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莫离气得咬牙切齿,“这么说,你是预备跟本宫作对咯?”
“不。”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不卑不亢。
“你的身份比我高,我尊重你;你的父亲和哥哥追随大王南征北讨,我也尊重你。但谦恭并非懦弱的象征。我努力躲避与你正面交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闯到芙芮宫来兴师问罪?试问,这罪名何在?想必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但我父亲背受二十荆条难道是假吗?这其中,又是谁在作祟?”
“无风不起浪。王上执法严明,想必没有人可以摆布吧?”
气氛陷入沉默。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真要说透了,她便很难做人。游离的目光忽然扫到桌上的字,她冲上去,抓起来。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行行挺拔的字迹在白纸上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一脸悲愤,“当你们漂泊天外、放逐爱情的时候,我却肃立成一个守望者,在宫廷中觊觎着那些已不属于我自己的遥远的生死契阔。你可知道这种悲哀?如果你渴望爱、甚至连自尊和人格都可以忽略不计,却没有被爱,你是否能保证自己不会比我更卑劣呢?”
……
窗外,开始下雨。
天色变得阴沉。
我盈出一个无奈的微笑,轻轻摇头。
“有些东西不能用付出和回报来衡量,感情就是如此。当你拼命挽回时,其实在越推越远;当你抵挡它的时候,它却在向你靠近。王后,安陵惑对你来说,当真是一颗棋子那么简单吗?”
她怔了一下,白纸滑落。
“在他渴望被爱的时候,你却将他送上断头台。你可曾为他叫过屈?”
“这与我何干?”韩莫离走到窗前,掩饰住内心复杂的情绪,“他的死,是他自己一手造成……”
“真的吗?他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才一头撞死在牢笼里的?”
“笑话,”她嘴角抽动,对上我的视线,“全王宫的人都知道,他与大王的宠妃暗中传情,被人揭发,羞于见人,才畏惧自杀!”
“是么?王后应该听说过,在他死前,曾为心爱的人写过一首乐章。”
“哼,那是你们俩之间的事。”
她似乎不屑于知道,但我还是要告诉她。
“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枝。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后记:悠悠我心,岂有他人?为君之故,沉吟至今。……对,他是写给我的,在他心里,我是他的知音。可你,却是他的恋人。”
他在做最后的告白。
告白给我听。
在他心中,也有一段向往的恋情。
似水流年,无法把握。
南疆,梅花……
想必有许多青涩的回忆。
只是那些过往,无人知道。
我与安陵惑坦承相待,却陷入流言蜚语。当初鹰隼丢给我血书时我没有辩白,一是恼怒他怀疑我;二是……死者已矣,他既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心意,我也不好戳穿。
相信此时此刻,韩莫离比我更明白那些诗句的意思。
她转身迈开一步,有些恍惚。
临窗的帷幔上染了不少雨水,连香案上也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珠。我将窗户关上,背后有个瘫软的声音说:“本宫累了。”
“那么,恭送王后娘娘。”
我跪拜在地,把凤钗托举着还给她。
她屈身迈了一步。在接过凤钗的那刻,她腰上挂香囊的绳子断了。数颗红豆从袋子里跳出来,滚落到地上。
没有捡。
韩莫离挽好头发,平静地离开。
是夜。
清泉宫,汤池。
韩莫离用手划水,把漂浮在汤面上的花瓣拨走。水面微漾,映出重重水晶珠帘之后摇曳不定的烛光,流苏若霞。
这时,身后的灯光被遮去一截。
她回头,是鹰隼。
“王上,臣妾尚未沐浴完毕,请恕臣妾不能迎驾之罪。”
“无妨。”他站在珠帘后,低低道,“本王在正厅等你。”
说完,转身。
那距离太远了……
韩莫离趴在水池边上,合上眼睛。
正厅。
房子里有些热,可能是水池那边的雾气飘过来的缘故吧。婢女站在一旁为鹰隼沏茶,他显得心不在焉。
今天,传召平南王入宫,问了婉妃去双子城找他的事,平南王含糊其辞,推月兑责任,但事实确凿不容他抵赖。鹰隼念及他是护国功臣,免去杖刑,赐罚二十荆条以示惩戒。没想到因为这事,韩莫离又跑到芙芮宫去闹……
“去看看王后好了没有。”鹰隼吩咐一个婢女。
良久,婢女跌跌撞撞地跑来道:“王后……王后娘娘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