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飒飒,麻衣人转过半个身,直面着三个不速之客,双臂第一次自然的垂落,于是永不止息的山风呼啸着大了起来。
耸立如山峰的摩呼罗迦仿佛当真化成了岩石,配合背部石块般累累的鳞甲,犹如一尊静止的丑陋岩像。
子杞没注意到麻衣人盯着他看,更不会发现他面上平静无波的容色与灼灼目光的奇异搭配。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摩呼罗迦身上,刚刚鬼使神差般喊出来的那句话,绝非如表面上那般轻松的被他道来。直到现在,他的整个泥丸宫都在轰轰鸣响,是那句话所调动的神魂之力远超负荷留下的后遗症。他眼中的巨蟒现在是一个恍恍惚惚的影子,世界则是一块块颜色奇怪的大色斑胡乱拼凑出来,眼花头胀的子杞只能靠着过去的经验勉强分辨。
他也不知这一霎的灵锐从何而来,自修习“一语成谶”以来,也曾有如电火般的精神异动在神魂之中闪过,却从未曾如此次般汇成闪电。他也从未有这般冲动,要冲破喉舌的关卡,将之宣泄于外。
不曾想,那脑宫中眨眼间的悸动,可化成这般震撼人心的力量。
“格拉拉”一阵响声,打破了此时有些怪异的气氛。是破裂的背甲相互碰撞的声音,摩呼罗迦终于移动起它巨大的身躯,将头颅缓缓转向子杞。
燕玉簟屏住呼吸,甚至连全身的毛孔都紧闭起来,连岚徽都收束起飞扬的红衣,屏息看着巨大的蛇头靠近。近百丈的距离和十余丈的落差在摩呼罗迦面前不过是多挪动几体而已,它甚至还要特意降低半个身位,才能保证双眼和三人平齐。
子杞不知是无畏无惧,还是已吓得无法移动,只见他兀自立在岗上,三丈之外就是与他同样大小的一颗蛇头。
摩呼罗迦瞪着一双巨烛似的眼睛,与他“平视”。
如此近距离内,才能体会到巨蟒到底有多巨大。即使它的眼睛如一条狭长的缝隙,可子杞伸直五指的手掌依然没有它的瞳孔大。蛇嘴中浓重的腥气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子杞的精神正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与恐惧里,竟对这气味闻而不觉。
子杞当然不会傻到伸出手去,跟它比比瞳孔,他如今真气内敛聚实,全身筋肉骨骼无不以极紧密的程度合抱,统御在真息循环之下。外压之下,气海旋转如轮,精气神丝丝抱合,神气如一根擎天之柱贯通内外,这等一以贯之的状态,只要外界诱因有丝毫变化,此时的子杞便会相应的依本能做出最激烈的回应。
可是,摩呼罗迦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出乎所有人意外,最终摩呼罗迦只是微不可查的轻点了几下头颅,便匍匐到地上,向着来时的森林爬走了。正如来时一样,巨大的身躯在树林之间穿行,却没有碰折一棵树木。
最后一刻子杞仿佛在蛇眼中读出了人性,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于是带着肃穆的心情目送摩呼罗迦离去,为自己不能亲眼见证一段神异之变而惋惜。
可同时,他又为无意中成为一个引渡人而深感自豪。
“哈哈,好戏!当真是好戏!”
突兀的笑声打破了摩呼罗迦离去后留存的余韵,那笑声的主人分明是不会笑的,或者说是长年也不曾笑过的,嘶哑的笑声里尽是三九天里的浸人寒意。
被这话音所扰,子杞三人才暮然惊觉,高坡的另一边,就在他们目力所能及的地方,竟还有一个人存在,且还是一位老熟人!
“哼,老鬼千方百计也没能开悟得了的,却被一个小鬼一语喝破。哈哈,不知是该说老鬼太无能,还是说小鬼狗屎运!”
依旧是那副破衣烂衫的模样,散乱的长发结成几大缕,胡乱的捆在头顶,活像个没建好的鸟窝。名震天下的匿影之剑捆绑在一大扎树皮里,透明的剑尖偶尔折射出一缕五色的阳光。长春子明显比以前话多了,似乎也不像上次见到时那样疯疯癫癫。他的左颊上从鼻梁到耳根添了一道猩红色的伤口,最粗处几乎有小指宽,仿佛有暗色的血在内里流淌。
这无疑是一道堪称破相的狰狞伤疤,可不知怎的,却让他的脸看起来不再那么冰冷,仿佛被带进了某些莫名的活力。
“嘿,小鬼,我记得你,也记得你的死鬼师父。那天你的剑有长进了,如果在长白山上你也有那样的水准,即使是借来的水准,应该也能让你的死鬼师父晚死一会儿吧?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折铁,不也没能阻止吗?”长春子在提到折铁时,出奇的没有憎恨或怨毒的神色,只是眼神里仿佛闪动着某种狂热的光。
嗖!!
凌厉的破风声里,岚徽已拔地而起,用肉眼难辨的速度向长春子袭去。长春子坐在一颗半人高的岩石上,半敞着怀儿露出瘦硬的胸膛,一动不动,完全无视于岚徽凌厉的跃空一击。即使他的修为足以傲视一方,堪称宇内的宗师人物,却也不能轻视这样的一击。
现在没有人可以无视岚徽的倾力一击。
可惜艳红色轨迹还没有飞过一半的距离就被截了下来,麻衣人挥动起右手,无形的“势”被他引导着,拆分聚合,化成天地间无形的狂澜,随着引导者的心意奔流堵截。
岚徽硬生生被堵在麻衣人面前的空中,她像是撞进了空气编制的巨网里,这网却比世上任何的材质都坚实。她觉得仿佛落进了深海之中,巨大的海压捆缚着四肢,让她难以动弹,前路上更是无比深邃的海底,每前进一分就要承受再巨大十倍的海压——平时瞬息即至的距离足以让他绝望!
岚徽悬停在空中,右手握在剑柄上,艰难的一分一分拔出龙津剑,她盯着长春子道:“你这种人,没资格提起折铁的名字?”
“哼,臭丫头,你是看道爷被困住了,想拣个现成的便宜吧?可惜这老鬼是个烂好人,谁的事儿都想硬插上一手……你不用瞪我,道爷知道杀了你不少的族人,我一生杀人无数,从来敢作敢为,你若有本事,自来取我头颅,瞪眼有何用?至于那折铁——”长春子忽地圆瞪双目,大喝道:“这世上只有我配提那人的名字!你这小丫头,何德何能,敢把这名字挂在嘴边?”
子杞跃下高地,向着麻衣人深揖一礼,朗声道:“前辈,请不要为难我这同伴吧。那长春子十恶不赦,是中原出了名的坏人。不久前,他在云梦一带杀了我同伴不少的族人,那些巫人和他无冤无仇,可他不问缘故,只当是杀猪狗般便把人杀了。这样的恶人,前辈为何要庇护于他?”
那麻衣人毫无反应,加在岚徽身上的“势”也没有丝毫消失的迹象。
子杞眼珠一动,忽然想起长春子刚才的话来,又道:“莫非那恶贼是被前辈擒住,被困在了此地的?既然是被前辈擒住,那厮自该由前辈来处置。好叫您得知,这人实是个十足的恶人,还被某种恶妖上了身,若让他再逃月兑,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前辈若是不愿动手处置他,不如把他交给我那同伴,我,我们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的,只要他为自己从前的孽债——”
岚徽满脸铁青,冷哼了一声。
子杞登时改口道:“纵使,纵使要了他的命,那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长春子忽然嘶声大叫道:“老鬼,你快放我出去,有本事明刀明抢跟我干一场,尽使些见不得光的鬼门道算什么本事?你当我看不出来吗,你那破身子骨里根本没有丝毫的真息,你根本就不是修行之人!什么狗屁——”
话只说到一半,长春子就不得不闭嘴——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他头顶猛然间如同压下一座大山,无形的压力把他的头压到了极限的位置,喉咙自然也无法发声了。长春子脖颈上粗大的青筋根根突起,他的自尊绝不容忍这样的姿态,破烂的衣衫狂猛地舞动着,他的头颅一点点抬起来,脊椎骨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对抗,抗议着“咯吱”乱叫。
长春子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双眼如在喷火,恶狠狠地说道:“老鬼,当我看破你的鬼门道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麻衣人忽然长吸了一口气,右手一缩一送,岚徽的身形倒飞而回,又落回到之前的高地上。她浑身一抖,才发现身上的束缚已经消失了。
“哈哈,又有人来凑热闹啦!老鬼,我看你可有得忙了。”
长春子猛然间长身而起,他的脊椎骨发出一声爆竹似地大响,让人疑心,脊椎是不是真的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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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章节总觉得不甚满意,正在慢慢的找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