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斩下,足可在平原上裂开一口山谷,又何况是人?
骆风飐到底没能抵抗住,佩剑再不受他控制,连着剑鞘插入地面。剑柄斜指天空中的“太阿”巨剑,意似臣服。其他人的佩剑更是不堪,有些甚至崩断剑鞘,自伤其主。
所有人心底都闪过同一个念头:“冒襄完了!”
可冒襄却仍未放弃挣扎,他的身影在巨剑映衬下更显单薄,那种茕茕孑立、为世不容的凄怆,也是能让一些观者生出点心酸吧?他仿佛没有看到头上越来越近的剑影,仍旧一心一意的行剑,剑身震颤不休,紫气渐渐收敛,剑鸣之声却愈发激越。
他踏空出剑,身子在空中滑行了数十丈远,这最后一剑刺出,便见几十道剑形的紫光闪动。却原来是他之前刺出的数十剑在空中留下的痕迹,为最后一剑所激发,凝在空中的剑气竟未消散。这数十剑是一气呵成,剑剑相连,虽然其中剑意大有不同,然而互补不足,气势贯穿,却也有一以贯之的气魄。
寂然无声中,太阿巨剑无情斩下。那剑锋虽看似一线,其实剑压犹如山岳,只要被刮蹭个一星半点儿,也跟被直接斩中没什么两样。巨剑最先撞上那数十条一线的剑痕,紫色剑痕连成一线,也如柄剑般,剑端朝上,直面巨剑锋锐。这剑痕绵延数十丈,也看似不小,可在太阿面前,简直绣花针也似,更无半点悬念,径直被碾压而过。
忽然间,剑鸣之声大作,众人虽在数里之外,犹觉刺耳难耐,耳膜也几乎要裂开。有些个修为弱的,几乎要呕出血来。却见冒襄双手握剑,人剑如一,逆迎巨剑而上!所过之处,正是适才那一线剑痕的轨迹。藏锋剑上分明有所加持,如篆文般的紫光,腾于剑上。
接下来的一记如磨刀般的声响,更是要挑战众人耳膜忍耐的极限。可此时他们还哪有心情管这个?只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一边,冒襄硬生生在太阿上斩开一个细微缺口,逆着剑锋斜飞而出。空中洒下点点碧血,在阳光掩映下,刺眼之极。
“那等剑势,确有青出于蓝之势,比起宁哥也不逊色多少了。真是个奇才。”岳南湘喃喃自语,冒襄几乎要逃出生天,她却丝毫也不急躁。
这一连串的剑法用下来,实在有可圈可点之处。那数十道剑气看似杂乱,其实锋芒所指,都是聚在一个点上。所谓刚极必折、强极必辱,与至刚至大的太阿巨剑以硬碰硬,是自寻死路,冒襄另辟蹊径,杂糅多重质性不同的剑气,柔化剑锋上之一点,之后以加持“剑鸣印”的人剑合一术强突,总算抢得一线生机。
骆风飐对自身用剑的资质颇为自诩,此时也不得不在心中感喟:果然有悟性能至此者,自己平日里那些见地,原来不过是鼠视蛙见。单单那几十记散手,就足够他钻研半年的了!
“轰“然一声,巨剑剑锋已斩进一片山谷里。此时才觉得那光影凝成的太阿真是巨大无匹,谷中生着不少参天巨树,足够五、六人合抱,然而和那剑身一比,却似竹筷比之于木桶。原本这巨剑运使自如,即使斩如林中,也不会伤得一草一木。此时主阵之人力有不逮,使得剑气外溢,那剑锋接地之处,有成片成片的树木倒下。
金光如碎屑,从太阿巨剑上剥落。用不多久,整只剑都会化成辉光,重新没入这片土地中。
岳南湘不急躁,是因为她知道,凭那四人的手段,尚能用出护山大阵另外的变化。
冒襄的身子在空中不知打了多少个旋转,几乎擦到一座突起的峰头时,才终于稳住势头。却见他腰间飘出一片红锦,那面锦甫一铺开,便再藏不住内里的闪闪金光,即使当下日头正足,众人也能看个分明。隐隐的龙吟声里,五、六丈长的金龙从锦中飞出来,众人虽明知是虚幻,却也不禁被那须鳞毕现的样子唬上一唬。红锦金龙架起冒襄,便欲远遁。
募得里,日观峰上忽地闪过一片绿芒,接着便是一阵货真价实的龙啸之声!这一阵啸声穿云裂雾,震动山谷,却是比先前金龙所发要威风出不知多少倍。绿芒愈来愈浓,几乎化成实质,碧翠欲滴,啸声未止,便从中腾出一条身形百丈的庞然青龙!
月观峰这一片峰头上,众人先是见了太阿巨剑,再见着这条煊赫的青龙,已是连惊呼的余地也没有了。有人不由废声低叹,怕是也为冒襄感到一丝惋惜罢?他以一人之力,硬抗泰山大阵,能撑到这般局面,无论如何已足够让人尊敬。或许也有人在想:这样前途大好的少年人,何苦做下这等恶事?又何辜是那样的出身?
泰山是天下东岳,是东方木行最盛之所,而泰山本身受历朝历代帝王祭拜,一身龙气渊源想必是集神州王气千年之所聚。因此护山大阵中宿着一条青龙之魂,也是应有之理。这条青龙虽只是温养上千年的王气寄托群山所化,不是真正的龙种,然而那一身威煞,只怕连真龙也颇有不如。
冒襄的金龙对青龙极是畏惧,见那比自己大了几十倍的身躯衔尾追来,几乎不能移动。单单是扑面而至的威凌之势,就足以让它颤粟。那青龙是何等傲岸之物,身躯一扭,便是数里行程,它与冒襄相隔本不过数十里,那金龙裹足不前,数息间便被追至。
冒襄哪成想还有这等手段,自己这条金龙平时神气之极,偏在此时丢人现眼。可他自己也是心惊肉跳,原也怪不得它。他不用回头,便能感到身后一股灼热气息愈来愈近,想是青龙已近,正张口欲噬。最难耐却是那一层神魂攻伐,他只觉脑宫紫府之中千疮百孔,时时受刀风剑雨洗礼一般。纵使他道心如铁,也有被打成筛子的趋势。
“我所畏者,为天道尔!又岂是一条长虫?”
冒襄大喝一声,右手高举过头,食中二指摈作剑形,猛然向胯下龙头插去!双指尖端,有一点艳红夺人眼目,是他强逼出指尖的一点至萃精血。
金龙浑身一颤,冒襄剑指一插入颅,竟是齐腕而没。倏然之间,金龙便被染上了半身彤红,如被夕阳照映一般。精血不过是媒介,使得龙魂与冒襄元神有刹那间的神魂交接,而冒襄求生的决心,也在这一刻间刻印到了彼端。
金龙暂时摆月兑青龙的威压束缚,长尾一摆,金红色的身躯如同一抹飞鸿,疾窜而出。到嘴的猎物逃了开去,青龙长啸一声,亦是加速追来。
冒襄一手死死扣住金龙脖颈,一手捂住心口,闭目以待。他此时已是油尽灯枯,伤势之重比援手林婉那夜更重,他此刻只能寄希于这条金龙,望它能在被青龙追上之前,飞出护山大阵的笼罩范围。
想想也觉可笑,这“金鳞龙锦”本是赵济送与他的。赵济现在联合着别人来要他的命,他却反而要靠这东西来保命。
忽而,背后风声加剧,割面如刀。
龙啸之声几乎让他忘记了此刻的处境,他仿佛身在云端,悠游万宇,那啸音不过是在为他的豪情做注脚。他睁开眼来,看到的,是山川万里,和晴空一碧。他鼻端微动,即使风在怒号,也压不下那似有似无的草木清香。他近乎贪婪的看着、吸着——活着本身,就是无数个奇迹的集合。可惜他知道,他或许已无法将这奇迹延续下去了。
巨大的阴影忽然遮住了他天空和大地,然后,两片阴翳狠狠的合在了一起。在眼前只剩一条缝隙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抹亮红色的流星,从那一边的地平线上飞来,在他的视界里一闪而逝。
月观峰头,有人惊呼:“追上了!”呼声里竟同时夹杂着庆幸和惋惜。
跟着又有人惊呼:“是什么?”呼声里则尽是愕然。
从天外飞来的红色流星,笔直撞入日观峰的峰腰上,那里是一片密集而高大的石丛,动辄数丈高的巨石如远古的守卫矗立在此。红星如有灵性,绕开重重障碍,撞上了其中的一块,红光瞬间爆开,那被撞中的巨石也化成了碎屑。
青龙原本闭合的口中,忽然飞出一道金光。那金光如同破开黑夜的第一缕阳光,青龙则像是长夜,被摧枯拉巧地驱散,被金光带动着、牵扯着,成了无数缕如烟尘的绿带。最后和着风,散在这广袤的山野间,仿佛从不曾存在。
而那道金光,渐行渐远,化成了天空中的一缕阳光。
无疆张着嘴,看着天上倏然变换的一幕,吃吃地说道:“这是,这是——”
岳南湘在心底冷冷地道:“天外飞仙,一击中的,师妹的手段是越发凌厉了。却怎么不敢,现身一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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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还是冒襄,子杞怕是要等一等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