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外的禁制如一道水做的屏障,它可以挡住凶悍的劲气,可活人的手穿过去,就像是将手伸入水中。而当整个人全部穿过禁制,“啵”的一声轻响,那冰凉的感觉才消失。
这里处处彰显着荒凉和破败,曾经的荣光都在时间面前败下阵来,化为冰雪和残垣。然而也拜寒冷所赐,yīn影之山中的风虽然大,却也吹不开那冻得冷硬的石头和上面终年覆盖的坚冰,让这片废墟还保留着它最初破败时的样子。
当初它必定是极宏伟的,从遗迹看来,这个即使放在京师也堪称骇人的建筑是由两个风格各异的双子之殿构成。只从尚未被侵蚀掉的雕刻便能看出,一边雄浑大气,一边婉约神秘。铸殿的材料差不多只有石块和冰雪,几乎找不到木头和铁的痕迹。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灾难,那些高大的殿墙几乎尽数坍圮,近两人高的方形巨石是最主要的构成材质,即使已四分五裂,躺在冰雪中的残躯依然在述说过去的威仪。仍保留下来的最高的一片断壁足有十几丈高,斜倚在一块山崖上,仿佛已成为山壁的一部分。
曾经中原亦有传说,极北之地有yīn影之山,山中是罗刹的禁地。那里矗立着恢弘的雌雄之殿,是罗刹的祭祀之地,为扼守通向天之尽头的最后门户。
寒荒原是常人难以穿越的禁地,即使修士也不愿轻易涉足,发生在遥远北方的事情虽然神秘,却无关痛痒。就像无人知道罗刹之殿是如何建成,也同样没人知道它毁灭的原因。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不经意间的,传闻便在极少数关注的人们间散播开了。
林婉半跪在雌殿的一方废墟中,闭着眼,将手掌摊开,掌心朝下悬在一块冰覆石面的上方。忽然间,石面上闪过一层幽蓝sè的淡光,继而一缕蓝sè的幽芒从中窜出,像一只惊慌的小虫,向着远处逃离。那幽芒逃得并不算极快,然而忽闪忽灭,仿佛游离在真实与虚幻之间,轨迹让人难以捉模。林婉不慌不忙,手掌陡然翻卷,轻轻握拳,于是一道水波似的屏障现出,将那急于逃离的幽芒轻松笼罩,不理会它如何乱窜挣扎,把它交到林婉手中。
像一朵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幽静的外焰和蓝的近乎发紫的焰心,是冷的,然而至少比这环境多了些温度。它如同有了自己的灵xìng,在掌心里微微发抖。
“这就是你的倚仗吗……”
林婉手掌一下子舒展开,可是幽芒逃不掉,反而向手心陷下去,直到没入皮肤,没留下一点痕迹,然后她站起来。
“要走了?走好走好,不送不送!”其他几个人也都走了进来,闵水荇看她终于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绷着的脸终于露出笑容来。
林婉一眼等过去,眼神之犀利比她出剑也不遑多让,闵水荇心肝儿一颤,好险没退出几步。她旋即醒悟,这是恼恨自己对她使烟来着,女人果然都小肚鸡肠,可你凭什么瞪人呀,本来没你什么事儿,干嘛……眼前出现横出一柄连鞘的长剑,不禁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把林婉的视线挡住。那是冒襄的藏锋剑,剑头上粘连着一缕幽蓝微芒,怎样挣扎也不能从剑鞘上月兑身。
冒襄缓缓收回剑,将那幽芒捻在手中,细细观察。
“你也是追着这个东西来的?”林婉不禁好奇。
冒襄点点头:“我一直想不明白,姬前辈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那晚曾点化我,使我获益良多,我不想背负着杀死知遇之人的罪名。”
“那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岳楠湘曾经以一颗罗刹女的玉像挡我一剑,她没有动真格的,我知道她肯定藏了后手。可是我看到这颗微芒后,还是想不明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能杀死他的手段太少了,这里边还有很多疑点,”冒襄指尖用力,把幽芒彻底捏碎:“或许这个,只是其中的一根线头。”
“是这样吗?”林婉低头沉思了很久,忽然对余人抱拳,道:“告辞!”
“等等!”冒襄忽然叫出声来。
林婉转过头看他,双眸犹如深井。
“我……只是想问,那天在泰山之颠,最后救了我的那一剑,是不是你?”
林婉“哦”了一声:“不过是仗着对山门熟悉而已。那一剑取巧得很,我知道,公子对我的恩义,还远远没有还清。”
“我不是那个意……”
“心存即可,何必宣之于口?林婉不习惯欠别人太多,这一次不知道公子也会来,多有唐突。”说罢,林婉行了一礼,便转身下山去了。
冒襄望着下山方向发怔,被一阵清脆的咳嗽声叫醒,连忙回头去看,果然见闵水荇忧郁的望着他。她轻轻的摇头,低声说道:“你去寻她吧,我不要紧的。”
冒襄强笑道:“哪里的话,我不过问她句话罢了,还寻她做什么。”
“是吗?我只怕你会后悔。”闵水荇自顾走入废墟深处,仿佛不胜冰寒,背影在微微发抖。冒襄伸出一只手,却在空中徒劳的停了许久,终究还是放了下去。他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即使已成为废墟,这魅罗刹曾经驻留之地仍旧露出一种美感,而深入骨髓的冷意更让这美显得不真实。或许是因为仍旧残留不去的罗刹之力,沧海桑田,宛如梦幻。闵水荇忽然轻“咦”了一声,疾行了几步,然后停下,用力的抽了抽鼻子。”你们闻,这香气!”
“哦?我怎么没有闻到?”子杞用力的嗅了嗅,还是一无所获,不由看向身旁的燕玉簟,见她也在摇头。岚徽却道:“好像真的有什么气味。”
此时他们已走出了主殿的范围,周围的巨石和残垣少了许多,从废墟的痕迹看,这里可能曾经是花园。闵水荇疾行了几步,然后停住,高声叫道:“谁来帮帮我!”
冒襄只一步就窜到了她身边:“你找到了?”
闵水荇指着前面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可能就在这儿了。”
冒襄更不言语,双掌贴上石块,他怕弄坏了下面压着的东西不敢平推,只靠着掌心生出的吸力硬生生将巨石抬了起来,再轻轻地放到一旁。
闵水荇径直走过去,走过巨石原来的位置,在一堆小石块前蹲下。冒襄愕然:“你不是说……”闵水荇头也不回:“我又没有说是在石头下面还是后面,它只不过挡住了我的路而已。”
冒襄只能苦笑。
她小心翼翼的拨开那些小石块,于是一枝难以形容其美丽的花显露出来。
子杞三人也围了过来,燕玉簟和岚徽不由得同声赞叹:“真美……”那是一朵冰蓝sè的花,由一枝玉白sè的花径托着,没有一片配叶。花朵不过比茶杯口略大,一层层花瓣上点缀着冰晶似的碎屑,花瓣仿佛在转动,每一刻都呈现出不同的角度。而花朵喷吐出的花蕊则是一片迷离的光影,如同梦境,你似乎能从中看清什么,可一闪念后却又忘却,只剩下满眼时刻变幻的流萤。
“它被我们吵醒了……”
忽的,众人周围多出许多飞舞的幽蓝微芒,它们想要靠近那花儿。闵水荇伸手一拂,便有一片淡淡的轻雾飘出,笼罩在花儿上,任微芒如何努力,也无法突破轻雾的屏障。
“闵姐姐,你干什么?”燕玉簟好奇的问。
“它刚刚醒来,不要让那些罗刹的气息沾染上它,失了纯粹。”
“这花儿是……”
“鬼缠森罗之花。”
闵水荇拿出那鼎小小的香炉,冒襄忽然轻喝一声:“小心!”一掌递到她身前,掌上电光缭绕。只见前边有一道闪光飞来,后发先至,撞在了冒襄掌上,又飞了回去。
众人看向那闪光,却见原来是一只羽翼华美的燕子。那燕子虽是实体,然而却不时有圆润的光泽在它身上闪耀,让它仿佛处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它的额头上还有一个莹白sè的半月标记。还有几率紫电缠绕在它身上,它摆头一啄,便将电火打灭。扑扇着翅膀悬停在空中,瞪圆了小眼睛看着众人。
冒襄收回手掌,掌心处多了一个小小的血痕。
“危月燕!鬼缠森罗之花果然有守护者,却想不到竟然是二十八宿中的危月燕!也难怪了,传说危月燕就是在曼陀罗花的故乡出生,而鬼缠森罗就是曼陀罗中的异种……它可真可爱。”
“是吗?不过它同样很不好对付。”
“你干什么?”闵水荇一把拉开还想要动手的冒襄,嗔道:“对这么可爱的东西,你也下的去手?”
冒襄再次苦笑起来:“它是挺可爱,可你也别忘了它是凶名赫赫的兽魂,更是鬼缠森罗的守护兽!如果你还想要得到那花,就必须先过了它这关。”
“哼!那可未必!”
闵水荇将香炉平放在地上,左掌一翻,指尖便多了几颗香丸,“嗤嗤”数声被弹入炉中。继而便有远迈流俗的香气飘出,危月燕分明也闻到了,小眼睛闪亮闪亮的,“吱吱”好听的叫了几声,扑扇着翅膀,却终究不肯飞过来。
鬼缠森罗之花似乎也能感应到香气,竟也微微的弯下花径,向香炉偏过来,且也散发出一段香气。两香合在一处,越发使得香气飘渺无迹,玉骨冰躯。闵水荇用长指甲刺破食指指肚,逼出一滴鲜血滴在香炉上,只听得轻“嗤”一声,鲜血立时化作青烟,袅袅而飞,竟像是为香气增添了如真似环的意境。
“来吧,这才是你的归宿。”闵水荇轻轻说道。
那花儿竟然一点头,化成一道蓝光,连着花径倏忽纵入香炉之中。说来奇怪,鬼缠森罗一入炉中,香气马上便没了,连那鲜血化成的烟气也散了个干净。
危月燕见到这状况,“吱”的尖叫一声,再也忍不住,震着小翅膀飞了过来。它绕着香炉左飞右飞,急的上蹿下跳,可惜不会说话,只是“吱吱”乱叫,什么也表达不出。
闵水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招一招手,笑道:“来,过来。”
危月燕愣了愣神,盯着她眼睛看了半响,竟然真的凑了过来,小爪子一缩,停在了她的一根指头上。闵水荇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点散香,往它嘴边一送,危月燕“吱”的一声欢叫,就着她的手啄米粒似的把香料吃了大半。它却没没全吃了,还剩下了几粒。闵水荇一看,不由得失笑,原来剩下的那几粒是炼制的不jīng到的,里面还含着杂质。
冒襄有些迟疑,问道:“你不是想收了这小东西吧?”
闵水荇拿着鼻孔看他:“怎么,不行吗?”
“你不要看它可爱,但别忘了它是危月燕!‘危’者,便是因为它总能带来灾祸,二十八宿中,各有各的烈xìng,做它的主人可不是什么好想法。”
“危险?有你在我身边儿,我还会怕一个危月燕带来的危险吗?哼,除非……”
冒襄看着眼露贼光的闵水荇,知道不好,连忙答应下来。那危月燕吃饱了香料,又没了东西要守护,便犯起了懒,干脆躺在她掌心上。闵水荇皱着眉道:“你也不能躺这儿啊。”危月燕闻言微微一颤,化作一道流光,飞进她发髻中。却见她发端多了一只簪子,簪头上一只燕头,惟妙惟肖。
冒襄忽的伸手捞住一点幽蓝微芒,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叹道:“该回去了。”
子杞也道:“是该回去了。刚刚听耶律韩海那样说,想必就是当初凌老猫说的那话了。契丹人终于要出兵了吧?可怜这天下,又要遭多少磨难。”
“这天下,是要乱起来了。”
风从yīn影之山吹下,为原本就荒凉冰冷的寒荒原又增添了一丝寒意。
***************************
下一卷开始,就要进入真正高氵朝的阶段了,该填的坑填,可能离这本书的结束也不会太远了。虽然扑街至此,但是至少还有朋友喜欢这本书,余愿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