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少年两手分执双剑,倒拖在身后。两剑一白一青,明丽的光影在剑刃上跳跃,仿佛随着呼吸,一明一灭。他不是骑在马背上,而是以双腿夹*紧马月复,臀部抬起半尺,摆出随时能扑击而出般的姿势。
“超光”脖颈上强劲的条形肌肉如同琴弦一样抖动,细密的汗水渗出皮肤,让它紫缎般的毛色更加光鲜。它的长鬃飞扬着,猎猎如旗。四蹄下生出一团青白色的光焰,因速度绝伦,而拽出流星似的尾焰。而马蹄,则尽数没在光焰中。[]
“上马!”
陆子杞一声大喝,忽的立起身子,只见腰肢向后一折,倒翻出去。头上脚下之际,少年刚刚能平视,视野中已尽被熊熊火焰占满!
然而他早有所备,虽然姿势尴尬,双手却毫不犹豫的从背上反剪而出,双剑如同一对归林之燕。剑势自有一股凛寒之气,剑身挂上白霜,使得青者愈青,白者愈白。
两点寒星扑入火焰,瞬间被吞噬,少年却忽地撮唇吹哨。“超光”与他心意相通,仰头嘶叫,马头一拱,奔踏之中便将一脸愕然的卢旭顶上马背。
“白果”和“青豹”如同有灵的活物,将子杞拉入火海。他身体一蜷又一展,与地面水平,双剑对背而飞,如雄鹰乍然展开双翅,层层火焰被削开。灵觉中有一点晴明如灯,使他始终把握着战局中最关键的一线变化。火海分明也在时刻调整,数道暗流在极热中涌动,分进合击,随时寻找机会,要将他彻底吞噬。那其中仿佛有啾啾的鬼恸,摇曳的火焰中也似藏着一张张扭曲的脸孔。
剑势再变,双剑被他收入怀里,剑尖微微颤动着,像是在找寻藏在火焰中的敌人。凛寒之气在子杞的怀里越聚越浓,甚至让周遭的火焰也无法伤他分毫。他从“秋分”之剑起势,此时已化成“四离四绝之剑”中最为凛冽的“冬至”之剑。而他脚下所运使,分明是“蹈虚步法”,双脚几乎已化为一阵青烟。
剑上的白霜已化成晶莹的冰棱,锐啸之声顿起——子杞双目如星,青白二色交缠,从怀中纵出,他要直捣黄龙!
轰然气爆,烈焰四散奔突,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化不开的白霰。那些潜藏在火流中的暗力还来不及回撤,便被引爆,化成无数彤红的流矢。那其中自然有许多溅射在子杞身上,他周身衣衫添了无数孔洞,青烟四起,皮肉自然也不能幸免。
可他却在笑,翘起的嘴角像是挂着一道清泉。他剑下击中之物——紫虬的“火焚之剑”,已全然冻结,连那些张扬的火焰也被冻住!
可他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赤红色的眼睛,一下子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界。轰响声、嘶吼声、金属破碎的各色声音一起涌入耳朵;地狱众生相、板结的烈火和寒冰、大块大块的浓艳色斑撞入眼球——而脑壳下有剧烈的痛在蔓延,仿佛有一道风暴从脑宫刮过!
鬼瞳之术,几乎刚一发动,就要将对手拉入地狱。
紫虬恼怒的振剑,将剑上附着的冰屑震裂甩月兑,可火焚之势再也难起,只有零星的火花从剑刃上冒出来。他举剑直驱,就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斩成两段。他此时双目尽赤,须发张扬,真个是生人勿进之相。
却不料,这紫虬忽的仰天惨叫,连佩剑都甩飞了出去,那双手按住头颅,十指几乎都要按进肉里。谁又知道,刚刚在他脑海中响起了两记非人间所有的兽吼,吼声本身就附着破人神魂的威能。而从鬼瞳中更是反渡回来两道妖气,浓烈之处几乎将他淹没。
子杞没有理会紫虬,运起飘忽的步法绕过他。他此时若有杀心,完全可以干掉这个一派宗主。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若不是起于不备加上双妖对“鬼瞳之术”的天然压制,他没可能创造如此辉煌的战果。用不上一时半刻,紫虬就能从妖气中挣月兑,那时候,他就再没有创造奇迹的可能了。
可前面还有个更危险的人物在等着他,他必须撑过三息的时间,让超光把卢旭带离险地。
铺天盖地的掌力涌来,仿佛将周遭的空气压成了实质,沛莫能与,子杞紧咬着牙,可他只能退。“冬至之剑”是爆发式的剑术,他此刻也有一种用月兑了力的无力感,可即使状态完满,面对“海潮”,他也只有躲闪一途。
他身躯忽化青烟,蹈虚步运到了极处,只一纵便横绝十丈。可他的目的不是逃命,他始终观察着滔天掌力的变化,双眸中一片蓝色,如果仔细看可以分辨出其中如发丝般纤细的纹理。那是融入他眸中的“止幻瞳”刻印了碎波掌力,蓝色丝线则是其中交错分布的无数气机。
他看准了其中一线薄弱之处,身体一闪,便要挺剑刺去。却不想那一处波光一闪,一道半人大小的掌型气劲兜头印来,子杞手腕一痛,收回长剑,只有再退。这等掌力,一旦被裹挟进去,就几乎注定是任人宰割的份儿!
子杞轻喝一声,挺剑再进,可原本是薄弱之处,又是一道掌力相迎。他咬了咬牙,双剑纵横一绞,将掌力硬生生绞碎。他也付出了代价,两只虎口被生生震裂,而自己也被随即涌来的掌力裹了进去。
“来吧!”他在心里暗暗地喊道。可一道气流忽从身旁滑过,他大惊失色,高喊:“回来!”侧身以双剑猛斩,却只碰到了一点点残留的尾巴。而大气中所有的压迫力和气劲都跟着那道气流一起溜掉了,留下如野兽张牙舞爪般戒备的子杞杵在那里。
子杞发力猛追,几乎化成了一道笔直射出的飞烟。他大声叫喊着,可连声音都不及他的速度,被他甩在身后。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道气流中现出人形,继而追赶上飞本中的超光。来自天山的神驹感觉到了危险,仰首奋蹄,发出虎豹般的长嘶。可与来人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那人只大手一覆,便将超光的所有暴烈尽皆压制。体格雄壮的厉无咎翻身跨上马背,另一只手按住了卢旭的脑袋。超光痛嘶一声,不甘心的甩甩头,小跑着落回地面。
“你这个人不错,可惜却偏偏想要死。”重伤的卢旭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在厉无咎掌底,像是一只待宰的肥兔。超光则不知是吃不消这两个人的份量,还是摄于厉无咎的威势,四只腿竟在微微发颤。
他向半空中踏着白果剑的子杞一指:“还有你,小小的年纪,为何恁地不珍惜?”
“哼!”子杞把头一扬,像一头骄傲的小老虎。他睨视着周围渐渐围拢的敌人,很不屑的哼了一口气,可明眼人还是看得出他眼底的一丝畏怯。
“喂——那个大个子,快把卢胖子放开啊,还有赶快从我的马上下来,是你的吗,就乱骑?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看不过去打抱不平的怎么就成了想死了?我虽不知你是谁,可也该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比我和胖子的地位高多了,怎么就领着头的不要脸呢?”
厉无咎摇摇头道:“这非关道义,而是血债血偿。”
子杞继续叫嚣着,听来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你们也别太嚣张啊,以为就凭你们这些人就能横行天下吗?哼哼,那边的盈缺和尚可是我的好朋友,佛门的人呢大多也都是心地慈悲的好朋友,你以为他们就能见死不救么?”他这一喈喈呱呱起来,当真是了不得:“喏,还有那边拿玉的三个人,还有那边背着奇怪铁剑的人,你可别以为他们站着没动就没事了。你看不出他们一个个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吗,尤其是那个小姐姐,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小心着些吧,犯了众怒,有你们受得!还有呐,你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啊,谷外十几个大高手往这边赶呢,收拾那几个羽林军还就是几个呼吸的工夫!”
厉无咎被他搅得直皱眉头,不禁手上加力,任卢旭铁汉一条,也禁不住惨哼了一声。只听厉无咎声如隆钟:“冒襄,我敬你是个英雄人物!难道只是个任朋友为你丢了性命,自己却不敢站出来承担的鼠辈吗?”
卢旭猛地摇动上身,鼓起残劲,冲破锁在喉咙上的力道,哑声大叫道:“冒老大,你可别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老子死则死矣,你难道还让我鬼魂也不能安宁吗?”却可怜了两人胯下的超光,好在是海内神驹,不然真要四蹄折断,啃在地上。
“都鬼叫些什么——亏得还是些成名人物。”
厉无咎的目光立时缩成针孔,瞬间锁定了发声之人。而他的脸色,铁青一片。
“啊哈!我就说这些人拿你没辙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冒小子嘛!”子杞在半空里手舞足蹈,几乎从飞剑上跌下来。
身披鹤羽玄氅的冒襄忽然现身,他正立在面目僵硬的无疆道人身后,右手反扣着藏锋剑。剑锋抵在道人的喉咙上,已破开一道血线。冒襄的脸色虽苍白至极,右手却依然稳如磐石。
“一个换一个,怎么样?划算的很呢!”冒襄说话时,眼睛却看着天上。当他和另一对清亮的眼睛交投时,心中升起了无以名之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