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乡长连中午饭都没顾上吃,从抽屉里掏出一块干巴面包啃几口,用自己的摩托车带着乡人大主席柳二狗就去了风箱峪.
摩托车颠颠簸簸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郝乡长的心里也是颠颠簸簸地安静不下来。说实在的,靠山镇乡十几个大村小村,哪个村郝乡长都不怵,惟独这风箱峪让他想起来就脑仁儿疼,去这就犯怵。村里老百姓到处告状是一方面,谁爱告就让谁谁告去,我一个穷吧呵呵的破乡长,不贪不占不嫖不赌,身正不怕影子斜。主要是这个柳胜男忒不好惹。一个老娘儿们家家的,脑子转的不知道咋那么快。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刚开始实行联产承包,她就在自己的责任田里扣大棚养蘑菇。当时,大家伙都说她瞎胡闹,人家就自己干自己的,谁的话也不听。也是该着柳胜男露脸,一年下来,两茬蘑菇卖出去她家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那年头哪个村出个万元户可是了不得的事儿。为这个,县里省里的电台电视台纷纷采访报道了柳胜男的致富经。
那一年,是一九八五年。
当时,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郝运来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看了省里电视台的报道以后,立刻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加之也是年轻气盛,狗挑门帘——总想露一下脸儿。于是,就找到柳胜男,让她介绍一下自己养蘑菇致富的好经验。柳胜男倒也配合,听说他是县里来的,并且许诺要把她养蘑菇的事儿介绍给其他农户,让更多的人家一起养蘑菇,养的户多了蘑菇更好卖。柳胜男觉得他说的还真是这个理儿,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想法做法以及今后的长远规划,一股脑儿都说给了他。
采访回来,郝运来挑灯夜战,一宿时间就完成了一篇长篇通讯《小蘑菇踩出致富路》,三天以后就在省报头版头条发表还配了编者按。报纸出来以后,郝运来心花怒放,分别捧给宣传部长和县委主管领导过目,得到一致好评。这让他心里非常兴奋,想着自己的好运真的来了。没成想他的美梦还没入境,柳胜男就拿着报纸找上门儿来了,在宣传部办公楼楼道里可着嗓子嚷嚷:“你们这儿谁叫郝运来呀?给我出来!”
当时正值早晨上班之际,机关全体同事都忙着整理卫生,安排一天的工作。听到有人这么高声大嚷找郝运来,以为出了啥大事儿,纷纷停住手里的活儿,或隔着门缝儿听音儿,或打开门探头探脑张望,议论声此起彼伏。
郝运来刚从楼下打开水回来,听到有人找他,忙不迭往自己的办公室跑,没等到门口就被柳胜男拦住了,不容他分说,指着鼻子就是一通质问:“我说你这同志咋这样儿啊?写文章总得有根有袢儿吧?哪能逮住尾巴就抡呢?就算吹牛皮不用上税,可我这日子还得过呐。还他妈的每亩收入两万块,这都是他妈哪个王八犊子告诉你的数儿哇?赶紧给我改喽,立刻马上改。”
“这个......”
郝运来一下子给问蒙了,红脖子涨脸,张嘴结舌一句话说不出来。柳胜男见他这个样子,忿忿地骂一句:“看你这德性,胡说八道当饭吃,还他妈的宣传典型,放你妈的狗屁,纯粹给姑女乃女乃我添堵。”
言罢,把报纸‘啪’地往郝运来脸上一甩,转身气呼呼跑下楼,部长在后面喊都喊不住。
就因为这件事,郝运来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组织上从县委宣传部调到一个边远乡镇当了个宣传干事,又奋斗了十多年才熬到了这个乡长的位置。
真是冤家路窄。
郝运来调来调去竟然调到了柳胜男所在的靠山镇乡。
这时候的柳胜男已经不是养蘑菇专业户了。她用养蘑菇挣的钱在镇上买了一块地皮建起了服装厂,服装厂旁边是饭店,连锁经营,厂名饭店名都叫‘盛楠’。平时厂里工人吃饭,迎来送往招待客户,都在她自己的饭店解决,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一般人是琢磨不出来这个绝招儿的。
郝运来到靠山镇乡以后,按照上一任乡长的惯例,乡政府招待客人也到盛楠饭店解决。开始时,乡里来人吃饭是日清月结从不拖欠。后来混得熟了,就一个月结一次账,倒也相安无事。近两年,由于招待的客户多了,乡里财政吃紧,饭钱越欠越多,越多越堵不上,柳胜男手里的饭条子攒了一大摞。饭店资金周转困难,柳老板就找他这个乡长报条子,乡财政给不起,他这个负责签字的乡长只好躲。柳胜男找不到报销的,一气之下来了个拒客,乡里再来客人到盛楠饭店吃饭,连服务员都帮着老板往外撵,让他这个乡长挺没面子的。这还不算完,就在这个春节前,柳胜男最后一次放出狠话儿:如果乡里再不把该盛楠饭店的欠款还清,她就拿着郝乡长签了字的饭条子,到中央电视台找焦点访谈访访去,让靠山镇乡和他这个乡长在全国人民面前露一下小脸儿,看谁砢碜。
这也是郝乡长听说柳胜男当选风箱峪村村长后,所以目瞪口呆失神变态的主要原因。
到了风箱峪看到柳胜男这个大债主咋跟她说呢?她如果开口要帐用啥理由搪塞她?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么?那可是老辈子土匪二流子的专利,咱一个堂堂一乡之长万万不能这样儿说的。
郝乡长脑子里乱糟糟的,正胡思乱想呢,从身后开过来一辆黑色现代,把他的摩托车超过去以后‘嘎’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从汽车里钻出来,一边摘墨镜一边伸手拦住他的摩托车,高声大嗓嚷道:“哎,停车,这不是郝乡长么?”
“柳胜男!?”
郝乡长一看到柳胜男,顿时一愣,一着急双手一哆嗦,摩托车失控,连人带摩托车‘啪’地就倒向了路边。