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快到了吧?”
走在后面的小和尚紧了紧背后的包袱,嘴唇紧抿了两下,却仍解不了干渴的感觉。光光的额头上不时会渗出一片汗珠,随即便被山风吹干。
赶在前头的中年和尚闷闷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其实山风并不算太大,只是这两人健步如飞,远过奔马,那风自然也就大了。[com]
小和尚听见师父的响应,嘴巴一撇,一路上不知听到多少声这么个“嗯”字,可现在还不是在亡命一样的赶路?就算是敷衍,也该稍微用点心吧?他抬头去看,前面的树木已渐行低矮,他的视线轻易穿过了种种障碍,触及了仿佛远在天边的那一道白线。是快要到雪线了吗?难怪风里已这般凛冽。
他唯一知道的,是脚下这座山叫做怒山,现在这一段似乎叫做梅里雪山,似乎是藏人心中的神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鸡还没叫前就起身赶路,更不明白为什么牟足了劲儿从大理城外往这儿一路狂奔,两个时辰不到赶了六七百里路。要知道滇南一境可没什么康庄大道,一路来几乎处处崎岖,高山深壑数不胜数。他跟着师父这般遇山翻山、逢水迈水,饶是他禅功有成,身坚如铁,也不大吃得消了。
只是他抬头看见师父宽阔的背脊,如云杉古柏般坚定,步伐也未有丝毫滞涩,不由得鼓起一道心气儿——不就是赶路吗,我比你年轻了两三倍,还跑不过你?脚下加快,牢牢跟紧。
哪成想前头和尚忽的刹住步子,如铁矛一样扎在地上,小和尚没防备,光头直向他后背撞来。中年和尚背后如长了眼睛,左手向后一伸,轻巧的托住小和尚光头,在手心里滴溜溜打着旋转。小和尚眼前一花,已是和他师父并排而列,稳稳停在他身旁。
中年和尚闷闷的说了句:“前面有东西。”
小和尚闻言细心一听,果然有隐隐的咆哮声,心中一跳,倒也不觉慌张:“原来是只大虫!能在这等高度上活动,临近雪线,想必也是异种,听叫声端的气势非凡。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师父这样赶路自是有急事,别让它耽搁了,弟子去料理了它。”
中年和尚伸手一拦,道:“刚才因为疾奔没掩藏住气息,惊扰了它已是不该,如何还能再把它赶出自己的家园?出家人慈悲为怀,不要什么事都想着武力解决。”
小和尚心想修了神通还不是追求武力?这等猛兽你不大怕它,它是要吃你的肉的。却不敢宣之于口,双手合十道:“是。弟子不该动了妄心。”
中年和尚又道:“也快要到了,我们就走过去吧。收敛住身上气息,别再惊扰了它。”
小和尚面露难色:“刚刚已让它察觉到咱们,这等雪山猛兽最是敏锐,让弟子此时再收敛气息,只怕也已瞒它不住。”
中年和尚土灰色的僧袍一展,浑身气质立变,空空然仿佛不着一物。他轻喝道:“呔!我平时说五蕴皆空、如如不动是何意?”他见小和尚虽与他所用功法相同,却到底掩不尽身上丝丝锐气,又道:“罢了。纵然天资聪颖,你到底月兑不掉跳月兑的性子,跟我来罢。”僧袖在他身上一扫,便将那外泄之气尽数裹住。
两人以常人步速向前走去,不远处的猛虎因再感觉不到二人,果然安静下来。
“我正好与你分说,等下我们要去见的这一位,是佛门中的一位大得,本身也代表佛门中的一支隐脉。他虽隐遁山野,然而却熟知世间之事,为师这次来也是向他请益。你还记得昨夜见的那道绯色流星吗?为师正是为此事而来。你如今也大了,修为虽不算高,但世间事原也不能全凭这个。你不是早想出来走动了吗?为师这次带你来,也是存着个历练的意思。记住,如今佛门凋敝,你出得山来,便算是佛门一脉,肩头担子不可谓不重。但凡事当存佛心,不要因为身入凡尘,便丢了佛性,不然日后功业再高,也是舍本逐末。”
小和尚低眉敛目,道声:“弟子记住了。”
再走了一程,雪线已在脚边处,中年和尚指着上坡处一株巨大的云杉,道:“那就是了。”
那云杉树好不巨大,高及十丈,树冠如塔,虽在这天寒地冻的高山上,竟是翠绿盎然。它一半根植于雪地里,另一半根系则抓握着山上的土石,四周再没第二棵树木,因此更显得它卓然不群。
两人尚未走到树下,“嗖嗖”风响,树冠上忽的纵下两人,拦在路上,故里呱啦的说了一通。
小和尚打眼一看,却见是两个高鼻深目的色目人,至于那说的是什么,他半句也没听懂。却不想中年和尚合十行了个佛礼,也叽里呱啦的回了一句。
此时树后传来一个声音,却是汉话:“请他们过来。”
两个色目人齐齐一愕,当中一个向中年和尚还礼道:“森扎卓上师有请。”说完还不忘向小和尚微微稽首,闹得小和尚忙不迭合十回礼。
云杉树后坐着一位身着大红袍子的人,因是背对看不清形貌。他正远眺雪山,小和尚顺着他看的方向瞅过去,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被那景致摄住。好家伙!连野雪峰,如冰河壁立,似乎将乾坤里的晶莹都集到了一处:天下似此等纯然透彻者,其尚可得乎?
小和尚还目瞪口呆的当口,那人已站起转过身来,并朝两人行礼。中年和尚合十回礼,道:“打扰上师清修了。”小和尚这才回过神,连忙跟着回礼,偷眼打量,却见这个“森扎卓上师”原来也是个色目人。一双眼眸竟是少见的青碧色,随意向他一扫,便似是洞穿了他一肚子心思。
“哪里,是龙树大师远来辛苦才对。”
中年和尚一指小和尚,道:“这是我徒弟行拙。事情紧迫,贫僧就不客套了。这一次来怒山,实是因为昨夜有绯色流星从东方来。”
森扎卓微微扬眉,似乎已猜到来意。龙树道:“上师已有感应了吗?”
“昨日正午便隐有所觉,但不敢断定。既然绯色流星已现,便多半可以证实了。”
两人都显出复杂神色,亦喜亦忧,看的小和尚行拙模不清头脑。他实在如坠五里雾一般,但不愿直问,忽道:“森扎卓上师是藏传佛教的喇嘛吗?”
龙树叱道:“不要胡说!上师是天竺人,所参也不是藏传一脉。”
森扎卓不以为忤,笑道:“不怪小和尚,我这行头原本便像藏地风格。我祖师是天竺修者莲花生尊者,他虽不是佛门中人,但也算与我佛有缘。我脉三祖毗尸贺尊者后为佛门大得折服,入我广大佛门。说起来我脉五祖、六祖据被藏地密宗封为护法,与藏传佛教也算有些渊源。”
龙树续道:“森扎卓上师是那烂陀脉的第八代传人,他这一脉因每代传人皆在天竺那烂陀寺修业,艺成后又入中原弘法,因此我中土佛门尊称其为那烂陀脉。是与空行女一脉和禅宗齐名的佛门三大隐脉。”
森扎卓悠悠道:“想六百年前,莲花生祖师有感中土弘法艰难,以绝大*法力从天外之天请来八部天龙降临中土。谁想我等后来之人如此不济,落得如此窘迫下场。”
龙树也是一叹,赧然道:“这是我中土佛门不济,致使神州妖氛弥漫,佛法举步维艰。”
森扎卓神色忽振,道:“这一回却是大契机,虽然灵觉未必做得准,但我隐隐感到,似乎已有六道八部血脉降临人间!”
龙树一惊,道:“竟有六道?那可真是前所未有了。”
行拙却听出了点门道来,这所谓八部天龙他是听的熟了的,自也曾听老辈僧人说百多年前有这八位佛门护法如何如何威风。便又管不住嘴,插言道:“八部天龙重现人间啦?不过为什么是六道啊,不是明明有八位护法吗?”
龙树没再呵斥他,解说道:“这八部天龙虽是八位,然而其血脉历代同时降临到人间的却并非足数,通常不过三四人而已,有些还未必落于人身,而是投入畜道。想这六百年来,最多一次也不过只有五位降临,其中迦楼罗血脉且还落于一只巨雕身中。像八部中的‘龙’这一脉,想必是与中土龙脉冲突,却是从未有一次觉醒其传承。”
森扎卓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吧。八部血脉重现,想必已牵扯出各方势力出动,道门各宗不说,单单当初参与封印事宜的‘海外仙山’和‘山中宰府’便不会置之不理。”
说罢,见他右手在风中一抖,一只白鹤便从掌中飞出,迎风长大,翼展足有五六丈长,巨大之极。他向两人招手道:“请上来吧。”
龙树知道这是他的莲花秘法,不以为意,行拙却看得两眼放光,满脸羡慕神色,跃跃欲试,便要跳上去。哪想到龙树却道:“不劳上师费心,我和行拙久练身骨,还是走路的好。上师自管在前飞行,我两人跟紧了便是。”
“我这白鹤飞行极快,便比起中土飞剑也不遑多让,贤师徒步行跟随,不嫌太劳累吗?”
“不妨事。”
行拙听得几乎要吐血,不妨事——什么叫不妨事?明明有得坐,干嘛还傻不愣登用走的?他脸色憋得通红,可也没敢跳出来反对。
森扎卓跳上白鹤,那两个色目人也上了鹤背,听得一声清澈鹤唳,白鹤展翅向山下飞去。那师徒二人又迈开步子,在后紧紧跟随。
望着那空中雪白的巨鹤,龙树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除了森扎卓,不知另外两大隐脉是否有甚动作?可就算三脉齐出又能如何,以佛门今时今日单薄的实力,又能在这将要兴起的风暴中博得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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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生呢似乎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我是在仓央嘉措传里看来的,因为喜欢他的名字,所以借用来,读者也不必非要把他们当成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