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二、折颜

作者 : 奥雷连诺

()闵素君心中悚然一惊,面上却露出惶惶神sè,连声道:“小妹何必行此大礼,咱们是血肉至亲,在外自然是要相互照应的!”身为金莲宗的长女,她五岁时就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

闵水荇脸上终于露出些高兴的神sè,道:“大姐离乡多年,犹能念及姐妹之情,单单是这份心意,就该让其他三个姐姐都知晓!”

“小妹还是有话直说吧。”

“听大姐适才所言,凌海越自也不愿与冒襄相见的,这一点,固小妹所愿也。城外果有一支军队四处与胡人做对,贵方yù聚集一支jīng兵出城铲除,只是冒襄已然察觉其中的蛛丝马迹,这是棘手之处。或许是真的要出城剿贼,又或许是个陷阱,等待着猛虎进入罗网而行倒戈一击,大姐想必中心有数,我却是不知道额。然而,冒襄和陆子杞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吧?凌海越若真行险,又预备付出多大的代价?”

闵素君正sè道:“小妹疑心忒重!若真是那般,我今rì又何必引你过来,打草惊蛇?”

闵水荇又施了一礼:“如此正好!既然大家都不愿谋面,小妹这厢恳请大姐从中说项,玉成其事。”

“如何说?”

“凌海越大可去做他的正事,兵也照出不误,只是却要兵分两路。一路先行,以为疑兵,则可将冒襄调离,免得正面冲突。另一路大可去剿他的匪去。”

“这……”闵素君面露难sè:“我只怕人微言轻,做不得主,就怕有负小妹所托。”

“大姐既然愿意见我,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小妹终于找到了终身依托,若是顷刻间又化为乌有,难道大姐就忍心见得?”闵水荇微低螓首,一再的放低姿态。

她抬起头,两个姐妹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又在刹那后错开,仿佛都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神sè。闵素君沉吟着,伸手到桌前,想要拿起上面的茶盏,却又缩回来,这才又轻声问道:“小妹真的觉得此事可行?”

闵水荇肯定的点头:“只怕没有更好的法子。”

“我知道了。”闵素君细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伸手轻轻抓住桌面上的茶盏。

别院的四周忽然升起几道锐利之极的气息,仿佛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把,一下子就将闵水荇的感知刺激的陡然提升几个层次!几在同时,她怀中忽现一点亮光,毫无征兆的向身前的闵素君刺去!

亮光无声无息的撞进闵素君怀中,继而光亮寂灭,只见一片幽暗!闵素君的腰向后一折,扭身曲臂,身姿怪异无比,任那一团幽暗染上了衣衫。只见她挥臂、弹指、下腰、抬腿,每个动作都清楚明白,却又迅速之极,当这一连串分解似的动作联成一体,也终于显现出来——那诡异却也美艳至极的舞姿!当她的身躯舒展到极致时,那片幽暗几乎要淹没她的整片上身,她只是微微垂下头,轻轻吐气,那幽暗便被彻底吹散开来。

一击不中,闵水荇便即急退,几乎在腿刚抬起的刹那,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碾压而下,将她原本立身的石板尽数压成糜粉。然而她刚刚退出屋门,便猛然停住,芒刺在背,无法探知来源的浓烈杀气让她不敢再有稍动,背脊上尽是刺痛之感。她这一停很有讲究,正好卡在了那杀气将发未发之际,若稍早一点,还不能将杀气完全引诱出来,恰如引蛇出洞;若再晚上半分,则让那杀气吐实,必然要遭遇后续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身体内外的每一寸肌理都已紧绷,她的语气却仍旧似chūn风拂面:“大姐怎么忽地就动起手来?真是让小妹措手不及呢。”

“措手不及?我看是蓄势待发吧?”闵素君冷哼一声,她原本的盘发散乱下来,在肩后无风自动,发梢上爬上了一缕蓝黑之sè,且仍在一点一点向着发根处爬去。“我虽然离家多年,可你们几个妹妹的心xìng儿却始终铭记在心,不敢遗忘。你自来心高气傲,什么时候恳求过别人?当你求人时,那就代表了恳求之事不过是个饵料,当别人傻乎乎的吞进去的时候,也自然会忽略了你的真正图谋!”

闵水荇轻轻摇头:“大姐还是不肯相信我。”

“彼此彼此,你我其实是一种人。”

“可人心总还是牵扯利益,大姐莫非忘了,凌海越并不想直面冒襄神剑之威?”

“我改主意了。我忽然想知道,有你在手里,他的剑还能有几成威力?这不也是小妹的好机会吗,正好可以瞧瞧,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我可不这么认为!”闵水荇的脸sè冷下来:“咱们那个母亲,她的子女没人愿意待在她的膝下,所以我也离开了。可人都说水往低处流,人怎么也会向低处走呢?只是我很意外呢,大姐入了藏边的湿婆教原来是个明智之举,要不怎么连湿婆的‘舞王相’都能得传授呢?这神通比母亲教的那些好用很多吧?”

金莲宗虽是天山十宗之一,立派祖师却只得了药王孙思邈的一点余荫,底子薄弱,传承的气法也只属二流。与人相争,威力大的尽都是迷阵、香毒、傀儡、豢兽一类左道,说起来,还真的不如这号称湿婆八大*法相之一的舞王相神通。

闵素君面无表情,只是厉喝道:“她在拖延时间!她这样的人,岂能不给自己留些后手!别被她拖延,速战速决!”

说声未落,三道身影已裹挟着无匹威煞从三个方向冲入别院,赫然将闵水荇退路尽数封死。小小的别院中风雷顿起!

湿婆为天竺毁灭之神,传说常居于雪山之顶苦修,因此湿婆教派中人亦以苦行为业,锻体之术不逊于古瑜伽术,而诸般神通盖以此为根本。突袭的三人皆是男子,一人浑身通红,犹如烈焰缠身;一人额顶和双臂金光灿然,让人不敢直视;另一人则獠牙赤面,凶恶异常,简直不似人形。

只从伏击之人来看,闵素君算得上给予多年不见的小妹足够的尊重了。湿婆教中除掌教之外,只有身份最高的八人才会得授湿婆化身法相,这三人分别修持“林伽像”、“超人像”和“恐怖相”。八大*法相又分别对应于“地、水、火、风、空、rì、月、祭祀”八种化身,三人一者如火,一者如rì,一者如恐怖魔神,节制无数妖魔,正是祭祀。而修持舞王相的闵素君,则对应于灵动无迹的风。

毁灭之主四大*法相遥相呼应,攻势未到,已听得阵阵鬼恸之声,天空中虽是万里晴空,然而地面上却映出无数怪诞的光影,仿佛天上有无数形态各异的妖魔在舞动!无形的压力在急速的吞吐,别院像个行将融化的蜡块,在一**压力下竟开始扭曲,墙壁一会儿凹陷、一会儿凸起,诡异莫名。

然而此刻,闵水荇双目一张一合,神sè间竟无丝毫慌乱。像是有一颗彩烟弹在她怀里破开,迷离的烟气瞬间将她淹没,而她的气机也在急速变换着,好像有成千上万人走进烟雾又离去,气机已然纷杂到无法梳理的程度,更无法分辨出闵水荇原本的气息,闵素君甚至疑心,她是不是用了什么神异的法门,已从烟雾中遁走?

“嘭——”一道火光当先抢入相当危险的距离里。

“外道法相,也敢猖獗至此!”

一只五sè巨剑忽然从烟雾之中刺出,火光未等接触便即熄灭,甚至“林伽像”主人骇然发现,运起法相后的诸般神力竟然在立体而去。那感觉让他既惊恐又愕然,像是被当众拨开衣衫的大姑娘,更像是提枪跨马正要狠狠伐挞一番时,忽然发觉那*话儿竟软了下来。所谓林伽,在天竺语中,也正是男*根之意。

巨剑撞入胸口,虽未流血,那人却露出比剖月复剜心更痛苦的表情。此时另外两人亦到,两人学了个乖巧,不敢贸然近身,一者在手中扯出一条金sè链条,向烟雾中劈去;另一人则凝出一支纯黑sè的三叉戟,向雾中投去。

雾中探出两只白生生的手臂,肌肤上还流动着陶瓷一般的光泽,那本该是被情人握在手中,细细呵护的柔荑。然而此刻,这样的两只手竟悍然抓住袭来的两只兵器,且五根chūn葱似的手指还狠狠的一握,将之从抓握处生生掐断。金sè锁链和三叉戟仿佛发出了一声哀嚎,就此化成了最纯粹的元气。

一道烈风此刻才姗姗来迟,压入烟雾之中,那双手于是又向着烈风来处从中一按,只听“啪”的一声响,任那烈风有多大脾气,也只得散成了它本来模样了。这阵风唯一的作用,是把那七彩的烟雾尽数吹散。

闵素君双眼圆瞪,不敢置信的看着那烟雾散去后显露出的窈窕身姿,她所认识的小妹还是那个小妹,可是气息已全然不同!那虽然仍旧是个少女的模样,然而气息如山如岳,若是闭起眼睛,谁又会怀疑身前是一座真正的山峰!

她怯懦着,仍不敢相信似的说:“这、这莫不是‘山王像’,还有那五sè巨剑,是、是‘宝剑像’?”

闵水荇凛然道:“我适才便说与大姐,人当往高处去,何苦向低处走。真如原在中土,又何必去西域寻那外道?”

“不,不可能!‘如来八十随像’何其博大,要想得其真意,又需要何等的福聚?你一个小小丫头,从前又毫无根基,就算知道法门又怎能骤然修成?你又怎么知道,我为了得来这‘湿婆舞王相’,付出了多少艰辛?”

闵水荇再次摇头:“我这如来随像若是假,如何能使得湿婆法相法力全消?这世上除了广大佛门,谁又能让大自在天的无上外道湿婆触之即溃?”

闵素君脸上已黏了一层细汗,她的三个同门一招失手,心中亦是骇然,竟无人敢在出手。闵水荇双手重新拢回袖中,步履徐徐,却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外间走去。

“不对!”闵素君忽然大力翕动鼻翼,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缕如蛰伏于池底却真实存在的暗香!“她是以某种异香加持,导人观感,以幻力催动的法相!这等香气只讲求个‘变幻莫测’,别被她慑住,正面强攻,她便没法子了!”说罢当先舞动而出,其余三人犹疑了一瞬,也跟着咬牙顶上。

闵水荇轻轻叹息:“唉,大姐真的是把娘亲教的东西都忘干净了。‘森罗幻香’的魁首,难道都不记得了?”

闵素君闻言心中一跳,出手时却是不容她多想,却不料耳边忽的响起一把炸雷也似的声音,直把她刚刚调动起的舞势摧了个七零八落,她的三名同门更是骇然罢手——

“好没用的东西,还要出丑吗?”

话音起处,天地间像是平白暗了一瞬,那是因为有一道无影之箭拽尾而来。当它掠过时,一切有形无形之物都要让开道路,便连光影也要被它拖拽而起!

烟雾再次在闵水荇双手间聚拢,只听她娇叱一声,身体仿似化作一道飞鸿,向后急掠。她根本看不见袭来之物,甚至无法捕捉到它略空而过的轨迹,她来不及做大一些的动作,也知道自己无从躲避。只是单凭着最本能的感应和某种犹如赐福的灵觉,双手舒展,将两掌间的烟雾举到了身前的某个位置。

“啪——”

犹如银瓶乍破,那烟雾汇聚的“宝瓶像”甚至还未成型,就被炸成了一团稀薄的烟气。闵水荇在半空连续翻了十几个跟头,才御掉那股力道,却有点点血迹落入泥土。

她的身体犹在空中翻滚,一道月白sè的闪光已从发髻上纵出,如一道飞舞的弯月:“来而不往非礼也!”

无形之箭后,发箭之人衔尾而至,显然未料到闵水荇这时还有反击之能。双手匆忙在身前一剪,哪料到那月弧灵动之极,竟在掌底溜过,他刚刚捕捉到其上一抹梦幻般的青sè,便被狠狠撞上面门。

“哼!原来你这副脸面都是假的,寒颜。”

弯月一击得手,似rǔ燕投林,飞回闵水荇身边。那人被击中面门,整张脸皮竟似琉璃一般四分五裂,继而大片大片的月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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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自觉写的不错,有人呱唧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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