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我还是根本就没懂啊。”
子杞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任由冒襄凌厉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剜来剜去。
另外的两人,燕玉簟在吹着口哨,瞪着眼睛逗弄来回飞舞的危月燕;闵水荇则有一下没一下的瞄着他,眼睛里透露出暧昧的光,让他的心忍不住微微动荡。这两个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听众,冒襄哀叹一声,像个泄了气的皮袋瘫进椅子里,抓起凉透的茶盏,说的口干舌燥,忍不住牛饮起来。
“好吧!”冒襄狠狠地拍了一记桌子,匆忙的下了结论:“总之,跟着近rì将要出城的那个队伍,就很有可能抓住凌老狐狸的尾巴!”
“着啊,你这么说不就清楚了,之前说的弯弯绕绕,谁弄的明白?”
在机要之地蹲了几天,冒襄终于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兴庆府中如今堆了七万多军队,各有统属,而且每天都在以千计的增加着。李延庆虽然号称是联军统领,其实真正能使得动的,不会超过三万人。从这几rì观察军队调动、令行出入中,冒襄就看得出联军统帅间的貌合神离。
可这些统领之间又分明有着某种联系,使得这个指挥中枢虽然无法统合,却也不至于真的令出多门。几名异族的统帅都允称名将,不止李延庆,吐蕃的松赞达意、回鹘的金箔尔、回纥的赤行都在西方之地拥有赫赫威名。名将自来有不安于同侪的傲骨,何况这些所谓名将过去没少在另外的战场上彼此厮杀。让这么一群人坐在一起平心静气的议事,本身就是件难事。可有一张凌驾于将军之上的网,起到了弥合作用。
那是一张修士组成的网,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存在,也自然能折服心高气傲的将军们。
可他们并非真的出谋划策,对战术战略的理解也无法和宿将相比,更多的只是起到调和作用,或者说震慑更确切,没有哪个将军敢冒大不讳而做出为谋私利、却于大局相悖的决策。
所以在第四天,当冒襄看到一道越过诸位将军、直接送入那张网中的军令,就察觉出了异常。那一点都不难猜,那道军令的所有经手人都是修士,终点是原布政使府中的一座小宅子。冒襄未敢贸然靠近,却能感应到其**有六人,皆是修为不凡之辈。而后,诸位将军的亲信被先后请入这宅邸里,被内中之人一一单独接见。冒襄又多跑了几处将军府,确定诸将那里,收到的皆是借兵的恳请。
如此,他有了大概的轮廓:城外有一支军队正在四处猎杀胡军,人数虽少,却有极强的战力,如今已隐然有影响西凉局势的苗头。修士群体yù借来一队jīng兵,亲往剿杀。而那个始终找不到踪迹的凌海越,既然不在城中,是否会带领这一支jīng锐之师呢?
冒襄最后说道:“我认为可能xìng很大,被敌军的修士们如此看重,城外的那支军队绝不简单。以凌海越之尊,必是那张网中的顶层人物。与其在城里枯等,不如出城去寻找转机。”
“那便如此吧,小冒儿,那队伍动向便有劳了。我先回自己屋儿了。”子杞一脸的无jīng打采,又掩着嘴打起哈欠,起身向门边走。
“等一等,你向来思虑敏捷,怎么这几rì如此奇怪?”冒襄露出不满的神情。
子杞搔了搔头:“我也不大清楚,从前rì开始,脑子里就空空荡荡的,如同在云里行走,也不想动什么脑筋。”
冒襄一惊:“莫不是那几颗妖丹中的寒xìng未散,侵了神魂?”
“没有的事,几只小妖,和我脑子里那两个比起来,如蚍蜉一般,能兴起什么风浪?我倒是觉得这几rì例行静坐修行时,浑身各处隐有跳动之势,或许……是到了什么关窍处吧。”冒襄不由凛然,知道这或许是突破前的征兆,然而子杞博学众家,又看似没有一以贯之的主线,没有名师指点之下,这机缘来的可未必是什么好时候。
随后,心不在焉的燕玉簟也跟着出门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闵水荇和冒襄,危月燕欢乐的扑腾着翅膀,气氛开始变得异样起来。冒襄轻轻的耸动了一下喉结,不经意的瞄向窗外,心想:真是不巧,离天黑还要很久啊。
“冒郎。”闵水荇忽然轻轻的唤道,冒襄转头去看她,遇上了一双闪亮亮的眸子,里面有不同寻常的沉静,于是不由自主的沉陷进去。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冒襄楞了半天,才想清楚这话里的意思,他张了张嘴,迟疑的道:“我……”
然而闵水荇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便再说不下去。
“我不是要置喙你的行事,只是,我看不出你的方向。我是个对自己曾经的追求嗤之以鼻的女人,我把过去斩断,又因你而新生。可是人都是靠着些执意而活着的,我的执意已经牵在你身上,一个女人,是希望她的男人平平安安守在自己身边的。可那样的男人又太窝囊,久而久之女人自己也会心生厌烦吧?”
“我——不想见生灵涂炭,也见不得那些人以什么野心、复仇做标榜。等化解了这一场浩劫,你我悠游宇内,同窥大道之密,自有其时。”
闵水荇还是摇头:“我说的乱七八糟,一定把你搞糊涂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可能我也是经历过大转折的人,因此……格外能体会到你曾有的心情。你做着现在做的一切,其实并不是真心追求的吧?自从泰山之役后,我知道你一直都没能真正适应新的身份,你做事不再是遵循于本心之所系,而是因为惯xìng使然。我从前一直觉得,你……是个行事犹如手中之剑的男子。”
冒襄整个的愣住了,一年多来的经历走马观灯似的在脑海里闪过,像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他就那样呆瞪着双眼,冷汗这一滴滴从发角淌下。
闵水荇并不去打扰他,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如此温柔。两人便这么静静坐着,屋子里静的只有危月燕振翅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冒襄忽然长叹一声,霍得站起身来,朝闵水荇长身一揖,道:“有红颜知己如荇儿这般,是冒襄幸甚。我既执意将平生之事入剑,行事安能不得剑中真意?此后即便大道独行,我亦不会后顾矣!”
闵水荇坦然受了他的一拜,脸上漾起笑容,燕子一样跃起身子,一把将冒襄的手臂揽入自己怀中,笑道:“这才是我看重的男子!走,在屋子里坐的气闷,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出门后,冒襄陪着闵水荇在坊市间逛了多时,闵水荇虽是修者,到底不改女孩儿的心xìng,遇见些抓人眼球的小玩意儿,也常常流连。许久后,闵水荇有些腻烦了,才催促他自去办正经事,冒襄也觉得时辰正好,便自去了。等他走了许久,在一家丝绸铺子里闲坐的闵水荇才缓缓站起身,稍稍整顿衣容,钻入人群中,三闪两闪便不见了踪影。
她若一尾游鱼,在人群中幽雅而飘忽的穿行,人们往往嗅到一丝绝俗的香气,扭头看去,却只捕捉到一片远去的倩影。她仿佛信步,其实每次经过的街道,街口的墙壁上都刻着一个相同的徽记,常人无法用肉眼捕捉,只有以秘香熏染,才能得见状如莲花的简单刻蚀。
最后,她走进了一间门面很小的玉器行,想要往里间走,却被一个中年掌柜客气的拦住:“小姐,抱歉的很,里间多有小店的一些不入眼之小玩物,向来是不入方家之眼的,需有小店为尊客们准备的信物出示,才能入内一观。”
闵水荇微觉讶异,思索了一会儿,才从怀中取出一枚许久不曾碰过的玉蝉,放在那掌柜面前,道:“这个可行?”
掌柜见了那玉蝉,连忙露出笑脸,连声道:“自然,自然,小姐请进!”他却不知,那枚玉蝉是闵水荇出道之初,她母亲送与她的。她们姊妹五个,各有一枚。
这玉器行外边门面虽小,不想内里却是别有洞天,自有一番别致格局。闵水荇只循着一缕似有似无的幽香,穿过一个个短廊、小室,最后在一处别院的门前止步。那别院里,一个布置清雅的屋子,一位素装妇人安静的坐着。她见到门边的闵水荇,缓缓地放下杯子,露出真诚而温暖的微笑。
闵水荇在门边顿了一顿,才轻轻的屈膝施礼,道:“大姐,好久不见了。”
那女子也站起身来,上上下下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轻声叹道:“想不到阔别多年后,小妹已经身具如此造诣。哎,姊妹中无人能及得上你了。”
闵水荇矜持的笑了起来,柔声道:“大姐却没怎么变,还是这样从容淡然。说起来奇怪的很,你是最早跑出来的,也是和娘亲关系最坏的,可却也最像她。”
那妇人苦笑着摇头:“小妹谈锋依旧,难道多年之后的姐妹重逢,就要这么奚落我吗?”
“哪里是奚落?娘亲以女子之身入主金莲宗,虽限于自身格局,但到底名列十宗。若说咱们姊妹谁能承其心气,开一脉之源,则非大姐莫属。”
妇人只能再次苦笑:“我是从来都说不过你的。”
“那便不说这个了罢。”闵水荇轻巧的转过话题:“当年就听说大姐远走西域,去闯一番大事业。想不到今天又重履汉家之地,想来不久后亦是要入主中原的吧?”
“寄人篱下,不过是供人驱策而已。”
闵水荇忽如羚羊挂角的一问:“那凌海越果然在军中?”
“这……小妹真是心思敏捷。”
“额——”闵水荇叹息一声,道:“这么说,他果然也知道冒襄来了。”
妇人也叹道:“冒公子声名如rì中天,有许多人是不想与他碰面的。”
“冒郎自然是能让一些人寝食难安的!”闵水荇面露骄傲之sè,又道:“所谓的调集军队,也是个陷阱?”
那妇人连忙道:“这却不是,城外是真的有一只野军如chūn笋般崛起,又硬的像块石头,若不尽早铲除,只怕就要在西凉月复地扎下根来了。芒刺在背,岂能不除?”
闵水荇轻轻点头,忽然向前踏上两步,折腰一拜,沉声问道:“大姐留下记号引我来此相见,必然是还顾念着血浓于水的情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