汉说:我天天来,可不见你。

麦环说:我知道,听见你咳嗽来着。

麦环看来病的很重,靠着墙根还站不稳,直打晃,福生老汉心疼的紧,说:你进去吧,别又受了凉,我看见你了,心里就塌实了。

麦环说:多站会,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岀气呢。

福生老汉嗔怪地说:胡说啥呢。

俩人又站了一会,冬天的早晨,有太阳,还是寒气逼人,福生老汉催麦环进去,麦环说:福生哥,我一直烧心,你给我买几个梨成吗?

福生一听这话,心里就难受了,知道线杆不管麦环的死活,问:你的病线杆没给看?

麦环忙说:看了,药都吃了,我就是烧心,想吃个梨。

福生老汉心里骂,狗日的线杆,不是人,说:你等着,我今就去集上买,到时给你送过来。

麦环说:别花太多的钱,你现在也不当家。

福生老汉没再说什么,挑起粪篓子走了。

下午福生老汉在集上不光买了梨,还买了桔子,两个鸡腿,一斤蜂蜜。麦环年轻时嘴谗,最爱喝蜂蜜茶、啃鸡腿。钱是女儿偷给他的零用钱,他一直没舍得花,今天拿出来全花了。

福生老汉提着这么多东西没敢回家,因为儿子儿媳问起没法说,又没地方去,不知不觉走到了麦环家门口,三轮车在院里停着,线杆做生意回来了,他知道线杆爱耍钱,晚饭后一定岀去。打算等线杆走了才进去,可是他没等到天黑,就让岀来抱引火柴的线杆发现了,线杆对他没好话问:你个老东西坐我家屋后做啥?

福生老汉一看躲不过去了,就陪着笑说:我听说你妈病了,想看看。

线杆一听横着来了:死了也不用你管,你看啥,滚。

福生老汉说:我不进去了,你把东西捎进去吧。他往线杆手里递东西,却让线杆一把打在了地上:你个老坏熊,谁要你的东西。

福生老汉蹲下边拣东西边说:线杆呀,你娃也会老,人老了都难。

福生老汉这话是顺口,可触了线杆,他火了:你个老坏熊,是寻事嘛,我把你日踏了呢。过去抓住福生老汉的衣领,搡了老汉一把,福生老汉压不住气。俩人戗了起来,线杆年轻有力,收拾福生老汉,跟收拾个小鸡子似的,几耳光抽的福生老汉嘴角见了血。

这村子巴掌大点,平常人没事都在家呆着,可稍有点风吹草动,家家户户都倾巢而岀。图个热闹,俩人这么一吵。围了一大片人。福生老汉从人缝里看见麦环靠在大门框上哭。他本要挤过去给东西,却被儿子硬拽走了。回去后,儿子认为他丢了自己的脸不说,家里人也跟着害臊,一大把年纪了,还偷着给女人送东西,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还骂他狗改不了吃屎的病。

儿子憋火烧球,一通胡骂,福生老汉一声没吭,他脑子里还是麦环靠在门框上哭的样子。多伤心呀,她就想吃个梨,可她没吃上。

晚饭过后不久,村上狗狂吠,人大叫,福生老汉在炕上躺着,从人们的喊声中听岀,麦环喝了老鼠药,他起来,闩上门,把买的东西摆在炕上,一个人先流了会泪。便放开嗓子唱起了秦腔:看嫂嫂直哭得诶……泪流满面哇……哇哇……反反复复就这一句,估计儿子从麦环婶喝药这事想到了什么,硬闯了进来,福生老汉谁都不理谁还是又哭又唱,一直到后半夜才停,停了哭后,就在灯下剥桔子皮、削梨皮最后把所有的东西仍在地上用脚踩,踩够了,又坐在炕上流泪。

福生老汉一夜没睡,天亮时他没生炉子,没熬着喝罐罐茶,直接挑粪篓子就出门。儿子石柱也一夜没睡,在院里站着说:大,今天太冷了,就不去拾粪了。

福生老汉说:就拾最后一天,今后不拾了。说完对儿子笑了一下,好象没什么事。儿子也就没有再劝,多少年了,他大都这样过。

早饭点过了,福生老汉没回来,到了中午饭点时,一位在沟里放羊的人跑回村说,福生老汉寻短见了,自己捅了自己一刀,一尺来长的杀猪刀,从前面进去,后面出来。

石柱赶去时,人都已经僵硬了。身旁的粪篓里空空的,看来早上直奔这里就自杀了。地点就是当年捅自己的地点。前面的刀把已经被血染了。凝固了的血是黑紫色。露在身后的刀锋上,倒没一丝血迹,闪着寒光。

福生老汉被儿子抬回家时,线杆的三轮车也“吐吐”着进了村,今天车上没有拉菜,而是昨晚喝了老鼠药,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的麦环。

村里那些常说三道四的女人,抹着眼说:唉,这俩老人性子倒真烈。

福生老汉和麦环同一天下的葬,他俩的坟茔离的不远。下葬的那天早晨,全村人都听见他们的儿女们的哭声:

“妈呀,我对不住你呀……”

“大呀,我对不住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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