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十一、剑与枪

作者 : 奥雷连诺

()两人战力全开,不似先前林婉的试探,气势自不可同rì而语。冒襄剑法固然善于造势,可化一切可化之物为己用,说是剑剑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耶律瀚海对于力量的运化层面则已经到了叹为观止的程度,枪下气劲或密如墙,或利如刀,或灵如蛇,或刚如象。让冒襄仿佛上一刻还在怒海中斩浪,下一刻便进了火山口里,一忽儿还被落石如雨砸个满头包,一忽儿又似被老树藤缠的浑身不痛快。

寒风割面如刀,不远处壁立的山峰上深刻的划痕越填越多。这些岩石受极度的严寒千万年洗磨,比寻常意义上的原生玄铁还要坚韧数分,却抵不住流散的枪风剑煞。两人对于力量的掌控登堂入室,几乎不会有旁溢的浪费,然而对抗如此剧烈,难免殃及池鱼。

场面上冒襄还是站在下风,yīn影之山里对于修士的克制更胜于寒荒原,在这里的真气运化要比平常艰难一倍,而天地间的元气也仿佛被冻得不轻,懒洋洋的不大听使唤。只是冒襄因势利导,也能借的几分寒气化入剑意,差可补平。耶律瀚海则几乎不受影响,他所修功法迥异,纯凭自家力气崩山断岳,何况罗刹鬼本就是以神力无双闻名。

耶律瀚海这一套枪法师于天地,又久在军阵中打磨,血xìng到了极点,也是实用到了极点。他一生驰骋于草原、戈壁惯了,因此不可避免的染上大开大阖的豪情,他xìng格里也不缺细腻与掌控,可枪法则仍以霸烈为主。他不象冒襄几乎久翔于空,双脚始终立足于大地,对手往天上窜,便跳起来把他戳下来罢了。只是冒襄的剑势实在让他有些别扭,处处不着力,一枪甩过去足可裂山,到头来却往往被一剑斩了七寸,断了他发力之源。

剑光越发闪耀,将山中的yīn影撕裂,如同闪电从地上劈进天空,冒襄就是那始作俑者。

“嘿!看你再弄巧!”

耶律斜枪在身侧一贴,剑光擦身而过,在枪杆上甩出一长溜的电火。到底是没能防住,有一小截电火打在锁子甲上,很是摁出几个凹坑,直透进肉里,疼那是极疼的。他这一声沉喝,把痛觉压下,一身神力猛地提了几个层次——长枪横出,枪尖斜指天空,然而含而不放,左手抓枪尖后三尺,右手按住中断偏下,大半截枪杆都藏在身后。

狂风疯狂向耶律握枪处涌来,“呼呼呼——”压力将虚空压得开始哀嚎,这势子摆的气度无双,几条巨大的裂痕从他脚下向四下蛇一般蔓延。

冒襄心里一沉,可周身顿觉之沉重却比心里那点儿重量更强了数倍,仿佛胳膊腿儿上一个个都挂了万斤巨石,让他如何运势那四斤六两的藏锋剑?

那是和林婉过招时同样的招数——填海式。然而这将发未发时的压迫,已经不是先前能比,五十丈外站在山口边儿的瀚海骑都感到那枪压,只觉得身上穿的不是九十斤重的板甲,而是九百斤重的石墩子。

然而片刻之后,石墩子四分五裂,别说那九十斤板甲的力量不复存在,他们整个人都被往天上带。胯下的异种战马们不安的嘶鸣着,仿佛一时间适应不来背上没个重量压身的感觉。那百丈方圆,好大的一个圈子里,地上的石子儿噼里啪啦的蹦跶着,要往天上窜。

“喀拉——”

地上最大最长的一条裂缝撞上山壁,磕出一声响儿。而积蓄的如压抑在山洞中虬龙的长枪,滑出手掌,裂空而出!

这是先囚后杀的手段,蓄势说起来一通话,其实也就一眨眼间,铁水里游泳一般的空气里,如何能避得了?好个冒襄,压根儿没想闪避,一柄剑几乎失了痕迹,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道虚幻的弧,起于无迹,而终点则无不落于那黑sè闪电似的枪杆上。可枪势太烈,终究无法阻挡,冒襄身形间不容发的一扭,让过了枪杆。然而那枪上带着何等锋芒?几近于撕裂虚空,只见冒襄腰际被连带着撕扯出好大一片,现出一个几乎有半个上身大的空洞。

而更可奇处,那空洞边缘仍旧向冒襄身体其他部位辐shè黑sè的波纹,一圈圈将冒襄全然笼罩,继而波纹“啪”的一散,冒襄的身子也散了个干净!

耶律瀚海跟着长枪一块往上飞,伸手一把抄住枪尾巴,猛然往身后一收,挑向身左。接着左手按住枪柄三尺处,两个手腕往中间一搅,那枪尖一下子抖出漫天的枪影!

这是他枪技中的好招数——崩岳式。可他跟着就皱起眉头来:这枪上的意思,不对!

本来在填海式下崩灭的冒襄却忽的出现在枪影中,长剑在漫天枪影里游刃有余,一瞬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招。耶律知道留不住他,干脆不再纠缠,收枪落在地上。冒襄后脚也跟了下来,右边腰窝上鲜血淋漓,伤口上还缠绕着丝丝黑气,使得血流不止。

“好家伙,能在我枪底下进退自如的,你还是第一个,就是靠的那莲花?”

冒襄左手里捻着一截黑sè的荷茎,上头顶着一颗白生生的莲花,黑的纯粹,白的无暇,都跟玉一般。他抽着气忍着疼,忽的把莲花往腰上的伤口上一按,那莲花连带荷茎都散成流光飞进血肉里,立时把黑气逼了出来。“这叫生灭莲,因无根而生,故不生不灭,你那枪压纵有万斤,却压不断它一根荷茎。我不过受它护持,才没失了灵巧。”

“刚才那剑招又是什么?竟然先就打散了我布在枪上的真息?”耶律瀚海这两招向来连在一起用,填海式霸烈,崩岳式灵动,前者若不能毙敌,后一招也足可补漏。因此他先就已备下了崩岳式的续招,若让崩岳尽数展开,则枪影连绵如龙,能把人生生搅缠而死。可冒襄分明看出了点儿什么,那剑法准的让人心寒,让他连反应都来不及。

“随手而发,有什么招式?”

天上乱飞也没甚优势,不如脚踏实地,冒襄一步三丈,出剑之先,左手掌心里翻出一道紫电,落点是在下盘。耶律知道错脚就失了先机,枪尾一抡把紫电砸到边儿上,冒襄故意让他看得见剑路,然而剑尖吞吐不定,哪里看得出刺在哪里?索xìng以枪当鞭,横扫而出。须臾间两人又战在一处,一个胜于力,一个胜于技,冒襄受了伤,真气运转上出了缝隙,难免剑势上有纰漏,被耶律一意以力破之,越来越往下风处滑。

他们这层次,因时成势,以势相拼,势子被对方压住,自家便要展不开手脚。纵然一招一式的高妙散手能扳回一城一池的得失,在全局上却到底不能翻转过来。尤其如耶律瀚海这般,得势不饶人,把冒襄压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里腾挪,任你剑光矢矫如龙,却也只能在浅滩上游荡。他剑法再jīng妙又如何,本来搬运天地元气就艰难,如今连借势也被对手立了壁垒,只能一再聚它七分寒气,一层叠着一层,弄的两人眉毛上都挂起了霜。

旁人自然早看出了门道,子杞更是着急:“冒小子,不行咱们就别硬上啊!这就不是个要拼命的事儿,咱跟他讲什么江湖道义,车轮子战他,早点迟点也能把他拿下喽。就算咱们几个不行,这边儿上不还有一大宗师么?”一句话惹得众瀚海骑怒目而视,几乎要提缰冲上来砍他。

“旁人都急了,还是速战速决的好!”耶律瀚海的局也布好,他将枪头对地笔直的贯下去,竟把整杆枪尽数插入地下!他掌中握着两团黑气,却被他猛地捏爆,地面因此而如水面般沸腾。仿佛是推波助澜,耶律乘着一道卷起的石浪,就着高处一拳就向冒襄砸去,拳锋未到,冒襄脚下应势陷下去好大一片。

“好大的阵仗,是想让我跪下去吗?”

冒襄能说出话来都是硬挤出来的,出了口也仿佛被拳势压倒了地上。生灭莲他只准备了一个,临时再画一个生灭印也来不及,干脆把脑子里那些杂念跟着声音一块都抛到地上,脑子里澄净一片。

可就在脑中空到了极处时,忽然就有那么一副画面自己窜了出来:那是在天柱山下,他一剑削断大红的长锦,四周都是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口里喊着杂种狗贼,可也有那么零星的几个人,虽然几乎被人cháo淹没,可他们甘愿为这样的自己赴死。他已忘记了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所有的情绪都像风吹过空谷未留下一丝痕迹。而留下的只有那画面所抽离出的一丝剑意,那是繁复之极也简易之极的一缕剑意,它当遵循一定的轨迹,蔚然成势。

他不知如何起意,名此剑为——千尺yīn崖尘不到。

剑走如龙蛇,斩破拳势,犹反卷而上!

“好剑!”耶律大喝一声,又是一拳,把剑势轰偏,可长剑舒卷,又把他斩了回去。冒襄剑势正在极烈之时,脑后却猛地炸开一片寒毛!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时变生肘腋,旁人可看的分明,只见得一只身高十丈的黑sè罗刹鬼从地面伸出半个身子,八仙桌大的拳头罩着脑袋就拍下来了。

“冒小子小心!”

子杞的话还没说尽,冒襄一手已按在胸口的雷珠上,一条粗大的雷电透胸而过,散而成网,将那拳头整个兜住。罗刹鬼的拳头被雷电之网蚀掉了大半个,然而黑气散而复聚,没耽搁多久又是一拳头按下。

看不出是个什么,可感应之中,后面的玩意儿威压之盛不比耶律瀚海差不多。隔着衣服按在雷珠上,他心想不如放手一搏吧,神念不顾一切的切入了雷珠之中——那里仿佛有雷云千重,滚滚无尽,他只能守住一丝清明,把那个传说中的东西抓出来!

“嘿!”

冒襄左手猛然一拉,一道凝成实质的雷光从他胸口中缓缓而出,那已经有了些轮廓的,似乎是半个车轮?哪想得此时耶律瀚海拼着受伤,撞进剑势里,肩窝上被捅了个透明窟窿,耶律瀚海却大笑道:“足下这点儿老底,不如先留着吧!”一把将冒襄左手连带着那片雷光一起按回到胸中。也不管他口喷鲜血,耶律手腕一抖便把他扔了出去,继而竟是拳头扬起,轰然与那罗刹鬼对到了一处!

那罗刹鬼哀嚎一声,化作一团黑气飞入了耶律拳头中。他大笑一声:“你也出来吧!”伸手凭空向下一抓,那长枪从土里飞出,回到了他手里。那长枪一入手,便变了形状,枪头上多了一个jīng致的雄xìng的罗刹鬼面。

“哈哈哈……总算是把你这东西收服了——冒兄,今rì算是平手,多谢助我成事。若想分胜负,咱们中原再见罢。”

“你……”冒襄没想到被人当了枪使,恨得咬牙切齿,待要再战,却听得一阵隆隆马蹄之声传来。听那声势,竟是从几路一同上山,隐然要将这一片山头包围。

“来的倒正好,我的事儿刚了,他们就知道来接应了。怎么,诸位是想今rì就血战一场,还是rì后中原再见?无论如何,冒兄,那七条人命暂且记在你身上了。”烟尘举,并记五路,从没有路的山道上驰进,现出身形,看来足有四十余人,甲马均与瀚海骑一致。每路又各有一人带领,只看气势便知比寻常瀚海骑强上许多。

林婉双眉紧锁:“你说的中原再见,是什么意思?”

此时有一骑士将一匹杂sè的战马牵给耶律瀚海,单膝跪地将马缰交到他手里。那貌不惊人的马固然是低头在耶律脖子上乱蹭,耶律也亲热的拍着马颈子,且笑道:“打哑谜的事儿我不懂,我也不必遮掩,只怕你们回到中原时也就了然了,总之终有一见。嘿,中原,中原,我心向往之,将圆一梦矣。”说罢翻身上马,呼啸一声,五路骑兵跟随,朝山下徜徉而去。耶律瀚海纵马下山时,忽的一拍额头,回头叫道:“冒兄,我且忘了一事!我新纳主妃毓漱曾与我说,若是有缘遇见冒兄,当代她问一声好,并转告于你:她如今过的很好。”

直到马蹄惊起的尘土尽数落下,冒襄才闷哼一声,单膝跪了下去。子杞一惊,纵身过去,把冒襄拉起来:“怎么啦你?被那个王子揍得要趴地上了?”

冒襄摇头苦笑:“刚才我冒险将神念探入雷珠,差点没把我的元神搅成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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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更的字数还算不说,就当是把之前的短章补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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