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越裳肯带完颜真一起上路,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语言。
完颜真是女真的王子,女真虽然不过是北方的一个小部落,且离着天山万里之遥,他却难得的是个精通各种语言的人物。据他说,从小时起,便和父王走南闯北,因此契丹话、党项话、回鹘话,甚至是吐蕃话都能说上一些。[]
这里远在天山脚下,已说不出是哪一国的领土。回鹘王曾慷慨豪迈的指着巍巍雪山,宣称雪山延伸的地方,就是回鹘人的土地,可他当时手指的雪山不过是天山最东方一点点残缺的余脉;高昌王曾穿过宽广的草原,说从这里开始马匹十日十夜的奔驰,所过之处都是他的疆域,可他手下最好的骏马也无法跨越天山来到北麓。这里的人呼吸的是自由的风,草原是他们的母亲,他们中有回鹘人,有契丹人,有党项人,有月氏人,有汉人,有高昌人,他们虽然说不一样的语言,有不一样的面容,草原却赋予了他们一样自由的心
完颜真眉开眼笑的喝着大碗里的烈酒,一股羊女乃的骚气并不影响酒的浓烈,反而那掺杂的羊女乃让烈酒多了难得的柔滑,入口处,喉舌触感极佳,却又有如烈火滚过。
这已是在昌吉呼图的第三天,他开始习惯这异域的味道。
放眼处,千里草原无边无际,成群的牛羊如同时聚时散的白云,抬望眼,背后壁立千仞,巍巍雪山如同一个接一个的神迹。最重要的,当然是对面微微颔首的佳人,唇红齿白、粉腮星眸,真是让他未吟便已醉了三分。
若是能就这么天长地久对坐而饮,就算是塞外苦寒——倒也不错呢。
“你要是再转动那双贼眼,我就把你最要不得的那东西切下来。”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让完颜没来由的一哆嗦,忍不住夹*紧双腿。可他脑瓜一转,双眼忽的亮了起来:咦?这小娘虽然从来不假辞色,到底是个斯文人物,怎地忽然吐出这粗俗言语?最要不得……人都说打亲骂爱,她说这等话来,简直如体己话儿一般,莫不是终于被我诚意打动,起了春心?这可真叫,真叫——
猛然“嗤”的一声轻响,完颜真大叫一声,已站起身来。他那长木椅上,一道细不可见的裂纹生就,离着他原本做的位置不过毫厘之差,甚至他下面都觉出了一丝凉意。
弥越裳随手放下茶杯,仍旧看也不看他:“遮遮掖掖的干什么?像个活猴子,也不怕被人笑话?你这不是给汉……不是给女真人丢脸么?”
完颜真战战兢兢的坐回去,闷着头喝酒,不时抬起头来看那女子一眼。目光瞥到她身侧微微出鞘的一柄铁剑时,眼皮就不由跳上几下。这柄逐鹿剑他可是见识过厉害的,其剑锋冷彻心肺,本质却是柄属火的宝剑。他还真是不想知道,那剑胎里头,藏着怎样的一团烈火。
他哭丧着脸,颇有些哀怨的道:“这一路来,我从来是规规矩矩,不从逾越半分。对姑娘不说是尽心尽力,那也是掏出心窝子般的小心伺候。怎么这将要到地头儿了,却平白发起火来。姑娘纵使不待见我,到底也要算我一些苦劳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怎么配合我。”
“没忘,当然没忘!我不就是一病人吗,来天山求名医解救,装病我最拿手了。”
“这个天山上,不是我们能撒得了野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回去吧。”弥越裳虽然在慢条斯理的喝茶,可眼睛却不时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二人在土楼的二层,两边巨大的窗子都能提供不错的视野,她的灵觉也悄悄的铺了开来,寻找一切可供利用的蛛丝马迹。毕竟,她几乎没有伯阳宗的任何信息,只能在这个枢纽之地碰运气。
粗胚的碗糙的揦手,茶叶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不过略比树根子有点滋味罢了。她却能不动声色的直喝到见底,丝毫不在意那粗劣的苦味一般。她是经历过繁华的人,说是出身名门也不为过,讲排场时,就是王侯之家也相比逊色。然而这样的苦,她是略不在意的。
立宗千年的伯阳宗到底在何处?连萧素履都不知道,当日在天泽宗提及此事时,他只摇头轻叹,说或许在这雪山下的小城,能找寻到线索。
“天山十宗么,倒是有些狠角色。”完颜一时拿不准姑娘的心思,乖乖坐回去,端起酒碗“兹兹”的喝起来。天山宗门林立,其中以十个宗门势力最大,修行之人并称其为十宗。这十宗势力不仅遍布天山,便是塞外诸民,也多有承其荫庇。
金莲、龙胆、紫苑三宗同出药王门下,千年来也早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前两年谋划内附中原王室,据说事机不密,被有心人算计,很是吃了些亏;天泽宗和尾火宫是立宗时间最短的两个宗门,却也没有普通宗门的小家子气,尤其当代的两位宗主萧素履和凌海越俱是一世雄杰,将这两宗经营的大是不凡;大玉关横亘于天山南北两麓之间,是十宗中最入世的宗门,这草原和雪山上称霸一域的英雄,无论是异族雄主,还是草莽盗寇,都与这大玉关有些干系;穆王天都自称立宗两千七百载,说是周穆王西狩时遗留于草野的后人所创,旁人自是不信这胡诌,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家积累之厚重;飞雪秘境藏在天山北麓的莽莽雪山之中,门人圈养雪怪、凿冰种花,练就出一种寒澈之极的真息,是在旁门之中闯出了一番大境界;青红岭是和伯阳宗同样神秘的一处所在,甚至无人知道天山上是否真有青红岭这么一个地方,这宗门传承向来是一脉单传,其余门人皆是宗主仆佣,当代宗主红崖先生也是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物。
据说凌海越与大玉关、飞雪秘境、穆王天都、青红岭结盟,已彻底倒向契丹人。嘿,凌海越这老狐狸,当初在镇州初见他,就知道是个藏着野心的男人,想不到真能翻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说起来,他那时去镇州就是去见耶律瀚海的吧?十一年,还是十二年前?那正好是耶律瀚海剿灭北境最后的突厥人,如彗星般崛起的时候吧。那样的一个男人,仿佛出生时就身披铁甲,或许,他真能把凌海越的愿望化成现实吧?
“来了几个有趣的人呢。”弥越裳把完颜真从回忆中拉出来,他惊醒似地抬起头,那个人的阴影像是一口巨大的深潭,让他几乎沉陷。他抹掉鼻尖的汗,不由得苦笑——耶律瀚海,这个铁铸的男人已经变成心头的大山了吗,只是想到就会心惊肉跳?
弥越裳的灵觉笼罩一里方圆,完颜真也丝毫不逊色,那几个走入范围的人就如同深夜中的火焰般耀眼。他甚至感觉到微微的刺痛,那并非是来人有意为之,而只是无意中的神意外铄,就让他如斯感应。完颜真小心的控制着灵觉,以免被对方发现被查探。
他们在街道上流连了很久,几乎挨个的走进一家家店铺询问,几乎用了一刻钟才走完不足一里的街道。最后,他们找上了一位贩卖兽皮的老猎人,正好就在酒楼的对面。弥越裳一抬眼,就将几人收入眼底。那是她不懂的语言,她也只能静静地看着。
那是五个汉人,都在中年,穿着草原里难得一见的大袖长袍。其中有一位女子,在她那个年纪也算颇有点姿色,勉强称得上面目姣好。就是她出面与老猎人交涉,说得一口流利的回鹘语,就是弥越裳这样丝毫不懂的也觉得字正腔圆。也不知她与老猎户说的什么,那老人红光满面,越说越见激动,到后来甚至手舞足蹈起来。那女子耐心听他说完,似乎在询问什么,老人热切的连连点头,一边说一边拿手在身前比划。
末了,女子向老人道谢,还送上了一枚草原通用的银币,却被老人皱着眉头推回去。女子一笑了之,见老猎户执意不要,便收了银币,与四位同伴扬长而去,看方向却是进山去了。
五人早已走出了两人所能感应到的极限范围,弥越裳才缓缓地放下喝干的茶碗:“完颜公子,烦请给翻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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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竟然断更了这么久,自拍三砖啊!!都快不知道怎么写作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