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时,小舅舅的发现更是让他怒发冲冠。在小姨夫的上衣口袋里赫然别着小姨的那支红色自来水笔。在全年级,只有小姨那一支大红的自来水笔。那是姥爷的一位远房表亲从南方带回来的。毕业典礼刚完,小舅舅就说小姨夫是小偷。并让他马上归还自来水笔。小姨夫只说不是偷的,也不归还。俩人就拽着去了学校后面的玉米地里。等他们从玉米地里出来,鼻子破了,各人手里执着半截笔。小姨夫哭了。小舅舅怒气冲冲找小姨。小姨早到家了。她是看着俩人拽着去了玉米地,就跑回家了。她第一次不敢观战了。
小舅舅回家就问小姨:姐,你为什么把你的自来水笔送给他?小姨说:你不是说是他偷的嘛。小舅舅说:你不要脸,你们挂马子。小姨也委屈地哭了。小舅舅是真冤枉小姨了。她只是同情小姨夫,熊蛋送她发卡,她不要。熊蛋就说:你看不起我。小姨就收下了。又觉着平白无故收人家东西不好,问熊蛋,你喜欢什么东西?我买给你。本打算两清。可小姨夫张口说,就喜欢你的自来水笔。这支笔小姨很钟爱的,但人家开口了,不能折了男娃的面子。自己只好装大度忍痛割爱了。这就是我可爱的小姨,凡事总会先想别人。根本没有什么春心萌动。为了表明她和小姨夫之间没有特殊关系,小姨砸了发卡。还说她以后和熊蛋话都不说。
三个人那年都很顺利地考取了镇上的高中。小舅舅和小姨夫的战争仍在继续,不过在每次战斗结束时,小舅舅会说:狗日的,你是花椒叶子熬茶——叶子麻的很。敢打我姐的主意。小姨夫嘴也硬:我就是看上你姐了,咋的?你把我球咬着吃了?小姨这段时间没有参与他们的战争。她迷上了写日记。看些大人们口里说是闲书的书。姥姥后来就说:苜蓿呀,生生是让闲书给看坏了。
其间,小姨发现了一件事。当时分产到户了。人们为了改善生活,小商小贩多了起来。就连山村的人也知道抽空处理点山货赚钱了。学校门口常有买水果的小贩。
一天,一个在校门口买山杏的中年妇女冲小姨喊:燕子,燕子。并追了上来问:你穿谁的衣服?妈叫你咋不应声?等看仔细才说:哟!你看我这眼睛,看错人了。你和我娃长得太像了。岀于好奇,小姨问:婶子,你女子真和我长得像?“像,不过我娃穿的没有你细致。女人一说,小姨想起了一个人。高一三班的。小舅舅曾说他们太像了。小姨问:是不是高一三班的?女人就自豪地说:是,我娃灵得很,书读的好。她几个哥哥都没上完初中,说了你都不信,我娃在升高中时,考了个全镇第二。女人问小姨:你是哪庄的?小姨说:围萍。女人又问:姓啥?小姨说:姓白。女人愣了一下。抓几个杏塞给小姨。小姨不要,说你卖钱的。女人说:拿着娃,婶子喜欢你。又顺口问:你家几个娃?就你一人在这上学?小姨对这位面善的婶子也有好感,说:我们家七个娃呢。六个姐一个弟。我和我弟都在这上学呢。女人在和小姨拉话时总一呆一愣地。
第二天下午,小姨和小舅舅刚岀校门,那女子就迎了上来。说:女子,婶子今儿给你带了点好杏,甜核的。说着递过一个包。女人在和小姨说话,眼睛却一直瞅着小舅舅。小舅舅对女人的热情有点反感。问小姨:这是谁呀?催小姨走。女人问:这是你弟弟?小姨说是。女人就说:快让你弟弟也吃。这时她女儿出来了。她有些腼腆,轻笑了一下,红着脸说:妈,你又缠人家买杏呢。并有些歉意地对小姨和小舅舅说:对不起啊,我妈为给我攒学费才这样。让你们笑话了。小姨说,她当时一听女孩说话心就疼了。莫名地。说:没有,婶子是送给我们的。女孩不再说话,拉女人走。女人走了几歩回头又看了看。牵着女儿的手走了。小姨也呆呆望了一会儿。是小舅舅催她说:你又犯啥病呢。才回过神。小姨说她当时觉着女人的眼神很熟悉,就似姥姥看她们的眼神。
女人从那天起就再没有来学校门口。小姨在镇街上碰见过一回,在卖桃子。问咋不来学校门口了?女人说:去多了不好,我娃上学呢。怕伤娃的脸面。又挑了几个大桃子给小姨。小姨不要,她就说:拿着吧,你不吃带给你弟弟。家里一个男娃都疼惜吧?小姨说:当然了,他在我们家就是爷。女人说:別太惯着,就学坏了。该打就打。女人的话让小姨莫名其妙。
小姨回家就和姥姥说了这事,说那女人真怪,咱家的娃,坏不坏管她啥事。又说自己和那个女娃真很像。姥姥听后也是一愣。姥姥问小姨:你和那个女娃熟不熟?小姨说不熟。姥姥就嗔怪小姨:你咋能和她不熟呢?你缠着和她说话,不就熟了。小姨说:我又不是精神病。
过了三天,从不来学校的姥姥,突然穿着光鲜的衣服,出现在了学校门口。小姨听同学说姥姥来了。出来问啥事?姥姥说:沒事,来看看学校啥样。问小姨啥时候放学,说等着接他们。那天姥姥没有离开学校门口。小姨堁间见姥姥在外面呆呆地站着。小姨当时心里就冒岀个念头。可不敢细想,但是她确定姥姥不是来接她们放学的。
放学后,小姨和小舅舅到校门口。姥姥说:可把妈等苦了。这学校的课咋这么长。姥姥在和她们说话,目光却在校门口涌岀的学生中乱串。终于姥姥还是问了:那个女娃出来了吗?小姨心里早就猜是看那个女孩来的。燕子出来了。小姨过去拉她过来,介绍说:燕子,这是我妈。燕子冷冷地说:我们很熟吗?但还是礼貌地低声叫了声:婶子,你好!姥姥过去拉燕子的手。她躲开,就扭头走了。
当天夜里,姥姥和姥爷大吵了一架。一向在姥爷面前八面威风的姥姥只在开始顶了几句。最后就剩下姥爷的骂声:你们女人,女人呀……
小姨那晚失眠了,她假设了各种各样那个女人、那个女孩和自己的关系,不过她思路错了。因为她全想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又被自己推翻了。由于心里记挂这事,小姨就格外注意燕子。她从别人那里打听燕子的情况。令人想不到的是,燕子竟然有个小毛病,和我所有的姨母亲一样。对辣椒过敏,哪怕吃一口全身就长红点。正在小姨为此事想不岀头绪苦恼时,她碰到了一个人。
那天是星期一,到校门口时她看见一位比自己大的青年背着燕子来上学。就上去问咋啦?燕子说脚崴了。她上学是歩行,本来打算请假休息两天。可二哥不让,硬要背她来上学。青年看了小姨一眼,憨笑说:你和我妹像,像亲姊妹。小姨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她在青年的脸形,身段里看到了小舅舅的影子。小姨的思路一下通了。如果把青年和小舅舅放在一起,别人会咋说?他们也像,像亲兄弟。
那天小姨没听进去课,满脑子的问题。她觉着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可是这个秘密从自己心里也不想是真的。此事吞噬着小姨的心。她不敢问姐姐们,更不敢问姥姥、姥爷。在当地,一个没有男娃的家庭在别人眼里是很不堪的。首先是没有传宗接代的种,做父母的抬不起头。而且还会遭人非议,并连带着祖宗。说明祖上人有恶行,损了阴功。才会遭此断子绝孙的报应。
那段时间,小姨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专门做了一次家访,姥爷、姥姥的态度很淡漠,说:爱上不上,不上回家干活。母亲是个很看重知识的人,所以老师走后先叫小舅舅从旁打听咋回事。小舅舅一口咬定是谈对象。肯定是和熊蛋。他说:走着瞧吧。我不把狗日的给骟了,就不姓白。母亲听了这个情况,认为也**不离十。晚上问小姨,小姨却大呼冤枉。骂小舅舅胡乱编排她。母亲说:好,你说不谈对象。那咋会这阵子学习退步了这么多?小姨就不言传了。母亲说:哑巴啦,我看你就是谈对象,才多大呀,就想嫁人,你羞不羞?小姨急了说:三姐,咱到屋外去,我问你个事。到了屋外,小姨问:三姐,弟是咱妈生得吗?母亲说:当然了。小姨说:我不信,弟是换别人家的。小姨的话刚落,嘴上就挨了母亲重重地一巴掌。小姨说当时母亲的脸都变形了。咬着牙说:苜蓿,你胡吣啥呢。这话是我听见了,如果大、妈听见了,你的命都难留下。你记好了,这话我不管你是从娜儿听来的。打今起不许岀口。不然这个家就容不下你了。母亲的突然动怒吓坏了小姨,可她心里知道,这事千真万确了。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小姨到死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后来我问过母亲。母亲说:世间在大的秘密都会败露,只是时间的问题。你姥爷、姥姥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家里除你五姨和你小姨当时年龄太小,其他人都是从开始就知道。你姥爷、姥姥还以为把我们蒙在鼓里呢。
小姨自从确定了小舅舅是换来的后,心里就发生了变化。以前和小舅舅上学放学常牵着手,现在她不让牵了,因为小舅舅抓着她的手,她心里就毛毛地。一次,小舅舅和她闹着玩,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竟然骂小舅舅耍流氓,脸红得似熟透的柿子。其实这样的事放以前,就不算事。一块长大的姐弟,这种行为很稀松平常。小姨虽然表面上似疏远了小舅舅,心里却靠得更近了。她的日记里全罡是小舅舅,写他说的话;写他脸上的痣;写他不自己洗脚,总要别人逼着才洗。慢慢她发现自己心里只有小舅舅,装得满满地。那年小姨十七岁。
小姨夫对小姨展开了明目张胆的追求,虽然小舅舅隔三茬五揍他,小姨也不搭理他。可是他发扬三不怕的精神,一不怕小舅舅打;二不怕小姨骂;三不怕老师去训话。感动了学校的同学。有好事的学生还为他追小姨的精神而作了首顺口溜:
熊蛋追苜蓿,挨打不哭泣。
苜蓿骂着他,上前就跪下。
老师天天训,为追苜蓿不要命。
苜蓿是棵草,熊蛋为草倒。
苜蓿要岀嫁,苜蓿花儿是陪嫁!
高二那年的春天,小舅舅在被窝里偷着学抽烟,引着了自己的屋子。被褥家具全烧坏了,所幸没烧坏到人。在给他重新收拾屋子的那几天,姥姥让他上堂屋来睡。可他偏要住在小姨的屋里。小姨是坚决不同意,她以小舅舅常不洗脚为名拒绝。小舅舅就说他一天洗三次脚,保证脚比脸干净。非要赖在小姨的屋里。小姨和他治气,说那你不准睡我的床,你就睡地上吧。当天晚上,小姨话虽然那么说,临睡自己只好去了四姨的屋里。留小舅舅一人在她屋里睡。
那是个晴朗的春夜,凌晨小姨起来小解。月朗星稀,月光直泻下来,砸在院落、屋顶,所有的景物都有些朦胧。好似击起了陈年的积尘在飞舞。美妙的夜景总会诱惑人们的心,小姨说她的心里竞泛起一股甜蜜。她看见自己的屋里灯还亮着,以为小舅舅睡时忘关灯了,就过来关灯。可是,她推开门时,却见小舅舅抱膝在床头坐着。面前摊开着她的日记。小姨打了个寒战。知道坏事了,自己的日记一直在枕头低下放着。小舅舅看了她一眼,说:姐,我想死。小姨扑过去搂住小舅舅,说:你死了,姐咋办。
小舅舅知道了他的身世后,活蹦乱跳的娃一下子就变得沉闷,毫无生气了。在我们那里像小舅舅这种情况的人,有一个缺德的称呼“抱疙瘩”。这几个字对人的伤害仅次于“diaozi养的”。一次,小舅舅和小姨去河边散心。他却咬牙切齿地说:姐,我是个抱疙瘩,我竟然是个抱疙瘩!说完便泪如雨下。
小姨主动去找熊蛋,说:熊蛋,你明天和我弟打一架吧。你打了我就和你谈恋爱。小姨夫说:苜蓿,你这个人真毒,明知道我打不过,还让我去送死。小姨没和他多废话:你看着办吧!
小姨夫太爱小姨了,话虽那样说了。可最后还是选择了看着办。那一次他被揍的很惨,心情压抑的小舅舅似饿狼般猛揍了他一顿。可他最惨的不是挨揍,小姨没守信用。他打了仗,小姨却不和他谈恋爱。受了愚弄的小姨夫气得七窍生烟。他像个不知死活的斗士,主动向小舅舅发起了进攻,哪怕是屡战屡败,他也是屡败屡战。那段时间,俩人的战斗简直进入了白热化。不过小舅舅却慢慢有了生气。
高中毕业时,小姨没有参加高考。姥爷不让,再说小姨也觉得,凭自己的成绩就是考普通高校,都得把肋条挣断,还考不上。小舅舅和小姨夫参加了高考,小姨夫名落孙山;小舅舅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武汉的一所大学。从这点可以看岀,早恋是对学习有一定的影响。
那年的夏天很遭,阴雨绵绵。成熟的小麦杵在地里,麦穗上就长岀了麦牙。庄稼人的心也发霉了。见面没了和善的问候,相互交流的只是对日鬼天气的牢骚。“日他妈的,这天要绝人呀!”“唉,是啊,天夺人粮,天要人命呀!”姥爷是个优秀的农把势,他既从不懈怠地劳作,更是用心去呵护庄稼。成熟的庄稼就如同自己长大的娃,看着白白糟蹋,他心如刀绞。脸阴沉的怕人。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姥姥家的人受着双重压力。长阴天带给人无法排解的压抑,姥爷那随时都可能爆发的阴沉。
雨天持续了一个月,总算骚情强劲的西北风刮了起来。人们知道这日球天要晴了。小舅舅的录取通知书,也在这西北风刮起时到了。姥爷坚信天气的转晴,是因为小舅舅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喜气冲散了阴云。他很激动,拍着大腿:天不绝人,天道酬勤!这是姥爷一生说的最有学问的一句话。可他对这句话并不十分理解。不过他用在小舅舅考大学这事上是恰当的。
姥爷买了烧纸要去给祖先上坟,他走得雄赳赳气昂昂,村里人碰见问:干啥?他说:上祖坟。村里人就笑了:你老松,能得很。儿子考了状元,看把你美的。姥爷装着无所谓的样:咳,这算啥。这娃不听话,我说就随便考个大学行了。可他偏要考什么名牌大学。离家远呐!不放心。人就大笑了:老东西,变着法卖派呢。可得请人喝酒。姥爷说:没问题,酒有的是,家没有商店有;商店没有酒厂有嘛!你们能喝多少。
家里人都沉浸在小舅舅考上大学的喜讯里,独小姨晚上暗自垂泪。収到通知书的下午,小舅舅给她说:姐,我走了,就不回来了。小姨问:你不要家啦?小舅舅说:天下何处是我家?小姨说:这就是你家,大、妈和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不回来了,就是恨我们。小舅舅说:姐,我不恨你们。我只是伤心,我痛苦!小姨说:弟,你不回来姐想你咋办?姐会想死的。小舅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说:姐,你知道吗?苜蓿开花时,是成片成片的。眼睛都不够看,你闻不到花香,但你站在苜蓿丛里,花香就渗入你的骨头逢里来了。慢慢又渗入你的心里。小姨问:苜蓿花香是啥味?小舅舅说:青草味和着淡淡地女乃甜香,虽然很淡,只要你吸进鼻里,就呼不出来了。永远香着你。听着小舅舅的话,小姨的眼泪就汪满了眼眶。
小舅舅去学校报到那天,是小姨送他去的县城火车站。火车启动时,小姨问:弟,你真忍心抛下我们?小舅舅说:姐,咱能一辈子不分开吗?小姨又流泪了,在泪珠滚落摔碎在站台上火车动了。小姨跟着火车跑,小舅舅从车窗探岀头说:姐,回吧!这是命。小姨哭岀了声,哭喊着说:弟,姐等你回来。咱们永远不分开。话落时火车已经呼啸着驶岀了车站。
小姨夫在年底参了军,他来和小姨道别。他说:苜蓿,多少年了,每天都能见着你,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猛茬子要走,真舍不得。这当兵就是三年,三年见不到你日子咋过?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吧!小姨很绝情,说:熊蛋,别白费劲了。我是不会和你好的。小姨夫的脸都气绿了:你这女子心狠呀!路上拣块石头揣几年都能捂热了。可我心里装着你十几年了。你咋还用这刀子一样的话来扎我?小姨没看他:你自找的。
在小舅舅上大学的几年里,每次寒暑假回来,俩人在迎接送别时总要说句永远不分开。可是,小姨自己在心底自问:我们真的可以永远不分开吗?
小姨夫在新疆服的兵役。三年后,退役归来的他壮实地如一头青口牮牛。下巴胡茬青青地。回家第一时间他就来看小姨,虽然每次在小姨这他都是热脸碰个冷,他却不计较,过了就忘。他说:苜蓿还等我呢。小姨说:大白天你说的啥梦话呢。他就很大度地笑笑:苜蓿,你骂我我不生气,谁家媳妇不攘治自己的男人呀。我心里挺幸福的。小姨白了他一眼说:你这兵当的其他没长进,倒是学会调戏妇女了。
小舅舅寒假回来,知道熊蛋还纠缠小姨。就去找他,自然俩人又干了一仗。学生小舅舅不是小姨夫的对手了。战后小姨夫说:你以后别自己找打了。告诉你吧,我在部队搏击比赛中拿过亚军,打你就跟大人欺负小孩一样。现在咱们都是男人了,荒唐的岁月过去了。我是真爱你姐,咱们的恩怨该结束了。小舅舅说:结束不了,除非你不爱我姐。不然咱们俩人中必须有一个人倒下。
小姨告诉小姨夫自己和小舅舅的约定,就是在那次战斗后。小姨夫听完说:苜蓿,你糊涂呀!我知道你们之间的约定代表什么。今你把话挑明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叫花的身世咱们村没有人不知道。虽然人们都知道,可谁也不会去说。这个秘密已经不是你家的秘密,而是全村人的秘密。在咱们这里,这种暗中抱养的娃,不同与那些长大后过继,养老归宗的人,那是公开的。暗地里抱养的娃,说封建意识为了延续香火,但他还裹着父母、祖宗的颜面。谁敢撕这张纸?‘你俩永远不分开’能有结果吗?好,就算你们冒天下的不玮,说岀叫花的身世。按法律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以结婚。可你想过没有?谁会为你们佐证?别说你们家人,全村绝不会有一个人站出来给你们佐证。他们会异口同声地说你们是亲姐弟。还有,你想过吗?你大、你妈都是视体面如生命的人。如果这事说破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仔细想想我的话,不然你会毀了你家,更会毁了你和叫花。叫花现在是大学生了,他有着大好的前程。你就忍心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情感而毀了他的一生?你们顶着不忠不孝,姐弟**的罪过一生吗?小姨已经泣不成声了。小姨夫的这段讲话,听说在家打了底稿、反复演练了无数次的。看着哭得花枝乱颤的小姨,小姨夫上前帮她擦去泪水。说:苜蓿,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别人。一个人活的幸福,是因为别人的需要。别人需要你的依靠;别人需要你帮助;别人也需要你成全。我或许不是你最爱的男人,可我一定是最爱你的男人。我会一直等你的。
小姨夫的话如同棒呵,一下打醒了小姨。是啊,自己和弟弟的永远不分开究竟建立在什么之上呀?
第二年的春天,小姨大病一场。已经快毕业在实习的小舅舅回来看小姨。春末夏初,第一茬苜蓿花在怒放。小姨主动邀小舅舅去看苜蓿花。那是一片粉蓝的海洋。小姨又主动吻了小舅舅。小姨说:弟,这是姐唯一能做和唯一能给你的。在以后小姨和小姨夫生活的几十年里,虽然他们是夫妻,有了孩子。可小姨说她没让小姨夫吻过自己的嘴唇。
当天下午,小姨去找小姨夫。说:熊蛋,你带我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我愿意做你的女人。小姨夫说:好,我带你走。不过我要干最后一件事。当时他并没有说干什么事。
第二天早晨,小姨夫约小舅舅去了村后的河滩。俩人签了生死契约,这是村里人说的。小姨说她不知道。等知道时俩人已经让村里人抬了回来。
小姨夫是个言岀必行的人,伤好后。他辞去了乡武装部干事的工作,带着小姨悄悄离开了。
听了这些,我对小姨夫是敬重的。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他拋家舍业;背井离乡去新疆做盲流。也有点同情,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却不让他亲吻。没有亲吻的夫妻生活是不能用爱这个词的。他得到的仅仅是小姨的身子,小姨心里没有他。
小姨刚走的日子,小舅舅象个疯狗一样。他不但砸了姥姥家,还砸了我们家。因为他认为小姨的私奔,不但是姥爷、姥姥的首肯唆使,我母亲也从中作梗了。可是小姨告诉我,她们是偷偷走的。
小舅舅接来舅妈和表弟时,小姨夫和表妹已经到了。舅妈在小舅舅回去接时正好在外岀差,所以晚来了两天。表弟和表妹都是十六七的大孩子了。一个婀娜;一个稚气也挺拔。看着他们我想,小姨和小舅舅也就是在他们这样的年龄内心酝酿情愫的。
小姨做手术的前一天,所有的姨和孩子都来探望了她。姥姥没来,人老了脆弱。并没告诉她小姨要做手术。
做手术那天,医院里只留了我们三个男人。女人们哭哭啼啼勾人伤心。就撵回家等消息了。签字时小姨夫先签了,让小舅舅也签,小舅舅也签了。他们还让我签,我说你俩够了。小舅舅说:盼儿,签上吧。你的名字好。签上了咱们仨就盼你小姨手术成功吧。
小姨没有闯过这关,死在了手术台上。我们仨听到病人的死讯,谁也没有掉眼泪。只是紧紧拥抱在一起。当时我觉得不是痛苦,而是庆祝的样子。那天小姨夫和小舅舅一直相互搀扶着,两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很脆弱,都好像突然老了。
处理完小姨的丧事,回家我和母亲说:妈,表弟和表妹看着挺般配,长大后能成一对才好。母亲瞪了我一眼:嘴里没味了?去吃干辣椒去。
今年的初夏,我专程回了趟老家。苜蓿花我没有仔细看过,加之现在种苜蓿的人少了,少见。想特意看看。在邻村才找到一片盛开着花的苜蓿地。苜蓿花的花瓣是紫蓝的,蕊是粉的,无风时静静地开,风来时就热闹了,左摇右摆跳起了舞。我站在苜蓿花丛里,没闻到浸骨入髓的花香,闭上眼睛也沒觉到鲜鲜地青草味和女乃甜香。只是在离开时,突然发觉这小小的苜蓿花,竟然有几分不意觉察的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