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五、大雷音剑

作者 : 奥雷连诺

燕玉簟紧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真息一点点向巅峰爬升,体内那一张暗布的大网仿佛也蠢蠢欲动。即使是在爆发式的提聚真息时,她依旧习惯性的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不使之泄露一分一毫。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破绽,可既然已被发现,纵然效果会大打折扣,她也不得不使出雷霆一击。

当她的左脚轻轻向前一点时,有人先她一步走入了石殿。她心中一动,又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

蔺无终和钟镇岳一前一后从另一条长廊中走出,他们也是刚到不久,目睹了长春子临终的全过程。与黄泉之魔的无形之战和长春子生死界限时的慨然豪情,让这两个与其久识的同门看的太过专注,甚至都忘记了相助。虽然即使他们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而长春子神魂飞出的那一刹,两人终不免气息错乱,暴露了身形。

“咦,怎么不见那个邋遢道人,莫不是先前被那首领给毙了?”燕玉簟见百里没再叫破她,便知行藏尚未败露,看着出来的这两人,又不免疑惑起来。

她想法未落,黑暗中便又缓缓走出一人,黑暗给他镀上了一层极刚硬的轮廓,他的身体里仿佛承受着某种不能承受之重。当他走入光亮笼罩的范围时,众人都有一种错觉:仿佛不是他走入光亮,而是黑暗再无法裹挟住这具身躯,被其上升腾的锐杀之气一斩而破。

第一眼还是给人邋遢的感觉,然后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的眼所吸引,那双眼神的纵深仿佛无有穷尽,里面深藏着一条匹练,如若横陈而出,怕便是插天巨剑!

相里子走出石廊,用手伏在石壁上模索几下,低叹道:“好硬的石头!”

忽见他扬起手中铁胚剑,剑身正自震颤不休,却无震音,想来那剑上发出的啸音已超出了人耳所能捕捉到的范畴。相里子大喝一声,反手一剑击出,“铿”的一声大响,整根铁剑已插入石中!只是这酆都的石质岂是一般可比,伴随着“噗”的一声响,他用剑的那一只右肩上爆开一团血雾来。

相里子全不管这些,再度振腕,任由手臂上无数血管爆裂,拖着那剑在石中游走,阵阵石雾顿时腾起。再见他反身从石中抽回铁剑,左手向石雾里一抓,抽回手时,掌中已托出一具长形的薄石棺,边缘尽是粗糙的石砬。

“大师兄,墨门讲究三寸木棺,我用这石棺送你,也算是厚殓啦。”

他几步便走到前面两人前头,将石棺捧在两人身前,道:“两位师兄,请把长春子师兄装入石棺,咱们送回山上,入土为安吧。”

蔺无终一愕,道:“你不自己送他吗?”楼管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长春子唯有这么一个师弟堪称知交。

相里子不答,左手向前一送,石棺轻飘飘的飞来,被蔺孙二人各执一边托住。相里子回身踏步而行,左手在剑身上弹出几记清音,借着那点残破的韵律,他便亮出自己的破锣嗓门来:

“弹铗兮塞北,拂衣兮江南!”

话音一起,激烈的剑鸣便仿佛从九天垂落!百里面色一凝,右手向背后一掩,掌中那禁锢的妖魂便被送入符箓之中。那妖魂便是寄身于长春子脑宫的痴妖,甫一入符箓,便被嵌入左上首的一颗骨头上,正是符箓窍穴之一。刹时间如油淋火燎,淡灰色的神魂上烟气袅袅,痛的那魂魄不住扭曲,似有一丝一缕的灰色丝线从它本不多的“魂身”中抽走。可怜诸般苦楚,却是一声也难出得。

不说这边,且说石殿之内,剑鸣蜂聚,那声响便似九天雷动一颗颗都轰在这石殿里,又像千军万马,杂沓奔腾而来。相里子面呈金刚怒目之象,根根短须激张,仿似要射出来一般。他那根粗胚铁剑已在身前化成百柄千柄,每一支都在向外激射只见淡淡波纹的音杀之剑!

音杀无形,剑纹如波,这上下封闭的偌大石殿几乎成了他天然的决胜场,一道道音剑被石殿的四壁和天顶来回反射,更是无轨迹可循。在相里子精准的操控下,音剑无论经过多少道反射,最终必然会轰在百里身上。

这般如落雨的攻击,根本无从躲避,百里双手左右一张,便有黑色的气流绕身而过,要在周身铸成防御。只是每每黑气才稍具规模,便被音剑打灭,他便双手再张,重有黑气填补,又被随后的音剑打灭。如此黑气随生随灭,始终处在千疮百孔的态势。只是百里的本体倒也不曾被音剑直接命中,也算是看看守御下来。然而他在外的肌肤,包括头颈、双手,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似乎内中血肉正被一点点抽干。照那速度看来,用不多久,便要成了皮包骨头。

蔺无终接住石棺,喝道:“钟师兄,随我收敛遗骸!”便踏步飞身,向长春子的遗体冲去。钟镇岳应了一声,一手擎着石棺,步调和蔺无终完全保持一致,动作便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老头儿却不容他得手,忽从地上跃起来,叫道:“好不把我老人家放在眼里!”

两面隔着起码十丈之遥,老头儿却是立在原地,弓腰缩月复,一掌向两人印来。他这一掌用力太大,竟在空气里印出个巨大的模子来,便似凭空拍来的一只巨掌,每根手指都有面盆粗细。有几只音剑从中掠过,在巨掌上割了几道裂口,却也无损其气势。

“嘿!”

蔺无终其势不停,空出的左手忽搓指成锥,五指汇聚处如有星芒闪动。直到巨掌临头,大风吹得他发根乱舞,蔺无终才扭过头来看那巨掌,双目中似有紫光一闪,手锥便向巨掌上的一处直戳而下。钟镇岳始终跟在蔺无终身后,对那巨掌视而不见,待得一阵狂风扑面而过,他才哼了一声:“班门弄斧!”

那狂风,便是被蔺无终一戳之后,散成了一团混乱气劲的巨掌。气节被破,那掌力纵然凌厉,也被内里无序的各般力道相互冲折抵消,又哪还有杀伤力可言?

在蔺无终的“破元手”面前,似这般大而雄浑的劲气,实在无半分用武之地。

又听“哇哇”大叫,那异种黑猿也不顾恐惧,向着钟镇岳这一边扑来。它这一下展开身躯,手脚之间超过四丈,简直如泰山压顶一般。

钟镇岳眼中冷光一凝,喝道:“掌院先走!”左手向前一送,石棺月兑手飞出,蔺无终借这力道速度更增几分。

“锃”的一声脆响,暗黄色的“剖胆剑”从腰间纵出,如飞龙经天,迎向黑猿。刚入石殿来,钟镇岳便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见了诸同门力战,心中更是烧起熊熊火焰。这一剑几乎是汇聚他一身精气,剖胆剑灵发出龙吟般的长音,那一瞬间竟是压过了滚滚的音剑之声。向来大开大合、剑出则横绝百丈的“黄金台”剑气被他生生压在四尺青锋之内,其间罡煞之凝练浓烈,实在无法可想。

黑猿也意识到了这一剑的危险,然而冲势难遏,已然无法退避,便将两只粗大的手臂横叠在一起,硬砸那向头颅斩来的剑光。

剑光划过,骤然黯淡下来,因为剑上已然蒙血。血光则飞纵上三丈高空,还有两只粗壮的断臂。黑猿“咚”的砸在地上,痛觉此时刚刚传达到脑颅,它仰头嘶声痛叫,高举的双臂上只剩下半截上臂。切口处除了白森森的骨茬,光滑异常,皮毛、肌肉、血管的分布都在切口处呈现出来。霸道的剑煞仍然滞留在伤口上,不时炸开一个血肉的小坑。

蔺无终到了长春子直立的尸身前,沉声道:“师兄入棺为安吧!”右手一震,棺盖便即弹开,尸身也不知受了什么力道牵引,飞入石棺内,插于地上的承影剑也跟着飞进,安静的躺在它主人的身旁。“嘭”的一声,棺盖又落了回来,连接处严丝合缝。蔺无终破开手指,以指血在棺盖上画下一道血书符文,将石棺牢牢封死。

他双手托起石棺,向后推送给赶来的钟镇岳,道:“护住石棺,我去看看那符箓!”便向那道书写于黑暗之上的符箓飞身而去。

老头儿掌力虽破,本身却没有多大损伤,然而见蔺无终奔向符箓,却再不上前拦阻,反而又后退了几步。

久攻不下,相里子几乎已神竭力尽,他此时精神已处在癫狂的边缘,双手猛然一拢,胸前纷然的剑势便又重归于一。只见他双手一前一后,虚抓着漂浮在双手间的四两剑,双手五指猛然一扣,四两剑竟被掌间的力道捏碎,成了无数铁粉!

这一下自爆佩剑,激发出了至今最猛烈地音爆,这是他“弹剑苦歌”中最为酷烈的一式——大雷音剑。

相里子沉喝一声,双手向前一推,被音剑裹挟的铁粉仍成剑形,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闪而逝。

这一次,百里再没能及时发出黑气,挡住当胸而来的袭击。他心口处赫然开出了一个对穿的空洞,几有拳头大小。音杀之力未散,疮口的边缘仍然震颤不休,血肉竟如粉尘一般簌簌而落,一点点扩大着空洞。

没有血流出来,百里心脏被毁,竟然只是面露痛苦神情,用手轻轻触碰着伤口,低声道:“这样的身体,也不是全无益处啊。”碰到伤口的手也沾染了无形的震荡波,指尖处有血肉化成极细小的粉尘,随风吹落。

相里子也没能欣赏他的战果,一击之后,他便瘫软在地,人事不知了。

刚刚靠近符箓的蔺无终忽然惊喝一声,被一道无形之力击的飞退。纵然他双手连挥,以“破元手”解了有形的劲力,可对于攻伐神魂的无形之力,他却防不下来。

“小心!痴妖归位,黄泉之路已洞开一线!”

仿佛是为他的话作注解,一只深灰色的、半透明状的嶙峋鬼爪猛然从地底伸出,向坐在不远处的子杞抓来。子杞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殿中的诸般混战,面色平静如常,及至看到鬼爪临头,眉睫也未曾稍动。

风声再起,一道黑色的流光从石殿的一个入口处纵来,擦着子杞的眼帘飞过,迎上仿佛不可一世的巨大鬼爪。

那是蛰伏已久的燕玉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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