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山里的温度在迅速下降。我套了件衣服,出去随士兵吃饭。一座座连营的帐篷扎在萧条的草丛间,宛如被埋葬的种子,隐蔽中恣意生长着。
“你们的主帅呢?”我习惯了在吃饭时与楚然的目光较量,可惜吃了一半,仍不见他现身。
“主帅他说没有胃口,就不吃了。”
我讽刺道:“他胃口不是向来大的很吗?”
小兵没听出别的意思,说道:“可能是病了,所以没有食欲。”
我抢过他的碗,又给他舀了一瓢粥,“他不吃正好,你多吃点!”
“唉!”他傻傻地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
他边咽着粥,边答道:“碧涯。”
“碧牙是什么东西?我叫月牙。”
他连忙解释:“不是牙齿的‘牙’,是天涯的‘涯’。”
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出来行军,不想家吗?”
碧涯的脸庞还很稚女敕,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体挺瘦弱,应该是营养不良。
他忽然再也吃不下去了,眼睛里有薄薄的雾气,“家里没有人了……”
他望着我,低缓地开口:“娘亲病死了,我在家里等爹爹,可他们说,我爹已经战死了……没有办法,没有人在我身边……我只好来投军……”
我心下侧然:“别难过,一切会好起来的。每个人生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不过,我们会遇到很多朋友,他们不会让你再陷入悲伤。”
“嗯。”他点点头,从怀中模出一只小埙。黑色的,模样类似雁卵。“这是我朋友送我的,他说,这是他们故乡的乐器。”
“你的朋友是婉月人?”
“对,他就在那儿。”他扬手指向左边。薛凯臣扭过头来,冲他一笑。
感情没有结界,任何国籍、任何肤色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朋友。我不禁想去看看那个所谓的“朋友”。
主帐里很安静。寂静如深海。
躺在床上的楚然像一尾缺氧的鱼,隐隐有窒息的趋势。
苍白,病弱。
身体会不受控制地打颤。
额头上搭着湿巾,嘴巴泛着微微的品色。
看到他那么痛苦的样子,我竟然高兴不起来,反而关切地问小童,他有没有吃药。小童说,随军的队伍里没有大夫,大夫都到前线去了。现在军营中的药草也都是治创伤的,对风寒毫无用处。
“那有姜吗?”
“有。”
“去熬些姜汤来,给太子发汗。”我记得以前我得风寒的时候,不喜欢吃药,落言就每每熬一些姜汤来给我发汗,有时候睡一夜,出一夜汗,就好了。
“母亲……”昏迷中的楚然发出虚弱的申吟。
“还我母亲……还我母亲……”他表情纠结,好像正在被梦魇折磨。
“救……救我……”
他眼角溢出泪,仿佛一个虚弱的孩子。我心有所动,在床边坐下,为他擦拭冷汗。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平和,却一把抓过我的手腕,牢牢握着,嘴里仍含糊不清地念“母亲……”什么的。
烛火摇曳,帐外寒风瑟瑟。
小童将熬好的姜汤端进来,准备喂他服下。我站起身,他的手始终紧紧地抓着我,不肯放。
“我来喂吧。”将帕子搁在一旁,接过药碗。
小童从后面托起他。
我把碗沿凑到他嘴边,心里忽然好笑,我还没这么伺候过谁呢!他楚然,真是好大的面子!
因为一只手被他抓着,这只手怎么也有点不协调,于是强灌,姜汤打湿了他的衣服。
“去拿条干帕子来!”
小童放他躺下,又问:“这湿巾要换吗?”
“不用。湿巾冷了,敷在额上会加重病情的。干脆别用了……”
楚然的脖颈冰凉,我把帕子探到他的脖腕处,肌肤比我的手冷上好几倍。不时还有汗水顺着他脸部的轮廓滑下。
大概是动作幅度太大,他醒了,颤巍巍地睁开眼睛,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刺杀你!……怕不怕?”他戒备的语气让我很恼怒。我抖开他的手,他惊觉自己失态。
两人再一次陷入无声的对峙。
“殿下,感觉好些了么?”小童见他醒了,关切地凑上前。
“好多了。”
“刚才都是月姑娘在照顾您呢!”
“她……”
“是呀,是她教我用姜汤给您发汗的。”
“哼!”我冷抽一声,负气离开。
已是午夜梦回时分,大多数人都进入了睡眠。而站岗的侍卫,在火把的映照下偷偷燃烧着困顿的思绪,偶尔凝望一眼天边的清月。那便是黑夜中唯一的皓洁,却是那么的孤独,悲伤。
我试着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
依然是定格的墨色,甩月兑不掉的孤寂。想到曾几何时,只要我睁开眼睛,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但现在,很无奈。鹰隼,你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