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九、割锦

作者 : 奥雷连诺

“这是何等沉雄的掌力!”

龙树和尚找了个极好的位置观战,立身处是山谷间的最高点,可以将所有战斗的细节尽收眼底。小和尚行拙也暗暗乍舌,看着那如山掌势,咂咂嘴道:“啧啧——师父,就是你的阿罗汉掌力,也接不下这位施主几下子吧?”

龙树点头道:“这一回你算知道天外有人了吧?不过你师父也不至于那么不堪吧——”他话音一顿,又道:“你以为这样的掌力是能轻易得到的吗?”[]

“据说泰山姬正阳年轻时,曾以无双的掌力称雄一时。东海离岸两百里外,有一座岛,说是岛不对,不过是个大一些的明礁而已。这岛被渔民称作海神礁,据说因为岛底下是一位海神的洞府,因此岛面上的风浪格外猛烈,常有十几丈高的大海浪。姬大盟主曾在岛上独处三年,锤炼掌力,每日将临岛的海浪拍碎,这才成就了这一套‘碎波掌’。不过也有人说他是屠了那岛里的海妖,吞了内丹,才使得修为大进,也不过是些嫉恨之言了。”

“原来叫碎波……难怪我看他出掌时如一波涌来、万波随行,仿佛层层叠叠无有穷尽。到了掌力喷吐时,掌劲却猛地炸开,像是要把眼前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都拍的粉碎!”

小和尚像是猛地想起一事,抓住他师父的胳膊大呼道:“那使剑的公子如何能抵挡?”

龙树被他抓得眉头一皱,行拙无意间已用上了龙象之力:“你不要小瞧了那位公子,别看他大不了你几岁,本事可是你的十倍不止。那位厉施主掌力虽已到了姬盟主当年的境界,可未必就能无往不利。说起真正的无坚不摧,这世上,毕竟还是要首称剑道的啊!”

行拙心想这话不假,他一想起燕长歌的剑便觉得心惊不已。若说杀伐决荡,这世上又有哪一种神通能和剑道比肩?

“可是不只是他一人,他身后那些人也……尽是虎狼!”

“尽是虎狼……也没有错呢,这样的世道,如何容得下柔弱之人修行?行拙,不要去说他们,就是师父和你,也要随时做好当虎狼的准备。”

行拙霍的一惊:“师父是什么意思?虎狼……我们不是该怀有慈悲之心吗?何况冒公子既然是帝释的血脉传承,不也、不也算与佛门亲近吗?”

“八部天龙的血脉,也不是天生就与佛门亲近的。那是股会渐渐觉醒的力量,到了极致足以左右天下的形势,本就该被佛门完全掌握。他如果入了魔道,或是握于他人之手,倒不如——早一步把血脉传承送入轮回。”

行拙似懂非懂,不由自主就向海外仙山和山中宰府那边望去。怎么这些原本封镇八部血脉的人仿佛和血脉的传人站在了一边,而他们这些佛门中人却反而要举起屠刀了呢?

一记如巨石坠地的闷响把他唤醒,他重新注目战场,也不由为那平地上忽现的一个巨大掌印而惊愕。

所谓“拳开天地”,也不过如此吧?

两人早已离开了深坑的范围,而紫电始终如影随行,现在却像一群蛇,被掌风强行压制着紧贴于地皮,不甘似的发出阵阵“兹兹”之声。

冒襄则如同本身化为一束雷电。

厉无咎脚踏虚空,双掌挥斥之时,仿佛真有大海般渺无穷尽的气魄。冒襄不甘被压服于下方,每每挺身而击,厉无咎掌起如浪流翻卷,几乎只手遮天,将他重又按回去。便见得冒襄在掌型的巨坑里弹跃不休,三丈高空中如有一堵封锁的墙,无论如何越不过去。

然而冒襄又岂是能被完全压制之人?他忽的收剑立于坑边,身体绷紧如同将要扑击的猎豹,剑刃贴着腿侧,一线寒芒从锋刃处一闪而过。继而,他挺身如标枪,藏锋剑划出几乎完美的弧度,连跳动的紫色电火也畏惧于他这一剑所带动的“势”,四散远遁。

遮天蔽日的一掌于此时当头按下,然而掌劲却真如流水,从上扬的剑身两侧滑过。这一剑尚未展开,就已有庞沛的剑势泄露。虽然招式全然不同,然而其中蕴藏的剑意,则与那日冒襄精疲力竭时向碎玉公子挥出的一剑相同——此身已是,不系舟!

在场所有人都被那昂扬而上的剑光抓住眼球,不能移动分毫。

那剑光突破了如铜墙铁壁的层层掌影,与厉无咎擦肩而过,犹自倔强的攀升。剑光里仿佛跳动着某种莫名的喜悦,像是斩断了一切的羁绊。扶摇直上,如同逃出牢笼的飞鸟。

连此地正统三宗的两位领军人物也不得不承认,放眼整个道门,也再找不出一人,能在剑术上凌驾于冒襄。海外仙山的诸人,眼中更是爆出夺目的色彩,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握住剑柄,在心中默默推演进一步可能的剑势。

一片赞叹的声潮里,响起了几声不合时宜的怒喝。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随着剑光一起飞腾的,分明有一道飞溅的血花。

五岳盟阵营里瞬间抢出了五道身影,观其架势和对时机的掌握,绝对是蓄谋已久。五个人出手的角度分明考究,无疆道人为首,而只从引起的气机反应就能分辨出,另外四人的修为绝不弱于他!

厉无咎双脚踏上实地,左膝一软,几乎跪于地上。血已不再留了,横在左胸的剑伤像是野兽微张的巨口。他的左臂犹在微微颤抖,他不忿似的仰天一吼,右掌猛地拍在自家左肩上,无数紫色的电火劈啪作响,被他一掌之力驱逐出半边身子。可他也忍不住喷出一口血,这一掌之痛,犹在剑伤之上。

他抬起头,瞳孔收缩如针,锁定了那个伤他之人。久违的伤势让他的怒火更加浓烈,几乎要化成如同实质的狂澜,剧烈的风暴在他四周涌动,将地面犁出无数深痕。他的掌底则生出细细密密的波纹,那是真煞之气已凝聚到恐怖的程度,连光线都为之扭曲的结果。

头顶上,若翱若翔的冒襄已达到一跃的尽头,五人合围之势渐成。

远处观战的齐剑秋忽的踏前一步,常年藏在袖中的双手露了出来,他的低语仿佛本身就有阴谋的味道:“也许,是毕全功于一役的时机……”

紫虬落后他四五个身位,即使联手之时,他也始终和这人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他的声音也难得的低沉:“你现在出手,反而是搅局。你没有见过五岳推演五行时的精妙,融合了山岳赐予的力量,任何外力,都只会破坏他们的合击之韵。”

齐剑秋悚然停步:半空中,每个人都把身体展开到极致。他们本就是凭虚御风的存在,此时却偏要模拟兽类,做种种生死一刻时绷紧全身的姿态。也许只有那样的身姿,才足以诠释他们此刻身体内所涌动的力量吧?

“我仿佛感觉到,势成五狱呐。”

“不错……五岳即是五狱,五狱之内,寸土寸焦!”

天地一暗,合围的五人同时间出手。此刻,他们仿佛掌握了天地间的规则,肢体的每一个变化都像是暗合某种玄机。冒襄在坠落,藏锋剑嗡嗡振鸣,似不甘心曾引动的“势”被强行夺走。衣衫如同飘蓬,他一如无枝可依的孤鸿,甚至被大气中暗涌的流岚冲的来回摇摆。无疆手中最先射来的一道墨绿色的箭芒及身,冒襄只是微微侧身,让过要害,任由它带着自己的一片血肉飞走。

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他的双唇紧抿,眼中透出坚定且固执的光芒。五行相生相克的力道已经纠合而成,随时能将他吞没。

厉无咎一脚踏地,如离弦之箭向他冲来,五指激张的双掌如欲拿天。仅仅是指尖飞出的十道指风,就已将十几丈外冒襄的衣角切碎。

“真像一匹孤独的狼。”观战的龙树不由感慨。

他说这句话时,冒襄已被卷进绝杀的洪流里,身不由己。凭空斩下的火焰长刀、几乎无坚不摧的六棱冰枪、金色的风暴,无一不是致命的杀招,冒襄剑斩掌击,不过是让其锋芒,只一瞬间,他半边身子便已是血红。

火焰刀斩中背脊,冰枪从腰侧穿过,留下一个血洞,金属风暴被他一剑斩破,代价却是整条血淋淋的右臂。

可他仍未绝望,他的眼神依旧专注无比,即使已行走在死亡的边缘,他依旧在等待时机。

忽然有一道急速的破风之声响起,众人专注于眼前的绞杀,不曾旋目。然而炽热的风却比声音更快,一道红影闪电般插入战局。

“畜生!”

已蓄满势子的厉无咎厉喝一声,左掌猛向搅局的红影拍去。那是天生的火之妖灵,突然的插入,使得圆满的五行生化崩裂失衡,虽然一瞬间便被五人修复,可对于冒襄,这已经足够。

翼火蛇凌空振翅、甩动尾巴迎上厉无咎的同时,剑光起如惊鸿,冒襄要斩破牢笼!

翼火蛇痛声长嘶,那一掌几乎将它半边身子拍散。紧接着恢复平衡的五行之力将它强行挤出战团,甚至没人愿多看它一眼。完美的气机已被搅乱,虽然攻守没有立时调转,可围攻之人都有丢失了主动的错觉。他们目光如炬,却无法看清那男人出剑的轨迹。

藏锋剑的锋刃上凭空窜出紫色的闪光与雷电,剑锋过处,有紫色的轨迹留驻。雷电开始连接成片,从每一个层面上冲击五行之力造就的牢笼。天空中传来一声诧异的惊呼,骑在鹤背上的森扎卓从高空看去,冒襄剑起之处仿佛睁开了无数只紫色的眼睛!

五个方向上同时出现了五个冒襄,携雷电之威的剑势雄沛至难以想象,五个人都觉得自己在独自面对一尊握剑的雷神——

一剑!五个冒襄同时挥出一剑,剑意分毫不差然而剑招绝然不同的一剑。继而冒襄乍然在雷霆的中心处现身,左掌携着轰鸣的狂雷,与厉无咎的右掌狠狠地撞在一起!

毫无悬念的,冒襄被远远地轰飞了出去,却也月兑出了被困的杀局,盖因五人布置的牢笼已现出裂缝。厉无咎却也好不了多少,人被掼在地上,落了个背脊着地、四仰八叉的地步。

长剑出鞘之声此起彼伏,冒襄刚落地,五岳盟的余人和不少道门子弟纷纷迎上来,又将他围了个半满。他的落地点也是个高坡,几乎与龙树所站处等高,他冷冷的睨视着下面那些人的嘴脸。厉无咎和那五人排开人群走来,他这才打量起出手偷袭的那五个人来。

除了无疆,里面还有一人是他当日在“云驻厅”见过的,他记得叫陆无忧,是华山一脉的子弟。且还有一个女子,冒襄刚才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对她一视同仁,半点不曾手软。五人身上各有一道剑伤,眉头皱成一团,显然对侵入胸月复间的剑气没有什么好办法。

“冒公子果然是天资绝世的人物,我五岳盟年青一代也唯有林师妹是你的对手,我不如你。”厉无咎缓缓摇头,粗矿的脸上露出一丝憾意:“可惜你杀了我师尊,我们只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冒襄不答,也没有看他,他的视线反而飘了出去,落在外围不远处的翼火蛇身上。那巨蛇虽是半虚半实的状态,可也看得出受创不轻,两只火焰的羽翼都已只剩半截。它仍紧躬蛇躯,紧张的留意着冒襄身边的一举一动,随时都能出击一般。

冒襄心想这就是我的结局吗,到最后,只有一条蛇肯与我并肩作战。

厉无咎接着说道:“你即使有惊天动地的修为,今日也不会有侥幸。谷口处守着三千羽林铁骑,和大内来的五十供奉。他们虽杀不了你,可除非你把他们杀光,不然他们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天下已经没有能容下你的地方了,你何苦再挣扎?”

他轻声一叹,再道:“自裁以谢天下吧!我可以担保,没人能动你身后法体,和你身上一丝一毫的遗物。”

冒襄想说我本以为你是最不肯杀我的,你怎么就肯定我杀了你的师父,怎么就不问问我如何能杀死当今天下的第一宗师?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我身后还有谁隐身在幕后?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好没意思,他已没了辩解的心情。

他缓缓解下腰间的大红锦,众人中多有知道这“金鳞红锦”来历的,不由露出戒备之色。冒襄轻轻一抖,那红锦便在风中尽数展开,那只金色的龙爪牙舞爪,宛如活了过来。

“给我红锦的那人,如今派出他最精锐的力量,来取我的命。我从小生长在龙虎山,受天师道的教诲和培育,可如今,他们却说,我是仇人的孩子。我自出道以来,走过神州许多地方,虽不曾与人多大的恩惠,可总也结识了一些人,他们现在大概也都想要我死。你们中的大多数本来和我毫无瓜葛,谈不上恩怨,有些甚至还有些同宗之谊,现在也都恨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吧?”

他的手轻轻摩挲锦袍,里面寄宿的魂魄正在微微颤动,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决绝。他忽然向上一抛,红锦如一面旗帜飞过头顶。一道剑光竖直斩过,清晰的裂帛声中,红锦被一刀两断。

“我今日割锦断义!从此,就是个与中原再无恩义的胡种!”

哀戚之极的龙吟声响彻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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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燕暂时退场也是迫于猪脚光环的压力啊,不然他太耀眼抢戏,猪脚会劈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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