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的哨音一波高过一波,如同扶摇而上的苍鹰,飞抵到它鸟无法想象的高度。
那一整片山林似都在悚悚而动,像有什么诡谲之物隐藏其中,只等有蠢笨的猎物撞进门来,就要择之而噬。谷中这一波陷在“黑湖”里苦战的人们,都被那声声拔高的撮哨之音将自家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怎地就多了那么几分胆气,是因着那哨音里浓重的金铁之气?——筚路蓝缕,犹启山林,吾利器在手,更有何惧?
一道暗黄色的剑光忽从山那边拔升而起,看那剑势必然多收制肘,越到高处上升之势便越缓,然则其中的那一股挫之愈勇的韧劲儿,也足够让人侧目。那剑光的色泽原本是沉郁的调子,可核心一点上却艳亮异常,灼然跳跃。目睹之人都是此道高人,便知那御剑之人正以焚精烧血的自伤之法强御剑灵,以暂时突破森林中的禁制。
剑光腾到尽处,便调转剑锋直坠下去,以快过升起十倍的速度消失在山头那边去。众人见不到山后光景,然而只是那一瞬间全然压过哨音的铿然剑鸣,便足以使人遥想:这一剑之利,当是何等决然恣肆!
绕是这边的人个个身在险地,也被这忽来忽去的一剑吊住了胃口,莫不分出几分注意过去。唯有蔺无终在心底暗叹:以这一位同门平时自惜的作风,肯用出这等自损的法门,那是局势真到了不可控的地步了。可纵然他这“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一剑断后,成功让同门全部月兑身,又能如何?他是怎也料不到,山这一边会是这么个情形吧?
此时可不是徒呼奈何的时候,湖中黑雾愈发猖狂,甚至有十丈触手,冲天而起,搅得天昏地暗。而原本湖上的亭榭、曲桥、烟柳、芦荡、高塔一应等等却仍与之前一般无二,就那么静静的立在原地,像是被人恶意的安插在这一团触目的混乱里,要把那绝美的风致和布局狠狠地糟蹋一番。甚至,高塔上那一道挡者披靡的环形黑芒,也没在塔上留下丝毫痕迹。
剑光才落下片刻,那山头上人影攒动,果然便有几道身影翻山而来,纵然那些个身影小如蚂蚁,却也瞒不过众人眼光。暗黄剑光复升复落,在那些人影身后负起断后之责。最奇是那一层哨音已响了十息的时间,此时仍未停歇,只是以拔到了最高处,已然无处可攀,就在那天边儿上徘徊不休,一丝儿也不愿降下。
就见那一道剑光在山顶上腾跃不休,只是剑光已不似先前纯净,色泽更见暗哑,沾上了污水一般。先前翻过山来的众人已窜进林里,不见了踪影,忽听得山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话音:“相里子!休要再纠缠,速与我下山去!”
哨音不绝,却无人应答,那话音又道:“你难道真以为凭自己能抢回长春子吗?就是你这‘弹剑苦歌’运到极处,又能怎地?你休要因一人之私,害了这些个同门!”
哨音少歇,一个雄壮声音回应道:“有你断后,老子还能害个屁的!了不起赔了这一条命进去——啊个呸的,都是为答你的话,坏了老子的‘苦歌’气脉!”
暗黄剑光猛地贯下山去,听得:“休再多事!走!”便见剑光又浮上来,里头则分明多了一人。那剑光堪堪翻过山头,在空中打了几个趔趄,终究一头栽倒地上,渐渐黯淡下去。
这一次为了狙杀长春子,楼观派可谓尽起精锐,只是因为蔺无终太过耀眼,才盖过了他人的光芒。除他之外,当以三个“楼观七剑”中的人物修为最高。这其中也只有“剖胆剑”钟镇岳老老实实的跟着蔺无终,其余两个都独自去追长春子。其中南箕子在楚地和长春子狭路相逢,直接了账,相里子则是一路追踪无果,入了蜀地之后才与众人汇合。
这两人前脚落在山坡上,山顶上后脚便呼啦啦跟来好一群人,黑压压一片,怕不有上百号人。这一群人个个身手敏捷,穿林过野有如平地,往往一跃十数丈,偏偏又无声无息。在湖上离得远了,看的不十分真切,只见得那些人衣着古怪,样式绝不类当世。
蔺无终收拾起心情,双手各撮起剑指,袖口上镶嵌的荧惑星屑大放光芒。只见他双臂猛然舒展,狂风骤雨般四下点戳,竟将周身的触手驱了个干净,甚至连脚底下的黑雾都为之一靖,短暂的露出了一线湖底。他跟着拔身而起,一跃数十丈,在湖上一路踏过,便要月兑身而去。
此时子杞以‘仓颉符书’中的‘蒙符’为根基,所布下的守阵业已成型。这一个阵势也不是他仓促间推演出来,乃是借了他师父某尘子所传的一个阵法的根骨。这阵法其实原也不算精绝,取“固步自封”之意,全取守势。此类阵法多有,如岚徽当初在巫人村落里自闭的封禁,还有龙虎山凿心殿中少天师布下的那一个自绝之阵,义理差相仿佛。子杞用一个代表大地鸿蒙的‘蒙符’代替阵眼,套入阵中,便将一个寻常阵法的守御强度推升了几个层级。
为保万无一失,子杞强催一点精血于指上,指走龙蛇,将桥面上刻的那一个‘蒙’字尽涂成红色。双手猛地按在桥面上,大喝道:“蒙以养正,行地无疆!”
一道仿佛混沌初开时、破开天地的光芒从子杞双掌间涌出,辄而形成半圆的光球,渐行放大,及至半径近丈、将三人尽数包围在内乃止。而那些恼人的黑雾和触手,则被尽被驱逐于外。
此时蔺无终正好奔到湖边,一跃而出,却不想身形一挫,被硬生生弹了回来。他尤不甘心,又试了几次,仍是一样下场,高叫道:“鬼门开启之时,此间不知又有什么封禁相机而发,我等恐怕一时是出不去了!”
“胡扯!”踩在一片冰厝上的松筠子也在往外头赶,闻言哪里肯信,张手一甩,向外甩出一道三尺长的冰箭,临到了湖边上,本是空无一物之处偏生有什么阻挡,“啪”的一声,撞成了一片冰花。
“好家伙!恁大的手笔!”
这却是那边山上刚刚奔近的一个楼观道士,站在山腰上一个凭高处,望着脚下的谷地愕然惊呼。众人纷纷向湖外望去,只见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青金色脉络在土地上显现出来,从湖边到四围的山脉,仿佛将的地表划分成了一个个区域,而蔓延到山脉中的青金色脉络则隐没在茂密的树丛里,偶有一线。
只是他们这个角度,难窥全貌,那凭高而望的道人则可看的更加分明——一条条粗如手臂的青金之线划分经纬,以某种玄奥的方式将湖边至四周的群山都覆盖在内。这庞大至难以想象的禁制浑然一体,然而内部又自有划分,仿佛是将天下的形胜都汇在了一炉之中。以他之目见,也不能分清是划分了多少个区域。这道人也算见多识广,脑中灵光乍现,月兑口叫道:“莫不是传说中的‘二十四治’治功大阵?”
蔺无终心底一凉,叹道:“鬼门既开,当年道祖所做的布置自然并发而出,要阻住邪秽之物逃出。道祖以一人之力,竟可布下如此惊天手笔,吾等后进之辈,唯掩面羞惭而已。”
守御之阵既成,子杞三人在光罩之内不受侵扰,省了多少工夫。他现在得了闲,也不管什么道祖神威,只望着正自山上奔下来的一人大笑道:“哈哈!相里子,果然是你!之前怎么没见着你,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那相里子还是一副墨门打扮,一身短打的破烂道袍,露出满是尘土的一双毛腿,脚下趿着一双破草鞋,说不出的落魄。唯是他脸膛上红光满面,纵然胡须脏乱也不减雄壮坚毅之态。他将黑沉沉、五尺来长的一段铁剑倒拖在身后,远看便如拖着根火钳铁一般。他闻言向这边望来,大叫道:“你这女圭女圭怎地也在这儿,好大的胆子!咦?身边倒是换了女娃子,红衣服那个看着好眼熟……哎呀,不就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巫人吗?”
子杞不忿他说岚徽,道:“哼!我只道你是个英雄,原来也是个脓包。被人追得漫山的跑,好不丢人!”
相里子哈哈大笑,抖手猛一振剑,伴着那一声剑鸣撮唇吹了一击响亮的哨声,随后道:“你怎知追我的那群东西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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