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八、故人

作者 : 奥雷连诺

“混蛋!你这个臭混蛋,欺世盗名的大庸医!”

“姑女乃女乃……别扯,别扯……”[]

“亏得方圆几百里都在传你的名声,还骗得好些家百姓供着你的生祠牌位!你说,你是怎么糊弄人家的,你说!我知道了,怪道别的地方不好住,偏生挑了这么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呢,你是想着装个当世高人的样子,学人家住在深山里,好你个大骗子!”

“我,我实在是尽了力了,姑女乃女乃,前一阵子你可不眼瞅着他面色越来越好了吗?这……这谁知是什么变故,今日竟……”

“面色好有什么用,我是让你把他救活过来!如今连面色也开始灰了,从一早晨起,连气息也越来越弱了!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从这山上扔下去!”

“别……先让我入内,再为公子一观。”

“等等!是谁,藏头露尾可不够爽利?”

顺着人声渐渐走近的冒襄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向前又紧走了几步,绕过一片石崖。见了那说话的女子,那声音便立刻和脑海中的记忆合二为一。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也会一见难忘。

女子惊讶的张大嘴巴,就是这么个不雅的动作,也让她诠释出了全然不同的灵动之美。

“天啊,恩公?你怎么在这儿?”

“恩……恩公?”这一回要换做冒襄惊讶了,自己怎么就被冠上了这么个名号?

她身边站着位山羊胡子的老者,该就是刚刚被她揪的连连呼痛的那一位,一身湖水蓝的宽大衣袍,面目颇为和善,在他这个年纪上算得上有几分卖相。远远地冒襄就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草药味儿,想必是个医者。那老者眉毛一挑,看向他这个不速之客,不知怎地,还未张口,就这眉眼间的小动作,已显出些故弄玄虚的意思来:“这一位是?姑女乃……啊不,姑娘你的朋友?啧啧,这面相可是不大乐观啊!不对,哪里是什么不乐观啊,简直是病入膏肓,离死不远啦!”

“你别胡说,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天师道冒襄,新晋的当朝国师呢!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国师么?哼,今天开眼界了吧?”

老者几乎要跳起来,鼓着腮帮子大叫道:“什么?!他就是那个冒襄?”

“你果然听过呀。”女子的笑容如夏花绽放,美艳不可方物。

老者“呼”的吹了口气,把下巴上的长胡子吹得直飞:“现在那还有人不认得他,天子亲自下诏,五岳盟、道宗,还有全天下的修士都要拿他……哎!也难怪你不知道,你簇簇大小姐在深山里呆的久了,哪里知山外事?”

那女子便是簇簇了,当年京城第一的名妓,后来为了花和尚盈缺,自己赎了身,千里相寻。她本也是有神通的,当年受一位异人传授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舞”。那日在大相国寺,若不是她不顾危险的施展这破阵之舞,也未必有后来冒襄出手那一遭。

簇簇混没听出老者话里的意思,走上前来便扯住冒襄的衣袖,笑道:“想不到恩公也会来天柱山,咱们真是有缘呢!你来得正好,快进去看看盈缺的状况,你的本事那么大,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呢?不想这个臭庸医,就会招摇撞骗,真实本领一点儿没有!你要是不来呀,我的心情保准儿没这么好,早把他的胡子一根根拔下来了。”

冒襄被她拉扯的一踉跄,簇簇这才有些知觉,道:“你这是……伤了?好像还挺严重的?”

那老者一下子来了威风,叫道:“什么叫挺严重的?他那绝对是能死人的伤!也就是意识清醒,剩下的他跟屋里躺着的那个主儿就是个半斤八两——”簇簇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惊得连退了几步,双手第一个护住自己的胡子。

“——真奇怪他是怎么爬上来的,这么一身的伤,不好好找个地儿歇着,往这鸟不拉屎的地儿爬啥?呀,不会是听说我那神医的名头,来求医的吧?”想通了此点,老者连忙整了整衣衫,把自己之前被揪的支楞八翘的胡子捋顺,脸上也换了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

“借过!借过!”簇簇却丝毫情面不给他,硬从他身边走过去,撞得他一个趔趄,一个没站稳,脑袋还撞上了一旁的大石块,只捂着头“哎呦哎呦”的叫唤。

可惜那两人谁也不理他,他气得一“哼”鼻子,对着两人背影大声叫道:“就他这样的,还给别人看病呢?小心着点儿,别自己先死在前头!哼哼,在我老人家面前瞧病,那不是班门弄斧么?这丫头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得了,我也看看他能翻出些什么花样来,那么大的名声,在外头不是被人传成神就是传成鬼的。”

自言自语了两句,他也跟在两人后头往山那边去了。

前面是一条沿着山崖开出的小路,宽不过使两人并排而已,一边挨着白森森的崖壁,一边就是翠绿的万丈深谷,真是绝险。小路尽头,则是一间在山崖中挖出的悬宫,长及六丈,深入石崖也有三四丈,规模虽不算大,然而这般壁立在绝壁之上,便横生出一股气势。若从对面山峰上看,就看得出这悬宫如挂在山壁之上,却深入石壁,却似悬空一般,当初修建这石宫之人,当真有鬼斧神工之能。

冒襄临近悬宫时,也不由被它那气势摄住,站在小路上多看了几眼。从后赶来的老者见状,不由得面上放光,大声叫道:“兀那小子,开了眼界了吧?咱家这‘绝壁天宫’挂在天柱峰上,如明珠镶于宝鞘,寒蕊绽于虬枝,那真个是画龙点睛!说起来,大江南北,也就衡山那个悬空寺能拿来比一比,其他那些个所谓空中楼阁,大抵是靠了仙家手段,哪有咱这个全凭斧匠之力来的自然?嘿,想当年为了修建着悬空,我那家先人……”

冒襄忽的点头道:“这是当年道宗四大魁首主持修建,你那家果然受惠良多。”

老者猛的咳嗽起来,差点儿没被这一口气噎死,脸涨得通红。心底嘀咕:妈的,忘了这小子曾经是龙虎山的高弟了,还好牛皮没吹出去,不然这脸可丢大发了。

簇簇拉着冒襄往悬空里走,口里道:“发什么呆,再等会儿,盈缺要断气啦!”

可真是毫无避讳,冒襄月复诽一句,跟着走入悬空。眼前骤然一暗,眼睛适应之后,他才看出,里面当真有不小的空间!只是他的视线又被许多门窗墙壁阻隔,原来这石室中别有洞天,又被石墙划分成了许多小屋。

两人直奔最外间的一间石室,采光又好,山风又吹不进来。没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儿,簇簇往旁边一让,他便见了闭着眼躺在石床上的和尚。

“盈缺兄,自从那日——就没有醒过来?”

簇簇看着榻上的盈缺,眼中满是爱怜之意,她轻轻答道:“是呀,我用尽了方法也弄不醒他,可他的心还跳、还有呼吸,让我还留的那么一丝希望。后来我找上了那个大庸医,初时以为他挺有办法呢,脸色也红润起来了,呼吸也平顺了,可就是醒不过来。今天不知怎地,他气色忽然差了起来,简直要变回我刚带他跑出来那时似的!”

冒襄坐在床沿上,仔细观察了一番。他虽不会医术,然而毕竟修为高深,于人体气血之运转、神魂之变化都非普通医者能及,何况盈缺这种牵扯到精气神魂等深层面的伤势,也唯有同是修行之人能切中要害。

“气海虽然仍在旋转,然而无神魂主导,使得真息散乱无头绪,仿佛是溃散之君。说起来,当初盈缺兄最后一击,强用汴京城魂为自家剑灵,实在是将自己的身意神魂都投注了进去,做的没后路的亡命一击。我刚才粗粗查看了一下,他泥丸宫中虚虚荡荡,虽然毫无阻力,却无法查知内里玄虚,只怕情况颇为不妙。”

簇簇淡淡的道:“你尽力便是。大不了就是死么,反正有我陪他。”她的语气平淡至极,好像在说一件本该如此的事情。

冒襄轻叹一声,聚起可怜的一点真息,从盈缺手脉太阴肺经渡进去。真息刚入胸口,变故陡生,那一丝潜藏在深处的异气忽然活过来一样,不受控制的从气海中翻腾,破体而出,竟化作一只女敕绿色的小龙,向盈缺胸口扑去。

还未等他反应,盈缺胸口处有一点莹白光芒亮起,光芒塑形,隐约是一只大鸟形状。青色小龙猛*撞进去,青白两色霎时撞成一团,缠战在一起。两者虽都是虚幻之物,不过略具形体,然而战况之激烈也使两人侧目。青色小龙将白鸟牢牢缠住,四只爪子也扣在它身上,要将它缠死。那白鸟面目模糊,只有一只锋利的鸟喙极尽宛然生动,它只用鸟喙猛啄小龙头身连接之处,每啄一下,便见的青气淡了一份。

僵持了足有盏茶功夫,忽听得小龙发出一声哀鸣,身体抖了几抖,松月兑开来。白鸟得势不饶人,展翅挥动,将小龙逼迫的蜷缩在它羽翼之下,鸟喙连动,大口吞噬青气。不一会儿,青色小龙便被它尽数吞吃。白鸟仰首振翅,意态傲然。接着白光闪动几下,白鸟化作光雾,收入了盈缺胸前一点白芒之中。

“呼!”簇簇刚刚一直紧张的屏着呼吸,此时才记得大呼出一口气。冒襄也是目不旋睛,他这才发现,原本自己神魂之上被烙印下的龙魂余威,竟已湮灭无闻。

簇簇走到盈缺身前,见他仍是闭目昏迷,脸色却似是好了一些。她捧起盈缺胸口上那块白石,此时还微微发烫,刚刚就是它在作怪。她拿着石头左看右看,一脸迷惘:“这是他们大千阁寺的‘七魂三轮石’,据说是个宝贝呢,平时跟个普通石头似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冒襄蹙眉不语,这块石头是普陀山的镇山之宝,他也偶有所闻,却不知其功效为何。那白光幻化出的鸟儿绝非凡物,何况竟能吞食泰山青龙的一点残余精魄:“我再以真息试一试。”

“我劝你还是歇着吧——就你现在这样子,再强搬内气,随时都有玩儿完的可能。”

那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跟了上来,倚在门边,嘴里说的是风凉话,脸上也是一副等着你来揍我的表情。“我可不想一天里给两个人收尸。都死在我这儿,可不是损了我神医的名头吗?”

“臭……”簇簇直起身就要去揪老者胡须,却被冒襄伸手拦住。冒襄站起身来,问道:“你可是出身自皖中那家?”

老者扬了扬眉毛,道:“那是自然,如假包换!”

“是便好,那你该认得此物吧?”他从怀中掏出青舆珠,珠子中青光流转,片刻不停,仿佛藏着一个活的魂灵。

老者见了此珠,面色大变,继而正色道:“不错,这是青舆珠。我那家世有家训,凡持此珠者,必奉为上宾,其无论何种意愿,无不应允。”

“我的意愿吗,却也简单。当年天师道以绝大魄力压服佛门护法,道门五大祖庭和十大洞天共同决议,永镇八部天龙血脉于天柱峰。我今日就是要你助我解开封镇,使八部血脉重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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