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如果说位于托木尔峰峰腰的天泽宗宗门是云顶天宫,那么坐落于一片开阔的谷口、背倚百丈高崖的伯阳宗宗府便是人间的白玉之京。
萧独远眺半晌,不由长叹道:“天山中竟然有这么一座重楼之城,我却到今天才知道。真是个睁眼瞎子!”
那是一片高楼攒蹙的建筑群,依托原本就呈锥状的一座矮山丘,而使得整体呈现为巨大的塔形。称其为城,也毫不为过。
粗略一数,当中便有七八座高楼,或三四层、或五六层,相互拱卫,乱中有序,大气之中见别致。所有建筑均以天然的白石筑成,许多地方不过是经过简单处理的粗胚,就那么大块大块的堆叠上去。然而那样天然的石质纹理反而有一种质朴,似乎只有这种粗糙的手法,不经多少人工的打磨,才能体现出这恢弘宗府的自然之道。
而四下拱卫之中,最高处是一座独高七层的巨大白塔,几乎与身后依托的山崖齐头。它也是白石质地,可表面却有一层温润晶莹的光晕,竟仿佛是真的以玉石筑造。肉眼可见的灵气从塔顶缓缓地涌出,继而洒落到这片玉京的每个角落。它是毋庸置疑的中心,却奇异的与外围所有的卫楼切合紧密,没有丝毫独占鳌头之感,甚至与这片巨大的谷地,与身后低开高走的山崖,与更远处拔入云霄的重重山影都如水rǔ*交融。
入城的时候,少不得有下人迎客,冒襄等人就当做是天泽宗的人马跟着进入,萧独本就带着十几个人,多这几人也无甚关系。只是那车架颇为显眼,一个管家指着问道:“这是?”
冒襄淡淡回应:“女眷。”岚徽和燕玉簟确实坐在里面,燕玉簟一直腻在车里,靠近伯阳宗后,岚徽也神不知鬼不觉的钻了进去,连萧独都不知道自己队伍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她感觉到身体里渐渐压服不住的躁动,每一天龙魂都有壮大之势,向着喧宾夺主更近一分。进入伯阳宗独辟的山谷后,这势头愈趋强烈,可是她不认为这里有能够帮她的人。
管家眼中闪过狐疑之sè,却也不曾追究,点头放行。这几rì山门大开迎客,贺客中着实混了不少求医问药的病人,然而只要有名义上的请柬,他都一律放行。至于老爷会不会看病吗,那还不在他需要cāo心的范围。
进城后不久,冒襄拉住子杞,低声道:“不要冲动,要顺势而行。”子杞不由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点头应道:“我理会得。”
斜刺里忽的闪出一个人来,萧独不由一惊,他甚至没看清那人是从哪里出来的,他就已靠近过来。那人在众人之前站定,像是没看到萧独脸上的惊讶,对着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完全一副下人的做派,垂着头道:“萧少宗主,听说冒先生在您这里做客,我家主人吩咐奴才来见先生一面,面呈一句话。”
萧独也不问他家主人是谁,回头与冒襄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对那人道:“他就在那儿,你自去便是。”
那人又是一拜,才脚不沾地似的滑到冒襄跟前,垂首道:“见过先生,我家主人让奴才带一句话给您。”
“是雷霄吧。”冒襄面无表情,道:“说吧。”
“主人吩咐,请冒先生在伯阳宗只管适意而行,但有所想,无不可为,亦即是百无禁忌了。”
冒襄低头想了想,摇一摇头,挥手道:“你去吧。”
从内部看,这座林立的高城更见气魄,原来那些看似攒蹙在一起的楼阁其实距离甚远。而其间不只有蜿蜒的盘山路绕行,甚至也有别致的庭园、宽阔的校场、鳞次栉比的房屋。而站在入城之处,向上仰望,才发觉,那矗立在最中心的重楼原来也有如云之姿——或许那重楼主人,心中也藏着青云之志吧?
“嘿,你看那人,不是刚才跟你比试的老头儿吗?”子杞眼尖,看到远处一座五层的阁楼顶上,有一抹红sè映着夕阳,离得太远,仿佛是白石的屋顶上莫名多出的一块铜锈。萧独望过去,果然见是那兀山都,心里也觉诧异。
正在这时,兀山都忽的开了腔,当真好大嗓门,将这白玉京震得也嗡嗡作响:“老头子,兀老二回来啦!原不曾想山上还出了这等喜事,哈哈哈哈——你这老家伙老树抽枝,老三我开心的紧呐!好在我也不是空手回来,正好得了一部‘连山’,算是贺礼!”
却不知那个角落里忽的传来一把尖刻嗓音:“你真得了‘连山’?”
“当然,老子向西走了万余里,多方打听,才从黑衣大食最富有的商人手中得来的这卷奇书。”
那人却道:“夏之连山,乃是天下第一本卜筮之书,当年藏在长安兰台,早被项羽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你又怎可能从几万里外寻到?”
“放屁,珍本虽被项羽烧了,难道就不会有副本?老子这一卷原是一车竹简,后来为那商人请人誊写在丝帛上,乃是他祖上先人在长安求来。这文章古奥难明,又深得卜筮之jīng髓,岂会有假?”
“哈哈哈——”那人放肆的大笑起来:“这世上蠢人何其之多,古奥难明,你他娘的看不懂自然是古奥难明了!哼,连山成书与三皇时期,书于扶桑树叶之上,其成书之时甚至更早于仓颉,因此那书根本不是用汉字书写,而是用神文写成!直到被毁之rì都无人能解其意,那神文也根本无人能复制,又何来的副本之说?你那狗屁副本是汉时刘歆伪造出来,他自然要写的似是而非、狗屁不通,才好骗过你这号的蠢人!”
兀山都被气得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大吼一声,袍袖一展,一道血红的真息凭空击出:“狗东西,藏在暗地里放屁,给我滚出来!”
那血气有如灵蛇,在建筑群中左突右闪,一忽儿便没入一片殿宇中。却听得猛然一声拔刀出鞘的锐响,一道半月形的丈许刀弧逆斩而出,虽然只露出小半截来,却也显露出几分峥嵘之势。而那血气,自是被刀气分尸了。
继而刀光腾起处飞出一个人影,落在临近的一座阁顶上,与兀山都遥遥对峙。那人不过三十许间,看真实年龄怕也不大,一身贴身劲装,手握一柄六尺长、半掌宽的弯刀,人刀仿佛如一,散发出一阵冷冽的锋芒。这人功法,只怕是在铁与血中淬炼而出的。
那人遥指兀山都,大笑道:“放屁?你这老头儿见识太少,自然不知。我今rì便叫你心服——我告诉你,我为何能知道这等事,因为我手中有与连山齐名的奇书‘归藏’的原本!”
连山、归藏、易经号称天下三大算书,据说分别凝聚了夏、商、周三朝最jīng华的卜筮之学,任意一本只要jīng研通透,便足可上知天合,下干鬼神,实在是众修士修行法门的根源之一。
“原来是大玉关的第一掌刀使,哼,只是伯阳宗中,还轮不到你信口雌黄!”兀山都如何信服,大叫道:“你说我的连山是假的,自己的归藏就是真?我凭什么信你?照你的说法,当年始皇帝统一六国,收敛群书,是将连山藏于兰台,那归藏自然是藏于太卜了,连山既未能幸免于难,你又怎么能得到原本的归藏?”兀山都毕竟是大修士,对于掌故也知之甚详,一语便切中要害。然而他却没意识到,自己这么一说,那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这本连山是个冒牌货了。
“只因为当初始皇帝搜敛的归藏,根本就是假的!战国之时的大yīn阳家邹衍便是归藏的最后一代传人,他深知秦皇之xìng,深怕这本奇书遭受坑焚之劫,便在化去之时将真本的归藏藏入自己一位老友的墓中。我家关主最喜预瞻之术,尤其欣赏商代契合人道的巫法,听闻这桩辛秘后便用大魄力,穷三十年之功,掘五百商墓,才得到了此书。其实也不能叫做书,归藏给有甲骨三十二,计四千三百零六言,而最后一块甲骨上,就有邹衍亲自刻下的关于连山的特xìng与传承。”
那人侃侃而谈,兀山都虽要不信,只是也觉得这等假话也实在难以编造的出。更何况,他既说了这么多,那自然是带着归藏的,如今伯阳宗上能人无数,是真是假一看即明。
“不到黄河心不死,想必你不见到真本,自然是不服的了。”那人募得大喝道:“重明!给他见一见咱们的归藏!”
离得太远,萧独等人根本看不清那一边的情况,然而只看兀山都向下面望了之后yīn晴不定的表情,便知是真有货了。一时间整个玉京中不知有多少道神念飘了过去,真个是你推我攘,热闹非常。偶有一两个寻到根底的,神念中便不由起了一阵躁动,和旁人的少不得有一些摩擦。这小小的地方不知汇聚了多少神通广大之辈,其中不乏平时独有一域的大能,这一下稍作接触,虽有克制,却也冲突频繁。这等jīng神层面上的混乱,比之菜场上的嘈杂可是有趣得多了。
子杞不愿跟人去挤,神念稍稍探出便退了回来,他嘿嘿一笑,在萧独身边轻声道:“这人也真有胆量,归藏真本绝对是至宝级数了,他敢这么大咧咧拿出来给人看,就不怕让人抢去?”
萧独憋了憋嘴:“谁敢抢他啊,他不抢别人就不错了!这人叫于允,是大玉关十三掌刀使的老大,一手‘太宵明灭刀’在我哥出关之前,号称天山侵掠第一,谁敢惹他?大玉关独占两麓关隘,在大草原上人脉极广,草原中泰半的成名人物都肯为他两肋插刀。更何况,大玉关跟凌老狐等四宗结盟,这伯阳宗里还真没几个人能搬得动他。”
“哦,侵掠第一?那比你的定军剑气如何?”子杞忍不住看向他腰侧那一柄黄柄的长剑。
“我如何能比得?”萧独腼腆的一笑,继而正sè道:“二十年后,我应该有挑战他的资格。”
子杞这才大吃一惊:“如此高手!”今时不同往rì,子杞已非吴下阿蒙,自然知道要让萧独花二十年去追赶意味着什么。
那于允已不再理会兀山都,而是仰头冲最zhōngyāng的白玉重楼喝道:“伯阳先生,正逢你大喜之rì,于某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必先生是会应允的!当年我家老关主掘人之墓,却染上千年尸毒,沉疴至今四十载。先生若肯施以回chūn妙手,归藏愿借与先生一年,以为医酬!”
四下一片哗然,归藏这等至宝,相借一年?伯阳先生师承于魏伯阳,jīng研周易参同契,自然是对卜筮之术极有研究的,这世上比归藏更能吸引他的东西,只怕不多吧?
当然,其实真正让人哗然的不是这个,而是于允这混蛋来求医,一上来就把酬金订成了天文数字,这还让后来的人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