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牛蹄突厥盛情所邀,无人跟随着巨人们回了他们临时的驻地。
归来时,他们受到了英雄式的欢迎,虽然损失了两匹巨狼,但能够猎杀到如此强大的猎物,也是部落中难得的盛事。
这是个境遇艰难的小部落,总人数也不过才六七十人而已,其中有一半是孩子和老人。出去狩猎的九人是部落中最强壮的勇士,再加上十几匹高大的白狼,就算是整个部落赖以生存的武力。当然那些成年的女xìng也是天生的武士,比起男xìng虽然力量有所不如,然而敏捷与柔韧却又有过之,至于战斗技巧和某些天赋之力,则是在寒荒原上生存的基本保证,那几乎成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因此满载的收获格外让他们欣喜,可族人受的伤和损失的白狼也让他们暗暗担忧,毕竟在这个被老天厌弃的地方,任何损失都可能导致生存愈加艰辛。
当夜晚降临,巨人们短暂的庆祝活动在寒风中落幕。所谓庆祝,也不过是能比平时多分到一些血肉而已。寒荒原上几乎找不到可以燃烧的东西,因此他们习惯了生啖的方式,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能从血肉中直接得到力量,来抵抗这无涯的一场生之磨难。和冒襄等人差不多高的“孩子”们恋恋不舍的吃净手中的食物,在父母的催促下钻进巨大的兽皮帐篷里。
巨狼们也比平时多吃到了一些,可它们仍处在半饱的状态,夜sè渐浓,它们仰着脖子发出悠长的嚎叫,在旷野中远远的回荡开来。偶尔有一两声隐约的咆哮在荒原深处回应,昭示着黑暗中无所不在的危机。白狼有些在帐篷边上蜷成一团,竭力挽留每一丝的体温,也有些干脆住进帐篷里,和主人们相互取暖。
这里的夜肃杀,而又危机四伏。
闵水荇紧了紧领口的狐毛,搓着手道:“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我本以为托木耳峰的山顶就是天下最冷的地方,可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算是chūn意融融了。真是个被老天诅咒的地方!”
“寒荒原是不是诅咒之地我不清楚,可这些注定只能在这里生活的人,则一定是受了诅咒。”冒襄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忍不住道:“你还是回帐篷里休息吧,你的伤势没有全好,还是别在寒风里受着的好。”
他一共背了五个加厚了几层的牛皮帐篷,此时都在雪地上支起来,和牛蹄突厥的比起来,小的像是一个个玩具。子杞就蹲在其中一个里,正苦苦的消化着那颗寒气逼人的内丹呢。冒襄不知何意,夜sè一起便窜出来坐在帐前一个石头墩子上,而过了没一会儿,闵水荇也像只狐狸般,蹑手蹑脚的跟了过来。
闵水荇吸着鼻头轻轻地笑着,往冒襄的身边又挤了挤,笑道:“好啊,不过又冷又黑的帐篷,我可不愿意一个人呆。不如你跟我一起进去呢,夜这么长,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干嘛坐在这里喝着冷风发呆?”
冒襄忍不住回头瞅了瞅她,轻声道:“我还以为这回醒来,你的xìng子都改了呢,原来还是这么个样儿。”
闵水荇一把捞住他的胳膊,死死地抱在怀里,仰着头嗔道:“喂!你可给我搞清楚,这话我可是只会对你说的。怎么,现在嫌弃我这个小妖女了?”
冒襄咳嗽了一下,指着那面一个巨大的帐篷道:“我可不是在发呆,我在看那里。”
“又跟我装傻……”闵水荇低声嘟囔了一句,虽然对那个又破又臭、也不知是用什么皮拼凑出来的大帐篷没有半点兴趣,也只好歪着脑袋问道:“怎么,那有什么特别的么?”
“不久之前,这个部落里最老的族人和乌嗷一起进去了——哦,乌嗷就是那个狩猎队伍的首领,他跟我说话总是乌嗷乌嗷的,所以我猜那可能就是他的名字吧——你知道他们是带着什么进去的吗?是一个jīng致的小冰桶,而桶里面则盛着满满的血,而且是白sè怪物身上最珍贵的心头血!真见鬼了,不是我瞧不起他们,那冰桶上还刻着一圈乱七八糟的花纹呢!”
“也许……也许是那帐子里住的什么很重要的人?”闵水荇也来了兴致,开始猜测。
冒襄摇头:“不,没有别人了,他们进去前里面安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们进去后,你现在也可以仔细听,只有两个呼吸声。可问题是,我听到了第三个心跳声!”
闵水荇打了个激灵,不由埋怨的拍了冒襄一下子:“这么个环境,可不适合说什么鬼话。”
“亏你还自称妖女呢,一身的本事,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小了。”冒襄轻笑一声,竖根手指在嘴边:“嘘,你仔细听——”
闵水荇气聚双耳,于是风声猛然间呼啸起来,而风中其他的声音也被一一放大。像那些极远处隐约的咆哮声、帐篷里听不清的窃窃私语、天边偶尔滑过的一两下振翅之声,纷至沓来,她仔细地将之一一过滤,努力分辨来自对面帐篷中的声音。
起初,她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喁喁低吟,说的正是那些牛蹄突厥的语言,只是声调顿挫,极富节奏之感,竟似是颂诗一般。接着,她果然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短促而无序,且伴随着说话声而起起伏伏,自然是属于老人的,另一个则绵长有力,该属于那个叫“乌嗷”的首领。至于心跳声,缓慢且衰弱的属于前者,乌嗷的则勃勃跳动,透着强大的生机——闵水荇耳尖不住颤动着,想要捕捉到更细微的声音,然后她真的听到了另一个心跳声,而且正是来自于那个帐篷!
不会有错!那心跳声的来源处离帐篷内的两人不过数尺之遥,不会是来自帐外的声音,而那心跳虽然声音极弱,可是沉稳之极,竟似透出比乌嗷更加强大的生命力!
她不由愕然望向冒襄。
冒襄点点头,说道:“那么你觉得,那老人在说些什么?”
闵水荇沉吟道:“他说的似歌似颂,带着明显的韵律,虽然听起来发出的音节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十几个,可是似乎那些着意停顿的断点上,竟有大半是押韵的。”
“我想——那可能是用于某种祷告或巫祝的祝词。”
闵水荇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不会。大凡祝词都是吐气开声,以虔诚之意郎朗而颂,不然如何彰显自己祭拜之心诚,和那祭拜对象的高不可攀?你听那声音,简直像蚊呐,哪是想让他拜的神明听见?就算是个老人,可他那么高的个头儿,至于这么有气无力吗?更何况,我也没怎么听出来虔诚的意思……”
“那也要看看,他们祭拜的是什么东西!在来到这儿不久,我就觉得这顶帐篷不同寻常,别的帐篷都是人声鼎沸,他们原本住的地方就少,一顶里面少说要挤上四五个人。可偏偏这顶帐篷,不光无人问津,就是有人路过,也是刻意绕开来走。我是察觉到这里面没有生气的,却有种让我很不喜欢的气息,隐隐约约从里面发出来。饭前我曾偷偷地进去看过,里头光秃秃的,只摆了一个极简陋的祭坛,上面摆的却是一尊一面男相一面女相的木雕,我若看的没错,那应该是男女同体的罗刹法相吧。哼,我进去的刹那,那雕像的两个面孔竟一起转动眼珠,狠狠瞪了我一眼!”
闵水荇掩住小嘴,轻声呼道:“你是说,他们供奉的是罗刹?”
“也未必是供奉吧,或许是不得不供养之的畏惧呢?你听,那老人家的话语里岂不正是夹杂着一丝畏惧?”
正在这时,帐篷中祝词已毕,而那细弱但却沉稳的心跳声则变得越来越微弱,终至不可闻。片刻之后,一名高大的牛蹄老者和乌嗷从帐中出来,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显得很憔悴,那老人更是衰弱的不像样子,要乌嗷搀扶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闵水荇看着两个高大的背影在雪地中相扶而行,轻轻叹道:“看来他们所背负的,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或许吧,这些注定被抛弃了的人,他们只能如此苦苦挣扎,为了生存而用尽所有力气,当哪一天他们无法承受时,就将走完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段路。罗刹……哼,我记住了你的气息了,不管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或是已消逝,我都会亲自去看看的!”
“你果然是冲着罗刹来的吗?”
“我希望它能解开我心中的一个谜团。另外,我听说罗刹之所,往往会有一种花相伴生。那花叫做鬼缠森罗之花,据说可以提炼出一种香气,是世间善与恶、生与死、美与丑的分界,是诸般森罗幻象的具现,这样的香源,应可将你的伤势真正补完吧?”
闵水荇一愣,久久的望着他,忘了言语。
她忽的扑进冒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今晚在我的帐篷里陪我,好吗?”
冒襄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口,却只是道:“我……”
闵水荇仰起头,一下用手按住他的嘴,道:“不要说不,只是抱着我,好吗?从出生起,我就从没有得到过别人给我的温暖,除了你,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人能给我。如果,如果连你也拒绝……我真的,觉得很冷。”
冒襄忽然轻轻地抱住她,身子一纵,静悄悄的滑入了身后的帐篷里。
风声变小了,仿佛,这该死的寒夜里,也多了一丝暖意。
远处,一道小雪丘上,燕玉簟和岚徽肩并着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燕玉簟忽然指着这边叫道:“咦?那是什么,我刚才看到了一道黑影,好快的速度呐,一下子就钻进那张帐篷里了!那个帐篷看着好眼熟,好像是冒襄的呢。那个,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不会出什么事吧?”
岚徽却理都不理她,仍旧望着天空:“他那样的人,能出什么事?别咋咋呼呼的了,月sè这么好,安安静静的看着不好吗?”
燕玉簟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浑茫天宇中的一团苍白月影,忍不住嘟囔道:“哪里好看了,我怎么就觉得慎得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