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八、符书

作者 : 奥雷连诺

枭阳脸色阴晴不定,袖手而立,雄壮的身躯如山如岳,与他一比,身边的崇华简直有如垂髫童儿。

“道兄眼界宽阔,可看出那麻衣野人是什么来路?”

崇华端立不动,木然道:“未可知也。”

“松筠子那道衣上波光粼粼,又有黑影涌动,呼之欲出,道兄可知是何道理?”

“不敢臆测。”

“那交战两人背后皆现出如此大的虚影,观那形象,分明是妖类,且观其筋肉骨络莫不凝练,怕不是被妖气祭炼了数千年之久,难道是上古妖孽?道兄可知其来历?”

这一次更是简洁:“不知。”

枭阳的脸近乎扭曲,脖子上的青筋跳了几跳,若是控制不住,怕不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口中说不知,崇华的眼可是一刻也没离了那虚虚的、已膨胀的三四丈高大的妖像。他们九室宗也是有底子的,算起当年家业和祖师传承,“青城九室”未见得比那几个大宗差多少。何况青城山地在成都边儿上,于驱鬼拘魂一道多少受了当初酆都一脉的影响,蜀地里一干妖魔鬼怪杂七杂八的传说,即便捕风捉影那也是有近水楼台之便。

这两大妖像崇华曾见过,他还记得是与另外四只妖魔同列,那图卷上称之为“六天妖王”。这“六天妖王”俱以人身为基础,各做妖异之变,媸颜百端。那少年背后的身背着一只巨大肉翅,容色俊美,难辨雌雄,浑身线条流畅,让人看得久了无论男女都有迷乱之感,那书上说是叫“幻妖”;长春子背后那只,则顶着一对粗野的弯折牛角,四肢细长骨感,最特别是一双眼睛,狭长之极,眼角几乎都伸到了耳边,却眯成一条缝,与闭眼无异,崇华记得该是叫做“痴妖”了。

另四妖似是“嗔妖”,“色妖”,“贪妖”,“憎妖”。可惜那书是个破烂货,零零碎碎就剩了这几页,后来在藏经阁再躺几年,连这几页也散成了灰。

这两妖看着气势十足,其实细节上模糊的紧,崇华知道这不过是妖气外化的体现,连神魂在外界的投影都算不上。想来是这两人身体里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然而又被其寄主一直压制,此时受了什么诱因激发,一时猖狂起来。那泄出来的妖气就算是十中一二,到底是几千年的大妖物,已煊赫成这般阵势。

至于那寄主与寄体,此时何为主何为辅,他却是有些辩不分明了。

“嗯,那左首的妖物华美健硕,却是比旁边那只瘦干儿好看的多了,只怕能力也远在它之上。”一旁的枭阳兀自在胡乱揣测,崇华也懒得理他,任他自己嘀咕去吧。

天空中,两个古拙的“皓”字都画完了各自的最后一笔,字体足有半人大小,艳红辐射,灼灼然如同两颗坠落天宇的太阳。

已分不清哪一个的脸色更狂悍,纵剑飞符,剑气划分阡陌,符书暗藏伟力。

长春子连番大战下来,气竭神衰,始终被他压在紫府一隅的“痴妖”终于有了抬头机会。这妖物位列六妖之一,当年被张道陵亲手镇压,威赫自不待言,它这些时日在长春子身内,也自焙养了些许妖力,此番一朝抬头,却要将浑身解数全抖落出来,闹他个痛快。

新得了三皇经文,长春子本是浑浑噩噩的,完全是出于本能的驱使,纵然疯魔,那三皇经文的诱惑也是难以抵挡的。当初他在长白山初得这经文时,与墨阳和天孙用尽了办法,也解不出其中疑难,捧着一本无字天书只有嗟叹的份儿。后来子杞将这经书带到北邙山,与破碎的封印生出感应,使得经文结气成字,现出了祖天师手书的内容。

不想研习三皇经之后,长春子竟渐复神智,虽然情绪依旧大起大落,时常无来由的大发脾气,却也比当初强上太多。

此时痴妖作怪,与寄主同主其体,这些日子,长春子日夜不辍的研究三皇经上记载的符箓印法,那里面的每一根气机变化、每一笔的转接承启都让他日思夜想,几乎已印在了元神深处。此时激战正酣,又兼体力不支而导致剑击无功,竟不知不觉用出了其中最具实战威力的“仓颉符书”。

可他得了三皇经又有几日,此术精深博大,为张道陵所创第一符印之法,岂能一蹴而就?其实真正驱动此术的,却是痴妖。

子杞与他境遇仿佛,他当初也曾匆匆浏览过此术,对于其骨架上的构建也算识得,离着精通可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幻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此刻竟疯狂释放妖力,占据了大半主导权,它与其他五妖,当年与张道陵大小百余战,可说彼此知根知底,对于这一套威力巨大的“仓颉符书”可谓印象深刻。凭着穿越千年的记忆,再印证寄主所知的运用法门,这两妖所施符印已然有七分气象。

皓者,广袤也,大光明也,仓颉造字,模拟自然,化天地造化、万物印象而以字象形之,其中自蕴威力,只是常人不解也。

张道陵承继仓颉遗意,创此“皓”字符印,便是要模拟皓阳之大光明力。

这人造的两枚“太阳”高高悬挂在各自创造者的头顶,热力越聚越多,每一根笔画里都蕴藏着恐怖的能量。偶尔有一丝热流泄出来,即使流溢到数十丈外,依然能在树干上留下一道深黑的焦痕。

它们已完全打破了九障之森的禁制壁垒,它们共同组成了一对巨大的眼睛,悬挂在森林上空,撕裂规则,无视于所谓的上古禁制,嘲弄的看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只等着制造者的一声令下,它们将义无反顾的对撞,极力的诠释暴烈之美。彼时,不知将迸发出怎样的光明风暴。

一抹艳红色从林中闪出,是一蓬热腾腾的、飞扬的鲜血,燕玉簟终于摆月兑了恼人的老道,并在他干瘪的胸膛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口子,以作警示。

一团阴影无声无息在她背后升起,遮挡了她自己的影子。在她的侧前方,一团红色的光影在空中载浮载沉,宛如夏花,是在剑气上舞蹈的岚徽。

燕玉簟募然回身,一只庞然鬼物兀立眼前。

那是一团——实在难以分辨那浓重黑雾里裹藏的是什么形状,若强用人间的生物作比,也唯有巨蟒堪与比拟其身形。燕玉簟无惧的盯视着应该是头部的位置,那里被浓雾深锁,只有八点寒芒露出,分作两边排列,那是八只眼睛。

浓雾忽然裂开一线,是它忽然张开嘴——一道横亘在整张“脸”上的嘴。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从那深重的幽暗气息和污浊的吐息中就可分辨,这是一只刚刚从冥河中爬出来的鬼物。

茅山道士号称“养鬼为宠”,世间只当笑话,却当真确有其事?

燕玉簟毫不犹疑,短剑“湘娥”倏然而出,闪电般扎进浓雾里。浓雾中的躯体一阵扭动,搅得雾气翻滚,头部的裂隙张开的更大了,那怪物发出一阵非人间所有的嚎叫。

松筠子感同身受,捂着嘴干咳,指缝里都是丝丝血迹。

燕玉簟的额心冒起一块玉坠形状的凸起,放出黑色光芒,如同第三只眼睛。

“浓雾”摆动头颅,八只眼睛一齐看向燕玉簟,放出八道豪光,撞进额心释放的黑光里,犹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效果。“浓雾”似是痛的厉害,见“眼光杀人”无效,想要低头去咬人,又不敢触碰那黑光,几次三番弯下腰来,却终究是不敢,嘶吼连连,更像是无助的挣扎声。

“嘿!”

燕玉簟吐气开声,一圈白气自肩膀而起,沿着手臂涌出,直入短剑之中。“波”的一声,白气贯入“浓雾”之中,竟破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窟窿。

“浓雾”昂首惨叫,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自似嘴的“裂口”处蔓延开来,四周树木纷纷断折,连不远处上清诸道布下的“一气剑网”也被再次摧断。波纹所及,里许之内皆有反应,树木哗哗作响。

这声音恰如挽歌,不知是森林今日里第几次唱起,这片古老土地恐怕再不曾遭遇过如此多的折磨,这挽歌只怕终究是为自己而唱。

造化之力将尽,此时——唯人力可解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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